清凝:“……”
是啊,若是嫌恶,又哪里会一次又一次推开她的脑袋?
只管叫人将她带下去不就是了?
方才种种,不过是乐在其中罢了。
清凝不由皱了下眉,乌晶晶与太初皇帝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她想的那样,那就有些麻烦了。
此时巴齐跨进了门,道:“陛下,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只是外头乌云压低,只怕又有大雨。”
薛公也忙道:“近几日,杏城的天变得快,说晴就晴,说是雨便是雨。”
“若等到巳时还未下雨,便立即启程。”辛敖当即道。
“是。”巴齐应声而去。
薛公忙又唤来了姬妾为辛敖奏乐取乐,越姬这也才轻轻推开了身边的女儿,翩然起舞。
越姬的动作,一下将辛敖的目光引到了清凝的身上去。
清凝不自觉地一颤,随即便生出了一分羞恼。
为何凡人帝王的威势也叫她觉得不堪其重?
是因为她如今也是凡人的躯体吗?
“那是你的女儿?”辛敖突然出声。
薛公一怔,这才敢抬起头来,颤声道:“是,是愚妾越姬之女。”
辛敖袖手道:“多大年纪?”
薛公不明其意,愣声道:“八岁。”
辛敖沉声道:“倒是与帝姬年纪相仿。”
薛公忙露出了热切的笑容,莫不是因为大雨滞留,陛下忧心帝姬年纪小,一人未免无趣,便存了心思想要越姬的女儿给帝姬做玩伴?
辛敖又问:“你这个女儿平日里可听话?”
薛公也未纠正辛敖,说那是越姬带来的女儿,并非是他亲女。
谁敢纠正皇帝陛下呢?
薛公顺着往下道:“她年纪虽轻,但却有早慧之相。平日里,不哭也不闹……”
薛公说到这里便卡住了。
越姬的女儿寡言少语,不会哭也不会笑,总是没什么表情。因而在府中也没什么存在感。一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个孩子。
辛敖皱眉。
帝姬也不怎么哭,但还是哭过的。
这人的女儿却是从来不哭不闹?也一样早慧?
这般乖巧、坚韧的帝姬,竟被比下去了?!
辛敖面色不改,嘴上道:“你这女儿与你并不大亲近啊,帝姬在外人跟前虽然也是性情坚韧,早慧异于常人。但在寡人跟前还会哭一哭鼻子,有一回骑在寡人的肩头哭,将寡人的头冠都抓歪了。还有一回,将脑袋钻在寡人的袖子里哭,将寡人的袖子全哭湿了去……”
说起来好像有很多回似的。
其实拢共也就那么两回掉眼泪,一回是为着明珠夫人的儿子,一回是为和他吵了架。
靠着他膝头睡回笼觉睡得死沉死沉的乌晶晶,对此无法做出任何反驳,只能发出轻轻的气音:“唔……”
而薛公听过后,心下分外震撼。
这短短一番话,着实透露出了这位帝姬,是何等的受宠爱。
薛公忙道:“帝姬与陛下,真真是父女情深。”
辛敖将薛公的神情收入眼中,心下隐约明白,巴齐为何能忍受他那小女儿那样黏着他,甚至还要将小女儿挂在嘴边了。
原来黏人也并非是一件令人极其厌憎的事。
只不过……只有辛敖自己知晓,帝姬也并不黏他。
辛敖又问:“她可学认字了?”
薛公又是一愣,道:“并未。”怎么会学认字呢?且不说商贾之家,少有花大价钱去请一位先生回来,再叫女儿跟着读书学字的。更何况这并不是他的亲女儿呢?只每日里好吃好喝好穿养着,已是大善。
辛敖淡淡道:“嗯,帝姬早早便开始读书练字了……”
辛敖可并非是什么谦虚的性情,不仅不谦虚,他甚至还差点给乌晶晶夸个大,恨不能把她说成是天下第一聪明的小姑娘。
薛公犹豫着露出羞愧之色,道:“她远不如帝姬……我也该学着陛下,让她读一两本才是。”
辛敖没再说什么。
只有身边的近侍才知晓,陛下这是已经“炫耀”够了。
而薛公再等不到辛敖开口,一时忐忑了起来。
陛下说了那么多,难道不是要让清姬给帝姬做玩伴吗?
