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次被带回太清无上境,他就一直和雪尘在一起,几乎从未分开过。
……为何会有雪尘不在他身边的一日呢?
莲君似乎也被他反问得微怔片刻,这才柔软一笑,点头道:“对,我会一直在阿寻身边。”
君寻这才心满意足地点了头,正要说话,却蓦地鼻尖一动:“好香啊,是什么味道?”
注意力被吸引的同时,貌似也将方才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前者哭笑不得,却还是循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道:“似乎是福缘糕,据说世人喜于生辰之时食用,取‘福缘相伴’之意……”
少年登时来了兴致,直接一翻身跳下了床,三两步跑到窗边,猛然一推——
刹那间,仿佛接通了与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一时林林总总、生生色色尽皆涌入窗棂,展现于二人面前。
君寻撑着窗台向外张望,果真见到一处热气腾腾的小摊,一块块福缘糕好似肥嘟嘟的金元宝整齐码放,散发着糕点特有的清甜味道。
见少年一脸想尝尝的表情,莲君也有些好笑:“我瞧着近些年来,阿寻的挑食倒是好了不少。”
少年登时身形微僵,红着耳尖抱臂仰头,干巴巴辩解:“我、我只是赏他们个脸面罢了!凡世俗物,岂能与醴泉炼实相比……”
他越说越小声,视线却被下方一对少年吸引。
其中一人刚刚打开纸包,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块福缘糕,珍而重之地放入同伴手心:“阿瑾,快尝尝!”
那被唤作阿瑾的少年似乎有些腼腆,捧着金灿灿的糕点看了半晌,这才矜持地咬了一小口,眼眸晶亮:“真的好甜,谢谢阿离——”
红衣少年盯着他们,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耳边一声轻笑,他猛然回神,立即仰着下巴嘴硬道:“我不过发现吃糕那人是只雁妖,一时稀奇多瞧两眼,才不是想尝——”
话未说完,一只白皙手掌已然伸至面前,掌心赫然躺着一块福缘糕。
君寻的话噎在口中。
他瞪大眼睛转向莲君,后者则含笑托着元宝形状的糕点又在他面前晃了两圈:“真的不想尝尝吗?”
“……是雪尘求我的,”少年有些别扭地抓住他,就着莲君的手咬了一口,边含糊道,“才不是我想吃……真甜。”
预想之中的清甜滋味在舌尖化开,君寻垂眸,看着福缘糕摊主一脸惊喜地捏起不知何时出现在手边的金叶子,小声嘀咕。
“一片金叶子换一块糕……怎么想都亏了……”
莲君笑答:“一片金叶子换一道福缘,怎么想都是赚的。”
君寻:“……”
他狠狠咬掉一口糕:“……雪尘总是有理。”
白衣青年弯着眉眼,伸手帮他捏去唇角一块糕点渣,尚未开口,却见对方视线一动,似乎又被什么黏住了。
“那是投壶,”莲君含笑解释,“需将箭杆掷入前方长颈酒壶之中,中多者胜,可得彩头。”
少年本就跃跃欲试,闻言直接三两口将糕点塞入,眼看便要翻窗跃下——
“阿寻!”莲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赞同道,“我们约好的?”
君寻撇了撇嘴,故意拖长音调:“哦——礼仪,礼仪——”
他收回已经迈出窗棂的一条腿,故意学着莲君平日的模样整理衣袍,不紧不慢地推门,下楼——
迈出客栈大门的刹那,少年登时欢呼一声,拔腿便冲入人群,像只刚刚飞出笼子的小鸟,向着人群最热闹的所在飞去。
莲君哭笑不得,缓步跟上,待走到人群边缘时,少年已接连投中数箭,眼看便要拔得头筹了。
见他过来,君寻立时用力招了招手:“莲君,快看我快看我!”
少年紫眸晶亮,红衣飒飒,笑靥明靡,似乎夺尽天地秀色,令人根本移不开视线。
不知怎的,原本热闹喧嚣的人群尽皆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红衣劲装的娇艳少年缓慢抬臂,伸手一抛——
箭杆仿佛听了他的话,如臂使指般,不偏不倚落入酒壶,发出一声脆响。
“全中!”
充当司射之人立时欢呼一声,抚掌而笑:“小公子真是厉害,还请上前挑选奖励!”
