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缑恨光是什么关系?”
“缑恨光?哈哈哈哈哈哈,他根本不叫缑恨光!”
伏?迟疑地看着她。
“他是这六界当中最狠毒的人!我红娘子能有今天,全都是拜他所赐!”
六界中最狠毒的人?
那到底是谁?
伏?注视她,看到她的碧眸中,暗藏血色。未等他细看,牵机神女却阖上双眸,已经静然待死,他知道此事诡谲,然而他等不起了,身有无奈,不得不为。
他的掌下逐渐施力,指尖狠悻地掐紧她的脖颈,将她按在身后的窗上。
牵机神女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握住伏?的手指逐渐发紧,笑着凝望他的脸,烛影在伏?身后狂舞,蓦地,他听到一声骨骼断裂,她整个身体就这样软垂下来,再无声息。
她死了,身体不受控地向后仰去,从吸星楼的二十七层高窗上一坠而落,红裙飘摇,如荧惑星跌落人间。
没多久,楼下就有人高声欢呼。
“天啊!快看!这女的好像是红娘子!”
“大家快过来,红娘子跳楼了!”
“大快人心!红娘子死了!!!”
“太好了!!”
“这一天来了!这个歹毒贪婪的女人终于活不下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女人被摔得面目全非了!!真是活该!!!”
嘈杂欢庆的声音从楼下依稀传来,伏?站在窗前,只感到心绪难宁。
他回过身看向室中,满地散落的黑子,上千上万颗。
这虞渊城中每人都有数不完的黑子,众人因为神女的愚弄把戏感到怨恨,可这盒中黑子,何尝不是金母对神女的愚弄,不知究竟是谁更可怜。
伏?分神地想着,并不知道牵机神女刚死,就有一团黑雾从楼底飞上来。
那黑雾飞得极快,越来越近,他还来不及反应,那黑雾就朝他袭来。
83 82.善恶两途俱是错
痛,撕裂肺腑的痛。
那黑雾从背后钻进了伏?体内,浑如尖刀,残忍血腥地剌进他的骨血,剜他的骨,放他的血,千刀百刀地捅进去,将他的心肺都捅成烂泥。伏?痛苦地蹲在地上,遽然发出痛彻心扉地惨叫。
天昏地暗中,他耳边集聚着尤为嘈杂的声音,如同万鬼哀嚎,无数妄念齐发。
『你修了上千年,还是被老天压得死死的…』
『有人得道只用一百年啊……』
『不喜欢仙,还要成为仙,你这是何苦啊……』
『你不是最讨厌和尚吗,怎么也学会佛家那套舍己为人了?』
『……』
伏?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感到身上有千钧重,每寸肌肤都有蚁噬般的痛楚。他眼前一片雾蒙蒙,脑袋被声音吵得嗡嗡,肺腑都快要炸裂了,恨不得立刻死去。他摇摇晃晃地环视周围,全是黑色,墙上是什么东西在跳动?焰火?还是鬼影?
他感受到一阵风拂面而来,费劲地抬起脑袋,透过迷蒙黑雾,看到一个方口,大刺刺地刮着风,正对着他。
他朝着那风口走过去,感受到更猛烈的凛风吹在脸上。
『跳下去。』
一道声音念到。
伏?掐紧窗框,纵身一跃,从二十七楼的高度跳了下去。
“啊!这是什么?!”
他听到耳旁有人惊叫。
“什么人从天上飞下来了?!!”
从二十七楼跳下去,没能伤及伏?分毫,只有快意,短暂的快意。
眼前的人还在震惊地大呼小叫,他下意识地瞥向那人,那人还浑然不觉,仍在胡乱呼喊。
『杀了他。』
“你究竟是人是鬼?!”那人惊恐地发出质问。
伏?抬起手,伸向那个人的胸膛。
只是轻轻一下,那个人就安静了,再也不吵了。
温热的血溅到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湿漉漉的,躺在他的手心里。
伏?茫然地看向自己掌心,看到的却只有黑障,什么都不清楚……
有人朝他走过来,来者身形劲瘦,身上有跟他相近的气息,只是比他更盛,盛千倍万倍,强大得如同六界魔息之源。
来者打量他半刻,给他擦去脸上血,冷笑道:“我来找灵窍,却遇上你,你说巧还是不巧。”
灵窍……
好耳熟……
凤蛊山……?