其实越姬也希望,辛敖能看在清姬与帝姬年纪相仿,让二人在一处玩。
只有接近了,越姬才能弄清楚,帝姬为何会与元妃生得那么像……
越姬是知道的,当时元妃有孕,若要诞下子嗣,只怕与她前后差不了几天。只是谁也不清楚,当年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生下来了,是男婴还是女婴。
若真是元妃的孩子?
又怎么会变成帝姬?
越姬心下纷扰的念头种种,而后她胆从心起,一边跳着舞一边朝辛敖的方向缓缓靠近。
她的腰肢扭动如蛇,原本清丽的面庞也透出了一分妩媚。
然后……然后她便被士兵手中的剑拦住了。
越姬:“……”
是了,辛敖不好女色,她若是想以□□之,转而跟着辛敖去都城,只怕是不成的。
越姬这通舞跳到了巳时。
恰好此时下起了大雨。
皇帝的车驾自然只有再歇一日。
乌晶晶终于睡够了,从辛敖的膝头醒来,便叫他拎着去用午膳了。
薛公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越姬的跟前,道:“明日起,也叫清姬认几个字,读一读书吧。”
越姬震惊地望着他。
薛公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叫越姬高看他一眼,心下还免不了有一分激动。
认字读书便要请先生,这西席先生并非是什么人都养得起的。
上一家商户将她们转送到薛家,她们的地位也就几乎等同于奴隶。眼下这番话,倒是“抬举”了她们的地位。
越姬抿唇,羞怯道:“多谢薛君。”
薛公看了一眼清凝,这才纳闷道:“这孩子怎么同谁都不亲近呢?”
不过薛公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赶着到皇帝跟前侍奉用膳去了。
清凝听了这句话,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不成他们疑心她有异?
越姬此时拍了拍清凝的手背道:“母亲知道你性子天生的冷静,也正是因为清姬有这样的性子,才叫母亲带着你流浪的日子里,没吃更多的苦。”
若换个爱哭闹的,只怕母女俩早死在路上了。
清凝没有说话。
越姬细细地念叨了几句,比如什么,将来要好好认字读书才是。
直到最后,越姬才压低了声音道:“清姬,帝姬年纪不大,身边也没有玩伴。你若是能讨好了帝姬,好叫我们跟着一并到都城去,那便最最好了……”
“帝姬?”
“不错。”
“母亲说的……是陛下身旁的人?”
“是啊,你方才没有听见吗?”
原来乌晶晶做了凡人皇帝的女儿?!
清凝面色微变。
那金蝉宗的老和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乌晶晶至今没死也就罢了。她成了逃亡的前朝余孽,乌晶晶却是今朝的帝王之女?
难怪,难怪……
什么伴君如伴虎。
若是皇帝的亲女儿,别的人自然不能与她同日而语。
叫她去讨好乌晶晶?
倒不如叫她去死。
清凝不肯应,若非谨记着不能说出不符合这副躯体的言论,她就要问一问越姬,你往日不是一支舞便能叫宾客对你心生喜爱,恨不能带你走吗?
今日怎么不成了?
怎么反倒要她这个做女儿的,去讨好旁人?
若她再长大一些……
越姬岂不是还要拿她的美色去换取更多的东西?
清凝心中很是不快。
她不喜欢花缘镜中的世界,也不喜欢这个被镜子安排给她的“母亲”。
乌晶晶一行人最终在杏城滞留了足足三天两夜。
清凝至始至终都没有去见乌晶晶,更别提讨好她了。不过薛家上下倒是知道了,这位帝姬有多么得帝宠。
清凝方才去见了薛公请回来的先生。
她返身往小院儿走,路上便听见了府中有奴仆低声议论道:“陛下竟然还会亲手喂帝姬进食……”
清凝皱眉。
乌晶晶在这里这样快活,恐怕要乐不思蜀了吧?
清凝心中的讥讽一掠而过,随即就不再去听旁人的议论。
她学字读书,是为了将来表露才智的时候,不被人当做妖怪。她将来还要走很长的路,而那小妖怪的目光也就短浅至此了。
乌晶晶与辛敖离开这日,薛家上下一齐相送。
清凝以为越姬要责怪她。
但最终越姬也只是盯着乌晶晶的背影,轻叹了一声,道:“再想法子吧。”
清凝心下觉得奇怪。
她的“母亲”,为什么对乌晶晶的在意,远超太初皇帝?
