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看了眼已经被布置得十分隆重完美的教堂,实在是找不到哪里不好,他努力安抚着约书亚的情绪:“我——觉——得——很——好。”
“你真的不能再这么纵容我们了。”约书亚却觉得这里哪儿哪儿都不合适,椅背只擦了两遍,管风琴的调音还是不够和谐,仿佛连光明神神像上的光明元素都不如往日明亮……这一天的弥撒必须完美!不能有丝毫失误!
阿诺劝不动,只能作罢。他走到了离神像最近的地方,抬头仰望,慢慢开口:“我——想——先——祈——祷。”
“是的,当然,我怎么会想不到。您总是这么虔诚。”约书亚主动退开大半步,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神眷者和他的神。
阿诺单手抚上了质地温润的神像底座,垂眸,闭眼,很快便被神像周围活跃的光明元素所笼罩,仿佛与神像融为了浑然天成的一体。只不过阿诺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还是他不太习惯朋友第一次和自己不一起行动,他怎么总感觉光明神的神像在某一刻的角度,那么像他新认识的朋友?
***
路德维希此时已经坐到了王都上议院的议会大厅。他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统帅制服,紧紧包裹着小腿的龙靴,显得整个魔都好像更加笔直修长。他的坐骑和军团已经在摄政街上集结待命,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当然,路德维希个魔觉得开打的概率不大,事情很快就会平息。他戴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叉,饶有兴致的看着魔法通讯那头的魔族“表演”。
“路德维希,你为什么还不向你的王下跪?!”那是一个双黑的高级魔族,头上的角却小得可怜,脑仁大概也和核桃差不多。他不知道自己被谁利用了,却还在自鸣得意,觉得挟持了魔王,就可以像路德维希一样呼风唤雨。“如果你不想魔王在所有魔域生物的注视下有个好歹的话。”
对方的手上,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魔王,一眼就能看出真伪。因为魔王根本不是人形,任何魔法也无法变化成它的模样。
它是痴愚的,伟大的,盲目而又无法沟通的。
魔王应该是最像教堂承溜口上怪物雕像的魔,他的六只手脚都悬于空中,不定期就会进行一次外形转变,但每一次都是更加恐怖而又荒诞的非人。如今,它五彩斑斓、圆滚滚的身上,就有十个头之多,每一个头都戴着天生的王冠,据说那是来自黑暗神的恩赐。
但路德维希却很不合时宜地想到,魔域近十年间兴起了一种来自精灵族的糖果,名为棒棒糖,魔王陛下的外形,不正是一个插满了棒棒糖的桶吗?
棒棒糖桶,咳,不是,魔王一直是安静的,不管是在君临殿被好吃好喝的服侍,还是被傻逼魔胁迫着前往它从没有见过的外面。
因为它根本就不在乎魔域的一切。
说真的,路德维希对魔王毫无尊重,就像他对黑暗神一样。因为……在他饱受饥饿、被魔兽撕咬,差一点死于开膛破肚、鲜血流尽的困苦时,这些伟大而又尊贵的存在又在哪里呢?他们让耽于享乐的蠢货坐上高位,使贫穷的魔更加贫穷,放任战争、瘟疫和死亡在魔域横行,他们又凭什么得到他的尊重?
那一刹那,路德维希微笑着眯起了一双紫眸,他是那么地希望尊敬的魔王陛下就这样死去。
***
教堂哥特式的餐厅里,阿诺与一众神职人员分坐到了长桌的两旁,在丰盛而美味的食物前齐声祷告,感谢明神让他们远离饥饿。
这也是虽然教堂的食物很好,但阿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这里就餐的原因,仪式真的太多了。
祈祷完也不能完全闷头吃饭,还要时不时地交流信仰。
阿诺处理过类似的场面无数次,已经有一套非常成熟的应对经验,好比在祷告结束的下一刻,他赶在别人对他提问前,先一步微笑着拿出纸板,抛出他的问题——【大家昨晚都有温习万神经吗?温习的哪一章?】
在虔诚的教徒里,一直有这么一种说法:在前往教堂礼拜的前一晚,温习经书里的内容,会得到更多与神明沟通的勇气与力量。
助祭总执事约书亚第一个开口:“我昨晚温习的是光明神见自然女神,第二章第五页……”
阿诺和其他神职人员频频点头,对于约书亚的选择并不意外,因为他每年都只会看这一章。约书亚的说话时间不长不短,足够阿诺天马行空地走神。
想一想窗边飞过的小鸟,自己的蘸水笔什么时候才能用姐姐规定的时间,以及……
路德此时在想什么,他有记得吃饭吗?