伏?的残存意识竭力地回忆着,终于在脑海中翻出了这个名字,他圆瞪着两眸,直直地盯向缑恨光。
“知道我是谁了?”那人扬起唇角。
“啼野……”伏?喃喃道。
“久别重逢,伏?。”
伏?憎恨又彷徨地瞪着他。
他想起牵机神女死前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对他说,他是六界最狠毒的人,你还不明白。
他明白了……
只是已经迟了,他想得越明白,身体就越感到痛苦。
“别瞪着我。”啼野的话音泛着刺骨的冷意,道:“我只是在帮你。”
帮我?
“帮你找回属于你的道。”
属于我的道……
“可笑,若非你当初跳了轮回井,如今怎会这般羸弱。”
轮回井,什么轮回井……
伏?抬起头,隔着黑障看向对方,那是缑恨光熟悉的面容。
“你想知道那和尚为什么活不过五世?”
想……
伏?费力地点头。
“因为你啊。”
什么意思……
只见啼野伸出手,那手上聚着阴寒的魔气,缓缓地掏向伏?的肚子。伏?的腹部传来急剧绞痛,他发出痛苦呻吟,魔气仿佛要将肝肠都凝冻成冰。
“你吞了他的佛心,他当然活不久。”
伏?痛得蜷下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啼野从他肚子里掏出来一个东西,那东西晶莹剔透、七窍玲珑,透着刺目金光。
“我可以帮你把心还给他。”啼野俯身睨他,手中托着那颗心,金芒映得他眉宇间更为阴沉,“也好让你亲眼看看,拿回佛心的他,究竟对你还有没有心。”
此时,天光乍破,千百年来虞渊城中第一次有日光渗透进来。
牵机神女已死,幽囚结界正在一点点地消解,整个虞渊城中的人都心潮澎湃地跑到大街上,感受着珍贵的日光,群情鼎沸,满脸喜悦。
“自由了……”
“我们终于能离开这里!”
“太好啦,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我想念我的家人……”
有人放声笑噱,有人跪到在大街上,抱头痛哭。
啼野看向那些神情各异的人们,视线缓掠,眉目寡情,目光残忍暴虐。
“有时候,真怀念和你度过的岁月。”
什么岁月……
“不如你先把虞渊城的人全杀了,就当为你庆祝重归魔道,如何?”啼野对他说道。
伏?拧紧双眉,狠狠地瞪着他,对他道。
“……还要我再杀人,你休想。”
啼野的眼神阴寒透骨,道:“伏?,你何时变得如此清高?”
伏?痛苦地挣扎着,竭力用神识控制着身体,残喘着逐字道:“啼野,…你又没有心,怎么会懂我?”
啼野的眸光一烁,当中明灭着几多复杂的情绪,或是一种被背叛的痛恨,或是一种被戳中的伤楚。
伏?紧紧地与啼野对视,但是他的身体越来越痛苦,那体内黑雾却有意识般的,钻进他的血脉里,勾连他的肉,融入他的骨,蒙蔽他的心,侵蚀他的念想。没了佛心的压制和震慑,更盛的魔念好似本来就来自他本心,两股魔念一拍即合,合并起来,形成了铺天盖地的不可抗力,最终还是彻底吞灭了他。
伏?失去了神识。
他成了自己躯体的观客,只依稀看得到重重黑影,听得到杂乱声音。
他在走动,步履如风,内心杀意冲天。
这途中,他听到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哀嚎声、苦求声。
他似乎看到攒动的黑影,七零八落地横躺在地上,无尽的黑色液体,浑如墨汁,浑如阴翳,一点点地从那些躺倒的黑影身下扩散、延伸。
时间久得邈如旷世,墨汁缓缓地流动着,逐渐地铺满了整个虞渊城。
腥臭味道浓郁地窜入伏?的鼻息,可是他的神情淡漠,金瞳泛着红波,有如修罗恶煞,从千百具尸体当中穿行而过。
一张字条从他身上飘落下来,浸泡在血水里,晕开了上面的字,而他浑然不觉,就这样将其遗落在身后。
……
虞渊城里成了活地狱,惨绝人寰的景象遍布,啼野站在吸星楼上,残忍且专注地看着这一幕。
他正是看得入神,突感肺腑疼痛难忍,一阵猛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浓稠的血从喉腔往外冒。
啼野看向掌心的血,微微皱眉,却仿佛对此早已习惯。
他的余光注意到伏?的衣袍浸血,身影正从虞渊城门离去,他的视线很快追过去,而伏?的踪影已然消匿在城门处。
啼野的眼神不明,他擦净掌中血,默然片刻,转身离开这暗无天日的虞渊城。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启第六世。
84 83.何如当初莫相识
伏?在山野里游荡,不知这是第几年。
刚从虞渊城中出来时,他最是疯魔,那杀意酣畅淋漓,令他神魂震颤,忘乎所以。
仿佛他的神魂已被佛心禁锢了上千年,终于被释放出来,没有知觉,没有悲喜,只感到畅快,无穷无尽的畅快。
他漫无目的地走,嗜杀成性,所到之处,所见之物,皆要赶尽杀绝。
他听到有人唾骂他是魔头,听到有人哀求,听到孩童啼哭,但他置若罔闻。生前哪管身后事,下了地狱又何妨。
……
这日,伏?走在一条僻静的小道上,他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关心这是哪儿。
他的手臂在汩汩地流血,伤口是被一个垂死挣扎的男子用宰牛刀给砍到的,那血浸透他的衣袖,鲜血沿着他的足迹淌了一路,而他毫无所觉,只是安静地走在这条小道上,去往他也不知道是哪儿的地方。
忽然,一道清亮温柔的声音叫住了他。
“公子,你受伤了,需要帮忙吗?”
