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身躯颤抖,他用尽力气地爬了起来,视线都被血给糊住了。这双漂亮璀璨的凤眼被迫闭上,连睫毛上都黏糊糊的。
黎翡挑了下眉,正要开口,谢知寒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揉捏着她的手腕,低声道:“这是最后一只凤凰了。”
黎翡神情一滞,视线下压看了看他,说:“你刚刚怎么了?”
她对谢知寒的变化和反应很敏感,从遗物出现的时候,黎翡就感觉到谢知寒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谢知寒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地揉了揉她的手腕。他一贯冷漠,就算是逆来顺受的时候,也从不表露讨好的意思。此刻这么做,竟然让黎翡觉得有几分贤惠。
她摩挲着北冥镇魂珠,玉一样的表面泛出熟悉的冰冷感,这种寒意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神魂凝滞、冻结天地,但对她来说,却能暂时抚平她的头痛和幻觉丛生。
要不是这样,她当年也不会喜欢待在无念的身边。
黎九如摸着珠子,忽然道:“张嘴。”
谢知寒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的手指分开了唇瓣,一个圆滚滚、冰凉凉的细珠滑进口腔里。
她根本没有喂食的经验,连那只乌鸦都养得粗糙不堪。她的手指纤细修长,将镇魂珠喂进他嘴里之后,又不放心似的跟着滑到舌根,确定让细珠咽下去之后,才撤回手。
谢知寒被呛得咳嗽,他摸索了一下,从黎翡身上抽出一条素白的手帕擦拭唇角,闷闷地说了一句:“这个能吃?”
“别人都不行,你可以。”黎九如道。
她一边说,一边把沾满他口水的手指也伸过去,理所当然似的。谢知寒在心里叹了口气,脑海又闪现出当初给她擦遍一身血迹的画面,认命地握住她的手腕,用手帕把她的指节擦干净。
那只小凤凰还没爬起来,不过身上的火焰倒有复燃的迹象。无人近前,只有烛龙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用考究打量的眼光看着女君怀里的小兔子。
一个瞎眼的兔妖?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他还是羡慕他,魔族其实并不歧视外族,对半魔也比较友善,但他们是出了名的难以跟外族通婚,这小兔子在床上一定很辛苦吧。
烛龙在黎翡面前停下,对着她行了个礼:“女君阁下。”
黎翡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把这脸跟声音对上号。她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想起:“你是不是也叫我过疯子?”
烛龙脊柱一抖,视野余光扫到凤凰身下的血迹,咬着牙道:“晚辈……”
在妖魔塔的时候,没有人相信自己还能重见天日。谁能想到黎九如真能撕开封印?
“没事。”黎翡笑了一下,道,“坐。”
烛龙不想坐,但她别无选择。
她坐在了茶桌的另一侧,座椅后方就是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坑,这座小楼摇摇欲坠地支撑住了,一身血的凤凰蜷缩在脚边,长发被血和汗沁透了。
但就算是这样,烛龙也不敢嘲笑凤凰,或者心中生出窃喜。因为她正面对着黎九如。这已经是不是妖界内部争权夺利的事情了,连最为庞大的修真界都对黎翡退避三舍,何况是妖界。
“这个,是谁送给我的?”黎翡取出那个木匣,里面是几件仿冒品。
烛龙冷汗津津地道:“前辈明鉴,这跟我毫无关系啊。肯定是这只凤凰胆大妄为……”
她在心里腹诽着,凤凰真是年轻妄为,她跟无念是什么关系,别人都不敢捋虎须,生怕黎九如暴怒,你倒好,生怕她不生气是不是?
“真品在哪里?”黎九如问。
烛龙迂回道:“晚辈不知。但剑尊……无念那厮在忘尘海坐化,尸骨无存,就算要收殓遗物,肯定也都在海上蓬莱。”
“哦。”黎翡道,“你想引我去海上蓬莱?”
烛龙的额头生出冷汗,连忙开口:“晚辈不敢。这……此事还是要问凤凰啊……”
“海上蓬莱的遗物,我已经拿到了。”黎翡说。
她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扣着谢知寒腰侧的手心稍微紧了紧。
谢道长沉默不语地听着,他碰到黎翡的手又缩回了袖间,感觉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刃,贴着他的胸腔切入了进来。
烛龙回答得焦头烂额,有点儿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她在黎翡的眼皮底下给兔妖传音道:“你们族长归顺我的时候,怎么没说过有人能吹女君的枕边风,愣着干什么,不赶紧哄哄她?”