作者有话要说:
瞎扯淡小剧场:
路德维希:在策划魔王之死,死完就去吃饭,么么哒。
PS:魔王的外形,参考的是罗马神话《奥德赛》里对怪兽的描述。
魔王的特性,有一部分克系特征,但本文大概率不会涉及克系的精神污染设定。
第17章 光明饼:
康诺特大区,王都潘地曼尼南,上议院大厅。
路德维希拿出怀中的褡裢怀表,低头冷淡地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判断他到底和那边的傻逼浪费了多久的时间,然后他便学着阿诺那种能把人急死的气定神闲,对魔法通讯那头的双黑魔族道:“你还有十五个魔星时的时间把陛下送回来。”
“哈?”那魔族看路德维希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他狞笑道,“你在教我做事?搞搞清楚,现在该是你这个狗杂种投鼠忌器!”
路德维已经懒得回应了,只是看了眼对方身边越来越无法忍耐的魔王,示意手下来继续刺激。
渡鸦人在接收到自家主人的眼神暗示后,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戴着一个硕大的鸟头面具、双脚也是大型鸟类爪子的模样,如今快要难掩语气中的兴奋,故作嫌弃地对那边的魔族道:“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家主人交流的呢?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但是请允许我介绍,我家主人是征服者路德维希、纵火之魔、诺斯七十二军团的统帅……”
名声越广,称号越多。这已经是法尔瑞斯的传统艺能了。
“我是一个沙克斯,居于水畔的沙克斯。”对方出身七十二家族,看上去很以他的魔神血脉为傲。但除去沙克斯这个姓氏以外,他也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议会厅里,路德维希手下所有靠着自己摸爬滚打才成就今天的恶魔都笑了,笑得很大声。
他们毫无掩饰对无能之辈的看不上。因为到了他们这一步,已经不需要什么以家族为荣,而是该家族以他们为荣。如果没有家族,那自己就是新家族的第一代。
那边的魔族涨红了脸,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可事实如此,他哪怕是在家族中,也因为自身实力的弱小,而是很边缘的成员。最惊天动地的壮举,就是这次成功绑走了魔王,除此以外,实在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明反驳回来。
对啊,魔王,他身边这个正在变换五颜六色的魔王,不就是他的成就吗?一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就像是一枚从王都射来的利箭,死死地扎入了他的脑海。
于是他道:“你们笑什么笑?我抓住了魔王,我比魔王强,我就是新一任的魔王!”
对啊,为什么他不能称王呢?这个念头急速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他感觉自己已经不一样了,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不顾身边黑袍人的劝阻,他张开双臂,再一次大声宣布:“我,就是魔族的新王!”
***
下午三点,学校教堂的弥撒正式开始。
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地到齐,坐到了自己应该坐的位置上。阿诺也换上了光明教会准备的金边祭服,却一直没能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朋友。
也是在这个时候阿诺才惊觉,他和路德维希认识至今,还没有交换过魔法通讯的魔纹回路。
在这种关键时刻,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阿诺想了一下,冲身后的考克招了招手,把他叫了过来。考克是琴科导师的一个远方人类外甥,入学空堡的时间比阿诺晚很多,但早已经毕业去了琴科的法师塔深造。他和阿诺很熟,往日琴科脱不开身时,都会派考克来看顾。
如今,考克就在替导师琴科完成精灵女王布置下来的任务——记录女王弟弟参加弥撒的全过程。
“怎么了,殿下?是需要什么吗?”考克是个很仔细的人,他的空间袋就像百宝箱,总能随时随地掏出琴科或者阿诺有可能想要用到的东西。
阿诺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的——朋——友——还——没——到。”
考克想了一下,就对上了路德维希同样出众的魔族外貌,阿诺和对方最近同进同出的八卦,已经扎上翅膀,传遍了空堡:“您负责指导的魔族学弟是吗?我帮您去和学舍那边确认一下,不要着急,也许只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对哦,阿诺这才想起,路德当时已经说了临时有事。没想到那件事会需要这么久,连弥撒都没办法参加。
“那——帮——我——留——份——光——明——饼。”阿诺改变了他的请求。
光明饼是教会的特制点心。一般会由助理执事或者修女进行烤制,用甜白葡萄酒和面,并放入了大量的蜂蜜与糖,但外表只是一圈圈像年轮一样的小圆饼,金黄酥脆,内部暄软。经过祭祀的叫光明饼,没祭祀的则叫祝福饼。
一般神职人员会把祝福饼,赠送给和自己亲密深厚的人当做礼物。光明饼只能在圣餐上,与参加仪式的人一同享用。
当然,在不同的教会,不同的主年,这种饼也有可能叫自然饼、海神饼之类的,配以不同的颜色和纹路。
虽然阿诺觉得祝福饼和光明饼并没有本质区别,但在大部分人看来还是不一样的。他想给大概赶不回来的路德,也留一份人人都想要的光明饼。
***
魔域。
渡鸦人眼睛一转,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哦?你觉得你是魔王?新一任的魔王?”
