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从半空飞过,她和凤凰间的距离拉得几近,两人能很清楚地见到对方的面孔。一个妖艳而龙鳞斑斑,眼底挂着风霜,一个剑眉凤目,风华正茂,两人凝滞地相对,中间隔了一段错乱的历史,一片难以复原的时光和真相。
而在不远处的窗前,这段故事里处在风暴旋涡的那个人,则是轻飘飘地捧起茶盏,转头问谢知寒:“你相信哪一种说法?”
谢知寒喂乌鸦的手停顿下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乌鸦的脑袋,叹息般地道,“黎姑娘也有。”
他将肩膀上趴着的小布偶拎了下来,让它跟乌鸦靠在一起。
黎翡脸上的悠闲和漠然渐渐褪去了,她看了谢知寒一眼,伸出手指把小布偶戳倒:“休想讨好我。”
作者有话要说: 龙女凤男。我最喜欢的配置(不是说cp,是说这种人物设定)
小师侄:变成布偶的代价就是被戳来戳去,呜呜。
第20章 逆子
小布偶认命地躺在桌子上,觉得她很坏,用眼睛去瞪。
黎翡一边戳着小布偶的肚子,一边继续望过去。她在妖魔塔时,耳朵里经常被幻听和细碎的声音充斥着。就算烛龙真的常常跟她念叨当年的事,黎翡也是大部分左耳朵听、右耳朵出。
她在塔底长久而沉默地发呆,适应着黑暗和孤独,用那些漫长的回忆来消磨。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混乱的,很难记住什么东西。
两位妖王的距离拉近了。整个妖都的氛围不同以往,有很多实力不俗的气息出现在四面八方,这是烛龙和凤凰的部下逐渐现身。
如果双方交战,不说这个有“万族灵地”美名的妖都,就连古木藤蔓上屹立万载的四象宫,恐怕也难逃损毁的命运。
“你忠于的也不是妖界。而是你的族群。”烛龙踩在半空中,她额头上有一对幼小的淡红龙角,半透明的薄衫覆盖着这具龙鳞蔓延的身躯,她一步步逼近,“六界动荡,正是乱世,你身为妖王,没有一丝丝野心去侵吞争夺,却对我的到来如此提防,就这么怕我分裂你手中的权力吗?”
凤凰注视着她道:“你已经这么做了,说得满口无辜干什么?”
“你若不能,自然能者取之。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就是法则。”烛龙睥睨着他,“你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不如换我来。”
无论是妖王凤凰的请帖,还是妖王烛龙的赴约,两人都是为了解决内部话语权的问题。如今黎翡出世、各派隐居的前辈祖师接连现身出关,分裂内耗只会让妖界粉碎。
“就看着他们动手吗?”谢知寒问她。
黎翡垂手转着一只空茶杯,她拉长音“嗯”了一声,似乎有点袖手旁观的意图。
但两人在一众或是掩藏躲避、或是杀气腾腾的妖修之中,实在是太醒目了。谢知寒的伪装没有起到丁点效果,反而跟胆小的兔妖截然相反。
就在这句话问出之后,数道神识扫了过来,全都没有探清楚两人的根底。忽然间,不知是谁沉不住气,一道雪白的刀刃,嗖地一声飞速而来。
窗前的对峙还在继续。
这不是对着黎九如的,他们怕惹怒这个看不出深浅的女人,惹出大祸。这道妖气凝结的雪亮刀刃是冲着谢知寒的。
刀风惊起他耳畔的碎发,谢道长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伸出两指接住了刀刃。飞刃在他指中像陀螺一样转动,随后停住了,粉碎成虚无。
小布偶正好见到这一幕,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亢奋地从黎翡的手指下逃生,激动道:“你们知道我小师叔是谁吗?这个女魔头也就算了,区区一帮丑妖怪,还敢偷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知寒要是被这么多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不如立马死了算了。
“闭嘴。”谢知寒道。
小布偶像被扎透了气的气球倒回去,那张粗糙滥造的脸上,居然生动地露出“委屈”的表情。
窗前,两位妖王的气息弥漫碰撞,已经试探性地动起了手。
“看来他们也不想毁掉妖都和四象宫啊。”黎翡感叹道,对方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很在意。谢知寒是蓬莱道子,名义上最正统的下一代蓬莱掌门。就算被她玩弄得时常负伤,也远远谈不上手无缚鸡之力。
“这是好事。”谢知寒道,“我看不到,你能讲给我听吗?”