谢知寒没有什么表情地道:“你认错人了。”
烛龙生怕黎九如迁怒妖界,刚要再劝,黎翡便打断了两人的传音,轻飘飘地道:“你还真认错人了。”
烛龙老实下来。情况危急,她此刻连看脚边那只死鸟都觉得顺眼了不少。心惊胆战地陪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凤凰妖王终于缓过劲儿来,发梢也重新腾起小火苗,他扶着椅子腿爬起来,撑住椅背时眼前又一黑,差点又摔回去。
烛龙面露尴尬地把他扶住,拉着小凤凰坐在腿上,用力晃了晃,碎碎念道:“醒醒、醒醒啊你,惹祸精,就是叫一声义母能怎么样?前辈的年龄还占你便宜不成?”
“放开我……”凤凰被晃得神志不清,被烛龙扶着,还听到她说这种话,气得快要把牙咬碎了,“要叫你叫,我不认——”
“还挺有骨气。”黎翡笑着道,她俯身过来,伸手扯了一下凤凰妖王的发梢,他赤红的发丝到了末端,火焰遇到她的手指就自动熄灭了。“妖族虽然把你孵化出来,但教得不怎么好啊。”
同为妖族的烛龙心底一紧,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
就在黎九如端详着凤凰妖王的时候,桌子上的小布偶死而复生似的炸了毛,挥舞着短短的四肢申诉道:“不许碰别的男人!你都碰了小师叔了,坏女人,不许这么风流!”
小布偶歪歪扭扭地翻了个身,啪嗒被乌鸦拦住了,他怎么努力也无法突破阻碍,更没法跳起来把黎翡的手掰回来。
“哦?”黎九如还真收回了手,她只是打量一下当初救回来的那颗蛋变成了什么样子,真没想太多,听小师侄这么说,便回头问谢知寒,“你吃醋了吗?”
谢知寒平平静静、矜持如冰地道:“我没有。”
他虽然靠在黎翡怀里,但姿态却很疏远,没有一点要跟她亲近的意思。黎九如扫了一眼他的手,很纳闷地想这人刚刚不是还很贤惠么?
她问:“真没有啊。”
谢知寒颔首。
黎翡点了点头,道:“那就把他带回无妄殿吧,也有人替你分担,对不对?”
她一边说,一边要把小凤凰从烛龙的怀里捞起来,还没碰到对方,就被扯住了袖子,谢知寒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清冷、带着一点恼意地道:“他都要死了!”
谢知寒说完这句话,就感觉黎翡的距离忽然贴近,她热烫的吐息滑过肌肤,让人心脏突突狂跳。他听到黎九如笑意盈盈地说:“我就喜欢把人往死里折腾,你不是知道吗?”
谢道长胸腔里的跳动声猛地停了一刹,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别祸害别人了。”
她的手指绕过去,没入谢知寒漆黑的长发间。她的唇停留在他额头的道印上,轻柔地摩挲了片刻,然后顺着鼻梁下滑,在他的唇瓣上咬出一道齿痕,声音像是一道沸热的泉水:“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师侄:就算是强煎也只许一夫一妻!!!小师叔,你看我多向着你呢!你说句话啊小师叔!
谢道长:……
第22章 前辈
三日后,四象宫。
“除了北冥镇魂珠之外,他确实也不剩什么东西可以留下了。”
黎翡的目光扫过妖界所留存的剑尊遗物,她的手指一点点地抚摸过那些尘封了三千年的物件,那带着一丝冰凉的熟悉温度,仿佛就在昨日。
没有其他的遗物能够影响到谢知寒。她将一串道珠拿起来——这是一串平平无奇地木制道珠,这其实就是很普通的木头,是无念当初用身体给她养剑的时候,用没有剑鞘的却邪剑削出来的。
他将这些木头做得珠子串在了一起,盘绕在手腕上,随着太阴之体的熏沐,连普普通通的朽木,也化作了世人欲珍藏的宝物。
黎翡将这串珠子在手上盘了盘,然后拉过谢知寒的手,像是装扮一个宠物似的给他戴上。
他的手指握紧了一下,手背上凸显出清晰的骨骼线条,在道珠一串串覆盖上肌肤时,忽而又沉默无力地松开,转过了头。
黎九如知道他不喜欢,但她不在乎。
“这些东西都是在什么时候被妖界拿到的?”她问。
在两人身侧,烛龙用力捅了捅勉强能从床上爬起来的凤凰妖王。小凤凰重伤初愈,险些被她杵出一口血,转头狠狠地瞪了烛龙一眼,才不情不愿地答道:“剑尊阁下羽化之后,修真界为了继承他的衣钵和法宝争论不休,掐了几场架,后来才由蓬莱派定下大局。……这些东西……是这期间一个擅长偷窃的山妖送到四象宫的。”
黎翡眉峰一挑:“偷的?”