“当然!”那个姓沙克斯的魔族,至今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来临。他完全沉浸在了对功名利禄的狂妄幻想里,好像他已经称王。
而就在他点头的下一刻,真正的魔王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十个头齐齐仰天长啸,发出了凄厉似婴孩啼哭的恐怖声音。每一道声音里都好像包含着掺了剧毒的黑暗魔法,通天彻地,法力无穷,破坏力绵延不断。
沙克斯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事,五官就开始不断地往外冒血,整个魔就像是即将要被撕裂一般的痛苦。
他终于意识到错了。
他在绝望中哀嚎,求饶,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匍匐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魔王脚下,但早已于事无补,魔王根本没有怜悯这种情绪,它也绝不会停止,除非回到潘地曼尼南的君临大殿。
路德维希看着怀表上的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秒,正好卡在了六六六上。
而这便是魔族只有选帝侯的原因。
所有称王的人,无一不会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黑暗魔法撕碎。早已经销声匿迹千万年的黑暗神,好像就只在乎这一件事——祂不能允许魔域有王的存在。
而在魔王无序又混乱的啼哭声中,只有路德维希隐约听到了,那连语序都是颠倒的话语:“来找……不用……,死……我们……回去。”
当凄厉的啼哭声停止的刹那,整片大地都为之一颤,日月无光,飞沙走石。而漂浮于空中的魔王,却变得越来越高,越变越大,变得像个气球般,好像要去取代太阳的位置,它五光十色的皮已经变得十分透明,但却还在不断试图吹大自己,直至……
爆炸。
一场再清晰不过的血肉之雨兜头浇下,拍打在了空无一人的荒凉大地上。魔王自爆了,它不仅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不分敌我地引爆了方圆百米内所有会呼吸的生物。在那场只是看着都觉得血腥味十足的大雨里,黑暗能量被一扫而空。
世界只余一片光明。
路德维希目睹了全程,竟然是真的。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和拉玛什图之前对他的描绘分毫不差。
在同一时间,一直等在君临殿的拉玛什图,也传回了消息:“魔王陛下回来了。”
这既是老魔王,也是新魔王。
在一场好像洗清了大地所有罪孽的倾盆血雨中,变得很小、很小的魔王,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它一生的居所君临殿。只是这一回它变成了鸟头蛇身,足足有七个头,每一个头上依旧带着崭新的王冠。
它再一次变得安静,看也不看随侍在一旁的魔族,只径直朝着殿后不断翻涌的血海飞去,然后一头便扎了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魔王陛下一切都好。”拉玛什图忠实地为自己的主人送来了消息。她以前虽然知道魔王会生生不息地更迭,但也是第一次亲眼确认,魔王不是长生种,而是更类似亡灵族的永生种。好像只有它才是被黑暗神所偏爱的造物。
“通知下去,先代魔王遭遇沙克斯刺杀,不幸牺牲。如果沙克斯家族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他们就给我从七十二魔神家族的名单上滚下去!酌情通知大陆各族,新任魔王已经继位。”路德维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给整件事情定了性。
与其说路德维希是回来坐镇的,不如说他是回来确定魔王传闻真假的。
现在,他和黑暗教会应该都知道了,魔王确实是不死的,但它也并没有太过高深的智慧,无法左右魔域的任何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