少年当即欢呼一声,雀跃着走上领奖台,取走了一支色彩清澈通透的莲纹白玉簪。
他生得好看,又如此明媚殊艳,不少女子跃跃欲试,都想上来跟他搭话,想要得他相赠玉簪,成就一段佳话。
可少年却好似对四面八方的热切视线全无所觉,一拿到奖品,便向着人群中一抹白扑去:“莲君——”
众人这才发现白衣青年的存在,一时被他分外出尘绝世的气质吸引,却又不敢出声,似乎面对神龛玉像,多瞧一眼都是亵渎。
可那人却张开双臂,不偏不倚将少年接了个满怀。
温雅俊美的面容之上尽是宠溺纵容,没有半分神明该有的孤高疏离。
君寻将玉簪在他眼前晃了晃,得意洋洋:“我赢了,好不好看!”
莲君含笑为他理顺有些散乱的鬓发:“卿卿怎样都好看。”
少年耳尖立时泛了红:“那、那这个就送给你了!”
说完,他也不待前者回应,直接一手勾住对方脖颈将人拉弯了腰,紧接着将玉簪郑重插入莲君发髻。
“嗯——”
君寻退开两步,抱着手臂,笑吟吟端详白衣青年片刻,终于满意了:“你平日太素啦,这样才好看!”
莲君眉眼温柔专注:“卿卿说好看,怎样都好看。”
少年耳际红云眼看就要漫上颊边,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不远处一声惊呼打断。
“大人?”
二人动作微顿,不约而同循声回望,却见一名青年拨开人群而来,望着莲君,满脸惊喜:“真的是您!”
君寻凝眉想了半晌,这才眉梢一扬,不确定道:“……隋无迹?”
眼中只有那抹无瑕白衣的青年终于肯将注意力短暂地分给君寻一丁点,却也只是简单一颔首:“梧卿公子。”
话音未落,便再度转向莲君,目光殷切仰慕:“真巧,竟能在这种小地方遇见大人!”
莲君抿唇,微笑点头:“不必如此客气。”
他边说,一边回手拉起君寻手腕:“我们还有事,先……”
“大人稍等!”
隋无迹一急,竟伸手拉住了白衣神明干净无瑕的柔软袖角,有些怯懦道:“我、我有几位好友,听闻大人是无迹当年的救命恩人,皆对大人万般景仰,此生夙愿便是得见大人真颜……”
他越说越小声,连捏着莲君衣角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却还是死死抓着,不肯放手,言辞恳切:“还请您成全!”
“几位好友?”
君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似乎被疏远了,凝眉思索片刻,终于“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传言中同你并称‘九绝’的那几个人嘛?”
隋无迹视线再次依依不舍地从莲君脸上移开,点头应:“梧卿公子猜的不错……只是‘九绝’之名,乃世人过誉,二位不必挂耳。碧霄受魔物所饶,吾等既有能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说着,眼神又渐渐回到了莲君处,面露希冀:“说起来,我们也正为魔物之事头痛不已,若能得大人指点一二,定是苍生之幸!”
听到魔物二字,二人俱是一怔。
莲君与君寻对视一眼,只好点点头,微笑开口:“不必如此,我们随你前去便是。”
……天光大亮。
君寻睁开双眼,看着日影经窗纱削弱后洒落全身,有些头痛地捏了捏额角。
一抬手,却发现左掌竟死死攥着一朵雪玉琅花,柔软花瓣已被他无意识中摧残到支离破碎,几乎不成样子。
他皱着眉,掌心火焰升腾,登时将花泥焚尽。
想要抬起另一只手,却被一股力道牵引,不由得垂下视线,正正对上一双温润柔软的含情浅眸。
“师尊,”俊朗青年将他的手背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眉眼尽是亲呢笑意,“晨安。”
看这模样,似乎陪他躺了许久了。
君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松开掌心死死捏着的袖角,有些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我们,”他可疑地停顿一瞬,“这是在哪?”
容华指腹掠过师尊手腕,含笑感受着对方有些雀跃的脉搏,眸光在他青丝掩映间隐约可见的微红耳廓上停顿片刻,这才轻笑一声,缓慢开口。
“客栈。”
他单手撑着头:“师尊前日晕倒,怎么叫都不醒,弟子只好先寻了个客栈略作休整。”
君寻默了默:“……我睡了多久?”