凤凰垂着头,眼睛盯着地面,他嗓子眼儿里还弥漫着一股没清干净的血味儿,含糊道:“嗯……”
“他没有坟冢,你们把他的洞府搬空了,对吧。”黎翡一边说,一边觉得可笑,“盛名在外、誉满天下,就这个下场?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如果不是他将你托付给青冥妖尊,你还是一只孵化不出来的凤凰蛋呢。”
“青冥养父……”凤凰喃喃道,他猛地抬起眼,看向黎翡,“是剑尊把我救下来的吗?我不知道……”
“是我。”黎翡道。
他的声音猛然一滞,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摇了摇头,第一反应是不相信:“我不明白这种事对你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也不相信你杀了那么多人,偏偏救我一个。”
“我对妖界现今的记载来说,是一个杀神,是吗?”她问。
她确实是杀神,她的手下有太多逝去的魂灵。这些魂魄磨去了黎九如的活泼和烂漫,她的银甲被斑驳的血染成红色,连同她青涩的善良,全都漫上了一层鲜红的血迹。
凤凰妖王迟疑未答。
就在他犹豫的空档,旁边的烛龙旁观得着急上火,就怕惹祸精口出狂言,把女君给惹怒了。她连忙空出一只手,用力地掐了一把凤凰的腰,在耳畔威胁道:“你要是还乱说话,我把你剁了炖汤喝。”
“你这条没有底线的恶龙。”凤凰恼火地骂了一句,但一想到黎翡之前把他教育得就剩半口气了,就有点头皮发麻。如今形式比人强,他只能半信半疑,略觉耻辱地叫了一声,“九如前辈……义母大人。”
黎翡笑了一下,指了指谢知寒:“叫前辈。”
谢道长脊背一凉,感觉凤凰妖王的眼神快把自己撕了,他掩唇轻咳了两声,道:“我年纪还轻,是不是太……”
“叫兔子前辈。”黎九如兴致勃勃地说。
谢知寒:“……”
凤凰:“……”
连烛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看着小凤凰露出“欺人太甚、倍感羞辱”的表情,刚要调和,就见到兔子前辈转过了身,拉着女君的手掉头就走。
“怎么啦?我还没给你留面子?我说谢……”黎翡莫名其妙被他拽走,话说到一半,被谢知寒抬手捂住了。
他捂住了她的唇,又被烫到似的飞快松开,低声道:“不要当着别人的面捉弄我。”
“我没捉弄你啊。”黎翡言之凿凿,很是无辜地说,“我又照顾你的面子,又抬高你的辈分,对你还不够好啊,你是不是有点被宠坏了啊。”
谢知寒道:“你宠的是我吗?”
他虽然时常逆来顺受,但有时又固执坚持地让人心惊。谢道长一边说,一边把手腕上的道珠扯下来,放回在黎翡的手上,字句清晰地道:“他是很好,旧日知己、一生挚友、临终死敌,值得让你念念不忘。我……”
他的话噎住了,像是冲动到一半突然回魂了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神情重新冷淡和隐忍下去。
“你?”黎翡看着他问。
谢知寒沉默了半晌,道:“我是你的俘虏,你的阶下囚,你的玩具。”
黎翡点了点头,跟他说:“哦,我的玩具……那让我玩坏你吧,小谢道长。”
……
当天晚上,谢知寒就又被关了起来。
他的身体融合了镇魂珠之后,变得更加冰凉,也更加能安抚她的精神。而灵气盎然的妖界,也让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变得没那么难熬。
谢知寒坐在榻边。他缀着铃铛的脚环被嵌扣了一条链子。她总是喜欢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拴着他,不过这次似乎体贴了许多,看来她也清楚,锁着脖颈会磨破他的喉咙。
跟谢道长一起被关起来的小布偶气得打滚,趴在桌子上叽叽喳喳地控诉:“啊啊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她怎么能这样啊!翻脸不认人!无情!”
谢知寒没什么动静。他对晋玉平的口无遮拦已经习惯了,表情没什么变化。
“小师叔,你的命好苦啊。”晋玉平嚷嚷完了,又伤心起来,“要是我没来找你,就不会害你被强迫了,都怪我——”
“好了。”谢知寒道,“不是你的错。”
晋玉平伤感不已,碎碎念道:“女魔头,坏女人,一点也不负责……”
他念叨到一半,就感觉身躯腾空而起,被两根手指拎了起来。小布偶在半空中扑腾着四肢,瞪大眼,看见黎九如那张漂亮美艳、似笑非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