伏?看向她,看不出女人身上的色彩,墨色罗裙,墨色鞋子,墨色头发。
“小女家中有药,要不要进来包扎一下?”
女子好心地问道,见对方茫然地看着她,以为对方怕给自己添麻烦,解释道:“小女夫婿是名捕快,平时总会有些小伤,家中常备着外伤药,公子不嫌弃的话就随小女来吧。”
去东还是去西,往前走还是跟着女人走,无论去哪儿对伏?来说都一样,有人叫他,他就会跟着走过去。
他随着女子走进去,女子安排他坐到小院的石墩上,从屋中端来一盘的瓶瓶罐罐,放到石桌上。
“娘亲,娘亲!哥哥他又打扰我画画!”一个小女孩儿跑出来,举着一幅画,蹭到女子怀里。
那幅画被女子放到桌子上,女子将小女孩儿抱进怀里,询问追过来的小男孩,“阿阳,你怎么又给妹妹调皮捣蛋?”
“没有,没有,是她瞎告状!”小男孩儿手舞足蹈地解释道。
伏?低头看过去,那幅画只有黑白两色,画的是四个人,两个大人,两个小人,在太阳底下手拉手。
“好啦,你们去玩儿你们的,娘亲还有事要忙。”女子拍了拍小女孩儿的后背,将她放下来,语重心长地开导着:“兄妹要好好相处,不可以胡乱打闹喔。”
“哼!我在娘亲面前画,看你还怎么打扰我!”小女孩儿将那幅画直接铺在地上,撅着屁股趴在院子里,拿着一根笔画来画去。
“你把我画得丑死了!”小男孩儿在旁边打岔道。
“就要把你画得在家里最丑!”小女孩回头朝他略略略地一吐舌头,给其中一个小人加上直立的头发。
“小桃子,你不要这样趴在地上。”女子操心地将小女孩儿从地上拉起来,“院子里都是蚊虫,还有小蜘蛛,咬到你的小胳膊就该红啦。”
“好可怕呀!”小女孩儿打个颤,又把画放回到石桌上,坐在另一个石墩上。
伏?安静地看着这一家人吵吵闹闹,像个透明的观客。
“见笑了公子,家中两个孩子闹腾了些。”女子忙完两个孩子,坐回到伏?面前,看了看伏?胳膊上的伤,衣服划烂了,里面血肉模糊着。
女子蹙起秀气的柳叶眉,关怀道:“公子伤得这么重,是遭遇变故了吗?”
变故……
伏?看向女子,不明所以。
女子以为他不愿开口道出难处,善解人意地说道:“三年前,我家夫婿也曾遭到恶人的报复,被乱刀砍伤在街头,奄奄一息,当时没有人敢与他搭话,还好有个好心的阿婆将他带了回去,给他处理伤口,才能让他活着回到家里,否则……唉,阿阳和小桃子就要没父亲了。”
伏?闻言看她,只隐约看得出她的面容恬静美好。
“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会有人很为你担忧吧。”
伏?摇摇头,没有说话。
女子见状,心疼地看他一眼,拿起药瓶,将他的衣袖往上拉了拉。上药的过程中,衣衫牵动,盖在伏?头上的斗篷掉落下来,露出他鲜明的赤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