杏城离着都城本就不远了,乌晶晶一行人又行了几日,很快便回到了宫中。
乌晶晶当先便去见了隋离。
“帝姬慢些,慢些走……”宫人在后面忙不迭地追着。
乌晶晶三步并作两步跨进了门。
门内的宫人忙也向她请了安,随即床帐挂起来,露出了床帐后面坐起身的小少年。
隋离身量渐长,五官的优越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他看着乌晶晶向他跑来,无比自然地张开了双臂。只是今日乌晶晶疾驰到跟前,却是一下生生地顿住了脚步。
她没有投入他的怀抱。
隋离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下。
还在修真界的时候,他教了她很多次,什么样的话不应该随便同人说,什么样的动作不应该随便同人做。
她一概不听,且有她自己的一通歪理。
眼下她倒是又规矩起来了。
乌晶晶哪里知他在想什么?
她拍了拍胸口,道:“还活着就好。”
隋离:“……”
天知道乌晶晶每回出门,最怕的便是回来的时候,隋离病死了。
隋离垂下眼,掩去了眼底些微不快的光,他低声道:“此次出去,有什么发现吗?”
乌晶晶摇了摇头。
隋离见状便知晓,这是没找到叶芷君的意思了。
他安抚道:“无妨,不着急。”
叶芷君若是那样好欺负的,便不会成为伏羲宗的大师姐了。
乌晶晶原本还有些沮丧,听隋离这样说,她便又想起了另一桩事。
乌晶晶忙道:“把竹箱抬上来。”
宫人应声。
一口竹箱摆在了隋离的跟前。
乌晶晶弯下腰去,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了厚厚一叠纸。
她将这些纸都摆在了隋离的膝上,随即趴在了床沿,低声道:“我出去的每一日,都有对着字帖写字。”
那都是隋离教的字。
隋离心下一动,随手翻了翻。
翻到一页上,写了“辛离”二字。
大抵是嫌“隋”字笔划太多了,隋离嘴角不禁抽了抽。
“写得好吗?”乌晶晶巴巴地问。
隋离垂眸一一扫过,他应声:“嗯,……笔精墨妙,娟秀非常,该是赏心悦目的字。”
紧随而来的辛敖:“……”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寡人还厉害。
那厢乌晶晶抿唇轻轻笑了下:“那是不是应当奖励我呀?”
她双眸晶亮,充满了期待。
像是一只刚刚偷到鸡的小狐狸。
“应当。”隋离沉声道。
她没有再主动抱他。
却是该他主动去抱她。
隋离俯身,伸手将乌晶晶从床沿拉了起来,而后紧紧扣入了怀中。
他俯在她的耳边道:“我已经为阿晶记下了。”
乌晶晶的耳朵禁不住抖了抖。
她轻轻应了声:“唔。”
然后指尖轻轻挨住了隋离的背。
隋离似有所觉,随即手上加大了力度,紧紧将乌晶晶锁在了怀中。
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与他揉做一体似的。
然后隋离听见乌晶晶轻声道:“你的力气好大……”
隋离眼皮一跳。
怎么?
将她抱得痛了?
不等隋离松些力气,只听得乌晶晶又道:“我方才都不敢抱你,怕把你骨头捏碎了,你看上去太脆弱了……”
她不抱他,原来是为着这个?
隋离忍不住想要将直率而热烈的小妖怪,抱得更紧一些。
那一刹。
他脑中甚至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想要将小妖怪的灵魂与他的都紧紧缠缚在一起。
不止是白头蛊的范畴。
“多大了,还抱着玩儿?”辛敖的声音蓦地插-入进来。
隋离这才松开了乌晶晶。
“寡人与辛离有话要说。”辛敖道。
乌晶晶问:“那我能听么?”
辛敖:“听吧,反正你那小脑袋一句也听不明白。”
乌晶晶:?
辱妖了!
小妖怪气鼓鼓地赖住不肯走了。
辛敖屏退宫人,这才起了个头,说的还是政事。
过去他只说给帝姬听,如今还多了个辛离。
乌晶晶今日还是比较顽强的,没有听着听着就睡着。只是有些饿罢了。
“她饿了。”隋离蓦地道。
辛敖停住了声音,低头看了一眼。
他这个父亲做得素来粗糙,倒也不会羞愧于隋离比他更敏锐。
辛敖命人送来了食物,就摆在乌晶晶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