容华含笑起身:“两日两夜了。”
见师尊似乎想要下床,他拉过雪裘将人裹好,这才扶着青年起身,来到桌前:“您先前……”
“没什么,”君寻知道他要问,立即出言将他打断,“那人带了信来,要我去天谴山。”
容华点点头,似乎真的没有追问的意思,拿过茶杯一边倒水,一边自顾自道:“弟子遇到了圣坤殿主,圣宫似乎察觉到天谴山内有神器波动,方遣人来此查看。”
君寻执杯的手一顿,扬眉奇道:“她竟肯将真相告知你?”
容华面不改色,微笑道:“自是用过一些小小手段。”
君寻“唔”了一声,也无心追问,只道:“两边都盯着天谴山,看来这一趟不去不可了。”
美人圆润指尖叩叩桌面:“只是要再等一日——算算时间,大师兄也快到了。”
容华动作微顿:“宗主?”
“嗯,”君寻边应,边抿了一口温水,立时皱紧了眉,“……好苦。”
容华尚未说话,对方却放下杯盏,接着道:“我们离开世外岛时,二师兄传了信,说大师兄带了无尽意,已从太华赶来了。”
君寻接过容华递过来的蜜饯含了会,又道:“我总觉得,天谴山一行或有变数,能有无尽意,届时应变把握也能大些——什么味道?好香。”
话没说完,他已被窗棂缝隙飘入的清甜味道吸引,沉吟道:“似乎在哪闻过。”
容华微怔,却见师尊已然起身来到窗边,抬手一推——
明媚阳光并着鼎沸人声倾泻而入,君寻蹙眉适应了一会,才撑着窗台探身望去,果真见到一名老者推着小车,正在吆喝。
“福缘糕——福缘糕嘞——”
“福缘相伴,事事顺遂咯——”
君寻望着推车案板上罗列整齐的肥胖元宝们,忽而转向容华,眉眼舒展。
“说起来,似有许久未给你过生辰了。”
他指指即将远去的小摊,笑道:“算算日子倒也没差几天,要不要再尝尝?”
容华望着他的脸,眼神专注柔软:“……师尊想吃,大可不必拿弟子当借口。”
君寻:“……”
见他挑眉,容华立即改口:“只是许久没吃,倒还有些想念这个味道了。”
他说着,立时抬手在窗边小案一拂——
一碟福缘糕整整齐齐,凭空出现。
与此同时,那推车的老人也惊呼一声,从手边捏起了一片金叶子,忙对着空气拜了拜,念叨着“多谢仙人”,又欢天喜地推着小车离开了。
君寻看着容华线条优雅挺拔的侧脸轮廓,难得怔愣了一瞬。
青年似有所查,转眸对上师尊有些发直的视线,有些茫然:“师尊……?”
话音未落,对方已然捏起一块糕,径直递到容华唇边。
青年还想保持矜持,有些挣扎:“其实修者寿数绵长,倒也不用太过在意生辰之事,弟子早已习惯……”
他自顾自说着,君寻也锲而不舍,硬是由小案对面探身过来,将糕向前又递了递。
容华无奈,只好就着师尊的手,咬去了元宝一角。
清甜细腻的糕点立时在舌尖化开,君寻盯着他的眉眼,蓦然出声:“甜吗?”
容华不明所以,却还是诚实点头:“入口即化,清香甜糯。”
话音未落,但见君寻反手接着他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口,却皱了眉:“……不够甜。”
容华微怔,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略一斟酌,才试探道:“许是师尊病中,口内发苦,这才——?!”
尚未说完,本就单手撑着小案的红衣美人却蓦地起身坐上小案,紧接着骤然出手,一把拽住青年衣领,将他所有话语都封了回去。
清冽莲香混着缱绻木香刹那盈满二人鼻间,容华直接愣在原处,任由师尊肆无忌惮地将自己气息攫取干净,又干脆利落,抽身离去。
阳光一时有些眩目,将那双本就潋滟的紫眸映得愈加流光溢彩,仿佛能动荡心神,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下来。
容华胸腔鼓噪,不敢动弹,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在翻滚上涌,几乎要将长久以来维持的理智淹没。
却见万千光华里,美人单手托腮,嫩红舌尖有些意犹未尽地舐了舐嘴角,眯着眼,薄唇微启——
“嗯……真甜。”
作者有话要说: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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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晋江独家的八五天
微风过境, 将有些松动的窗扇吹得幽幽晃动。
容华愣愣看着小案上笑眯眯将那块福缘糕一点一点吃完的红衣美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从再遇,他一直想着时间还长, 徐徐图之, 不欲逼得师尊太紧, 也从未主动问过他对于自己当年表白心迹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