黎翡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说:“好啊。”
谢知寒对着她的方向,也就真的没有放出神识,而是静默地聆听。
“我想想……从哪儿给你讲呢……”黎九如道,“烛龙的这根鞭子是用龙铁和玄金软丝……”
她从双方负有盛名的武器讲起。
在刚刚那个微妙的试探过后,显然有更多人盯上了这个窗前的茶桌。随着黎九如散漫慵懒的声线,一道剑光锵然而起,在剑锋进入两人周身半丈的范围时,一股令人心神冻结的寒意升起。
剑刃、剑身,连同附带着妖气的剑芒,全都被凝结住了。极寒之下,偷袭的妖修仿佛见到一轮凄清的明月在眼前滑过——寒冰蔓延,他的身躯也被冻结,倒在了地上。
剑锋被冻裂成了两半,一丝血迹都没有。
“……小凤凰这团凤凰真火最多还能坚持半烛香的时间。他们俩都不想烧了四象宫,就算斗起来,也点到即止、毫无趣味。”黎翡讲到这里,扫了一眼地上的冰,笑了一下,“北冥太阴之道,还是这么杀人不见血啊,小兔子。”
谢道长:“小兔子?”
黎翡伸出手捏了捏他头上的耳朵,把他拉过来,蹭了蹭雪白毛绒的耳朵,然后对着他冰凉凉的身体吸了一口。
谢知寒大约猜到她把自己装饰成什么样了。
在黎翡把他抱住的同时,一股强大沉重的威压伴随着狂涌的妖气覆盖过来。她贴了贴谢知寒的额头,转头看去,见到烛龙猩红的眼睛亮如焰火,随后,烛龙化为原型,龙尾甩出千丈,盘旋蹈云,遮天蔽日。
烛龙闭上了双眼,白昼瞬间化为黑暗。
明月高悬,星光烁烁。在寒夜之中,凤凰真火显然受到了压制。他望着眼前的龙,身上噼里啪啦炸开的火焰显露出失控的迹象,周遭的古木和藤蔓响起被高温侵蚀的燃烧声。
黎翡观摩道:“好像要动真格的了……”
她的手覆在了谢知寒的后腰上,道长的身躯更僵硬了。他碰到了那条悠闲垂落着的尾巴,忍不住想起被情毒控制得失去神智的时候。
黎姑娘的骨尾硬邦邦的,但连接间隙有柔软的组织和神经。尾尖还很纤细,但含住两节就吞不下去了,它在口腔里乱动,把舌头都挤压得麻木起来。
可含了一会儿,尾巴也不会露出毒针,黎姑娘很任性,她的尾巴也是,难哄。
这些记忆不合时宜地回到他脑海中。
谢道长只能放轻呼吸,以免露出不正常的样子。他腿上的纹路有点烧起来了,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说,更不愿意吐露,而是被她揽在怀里,静静地忍耐。
烛龙闭眼带来的黑夜当中,凤凰的劣势愈发鲜明。妖王凤凰咬牙看着烛龙,没有选择同样化为原型,而是将长剑横在掌中,抹出一道血痕,他流淌着血液的手握住了一个圆润的珠子。
玉珠在他掌中散发出光芒,沿着他的指骨冻结上来,但更强烈的寒意却是针对神魂而来的。凤凰真火暂且能抵御这种面对神魂的寒冷反噬,而他面对的烛龙却被猛地一震,一甩尾,掀翻了一片灵树和建筑物,痛苦地落了下来。
烛龙发出刺穿耳膜的尖啸。
黎翡无精打采的神色顷刻褪去,她盯着妖王凤凰手里的那颗珠子。
那就是流落妖界的无念遗物,是却邪剑剑柄上的北冥镇魂珠,一件足可以作为传族之宝的真品。
就在她杀机涌起,蠢蠢欲动时,怀中的呼吸蓦地一紧。
谢知寒似乎也被这件遗物影响了。他并不觉得寒冷,但却激起了脑海中被粉碎的记忆,这种感觉非常像是他第一次见到黎翡的时候。
无数细碎而磅礴的声音从他脑海里钻出来,像是沾满毒液的荆棘向外抽条。谢知寒隐隐听到耳畔响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
“……九如从妖界平安归来,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人心脏狂跳的画面,他见到灯火小烛,夜雨绵绵,黎翡与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烛火之下。
那个模糊的人影就是无念,这就是他的前世,他能感觉得到。
无念低着头,用一条干净的丝帕擦拭她的手指,她的手背上都是血迹,凝涸的、崭新的,交错在一起。他一路擦拭了上去,但怎么也擦不干净。
在月光和烛火的辉映之下,露出黎翡一身的鲜红。她身上原本的银甲被血迹染红,凝涸着枯败的血色。他的手停了下来,伸手擦拭她脸上的血。
黎翡低下头给他擦。
“你杀了多少?”无念轻声问她。
“记不清了。”她答。
“灵树母巢的所有生灵都被感染了吗?”无念问。
她垂下眼睛,眼睫上是潮湿的血液:“对。”
所有被异种气息腐蚀的生命,都会最终异化成无理智的怪物。到这一步,就是救无可救的了。但被斩杀后,这些怪物的尸体,却会回归成他们原本的模样。
“母巢里除了成年妖修外,还有二十万幼兽……”无念长长地叹息道,“妖界真是看管不利啊。”
“凤凰一族,无一幸免。”她说,“只剩下它。”
黎翡从沾着血迹的怀抱里取出一只鎏金花纹的蛋,是活的,没有被腐蚀,只有拳头大小。
“没有成年凤凰,它还不知道要孵多久才能破壳。”他抬起手仔细地擦拭着黎翡的眼睫,把她擦干净之后,低声道,“不哭不哭,真是辛苦你了。”
“那是血,”她说,“不是泪。”
“我知道。”无念叹息道,“我知道的。”
他捧着黎翡的脸颊,贴了过去,他冰凉的唇贴到黎翡的唇瓣上,冷与热交逢,檐外雨水淅沥。
黎翡一动不动地让他亲吻,她闭上了眼。
“我杀了多少?”她喃喃地说,“五十一万……四千三百……”
他封住了她的唇,声音低柔:“不要想。”
无念抱着她,声音柔和得像是月光下潺潺的溪水:“九如……不要想。”
于是,她抵在他柔软的肩头,什么都没有想。
谢知寒再也记不起来在这之后的画面了,他扶着额角,模模糊糊地听到黎翡唤他的声音。
他刚刚清醒了一瞬,那颗妖王凤凰手里的灵珠就猛地一颤,像是寻回了自己的主人似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挣脱凤凰的控制,挟着冻结天地的寒光急速飞来。
但它没有回到谢知寒的身边,而是被黎翡一把捏住,捻在指间把玩。
妖王凤凰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被怒火冲昏了理智:“你是什么人?!把镇魂珠还给我!”
“还?”黎翡看了看怀里的谢知寒,扯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道,“居然对我这么大呼小叫的……你这个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尊。
但不是恶女。是美强惨。
第21章 义母
妖王凤凰怔愣一瞬,暴跳如雷地蹿了起来,像一道火焰流光似的迎面冲来,抬手抢夺她手中的镇魂珠。
火焰沿着黎翡的侧肩撩过去,她单手环着谢知寒的腰,根本没挪动地方,肩上铺开一层坚硬如冷玉的白色骨铠,凤凰真火遇之则熄。
黎翡手腕一抬,手臂完好无损地穿过焰火,五指稳稳地抓住凤凰的喉骨,反手向地上一扣,整只小凤凰都被甩到地面上,发出嘭得一声巨响。
茶桌之下的地面皲裂出层层的裂痕。凤凰妖王咽喉被扣住,难以呼吸地艰难喘气,痛到要被四分五裂地掰开一样。
他被震出翅膀,一对凤凰羽翼挣扎地动了一下,然而除了哗啦哗啦地掉羽毛之外,别无他用。
他被魔气逼得快要窒息。
小凤凰如今才一千五百岁,他出生的时候,黎翡已经在妖魔塔当中了,就算这最后一颗凤凰蛋是黎翡从母巢里拎出来的,他也根本就不认识魔族女君。
反倒是烛龙恢复了神智,巨大的龙形在地上盘旋了一阵,化为人形向上望去,脱口而出道:“女君!”
小凤凰双手攥住她的手腕向外掰,断了气似的:“黎九如……”
黎翡眼带笑意:“叫义母。”
“你!你杀人诛心,让我认贼作……”
砰!
他又被黎翡转手抡到地上,浑身的羽翼都炸了,往外噼里啪啦地冒火星子,这层楼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来,周围的妖修们四散而逃。
凤凰掉头吐出一大口血来。
“叫。”黎翡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不叫!”
嘭——
楼下的烛龙人都要看傻了。
她亲眼看着方才还火焰缠身、难以对付的凤凰被甩在地上,他的骨骼是中空的,被女君教育两下就快要全碎干净了,那头燃烧着焰火、挑着红色的长发狼狈地顺着脊背铺落下来,整只鸟都趴在血泊里爬不起来。
到了最后,凤凰妖王已经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只有挣扎的痛喘,还有在喘气时呕出来的血和肉块,气息像是风箱一样嘶哑,肺和气管都像是被粘稠的血黏连在了一起。
黎翡松开手,支着下颔看他软软垂下的翅膀,说:“还需要我告诉你一遍,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