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你的头发好好看!”小桃子举着画笔对他笑,说道。
伏?转过头看她,见她又在纸上多画了一个人,还换了个颜料,在那人的胳膊上涂了两下,大概涂得是伤口,又用跟画伤口同样的颜色,画了那个人的头发。
画中五个人站在阳光下,喜笑颜开。
女子看到伏?的头发,露出惊诧的神情,但是很有教养地没有追问。
她为伏?受伤的手臂上好药,又仔细地看了他的伤口,说道:“公子,你这伤口太深,都见骨了,怕是要养很久才能长好。”
伏?看着她低下头查看伤口的样子,如云墨发搭在她白皙的脖颈间,他正要抬手,那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看向他红色的头发,童言无忌地问道:“你是不是妖呀?红色头发,我看话本上是这么说的!”
“阿阳!不要没礼貌。”女子连忙制止住他。
“妖!一定是妖!”阿阳笃定道,又走近了看。
这个小男孩……
伏?抬起受伤的胳膊,朝他招了招手,小男孩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他的红色头发。
伏?就势把手搭在男孩脆弱纤细的脖颈上。
女子正在收拾药瓶,听到身旁传来微弱地求救声。
“娘亲…救我……”
她抬头看过去,发现她的儿子面色青紫,那红发公子正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掐在他的脖颈上。
“阿阳!!!”女子急切慌乱地喊道。
小桃子听见动静,抬起头,发现刚才还跟她追逐打闹的哥哥,此时被扼在红发大哥哥的手里,两脚悬空,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小桃子目眐心骇,怔怔地看了几秒,才突然扔了画笔,发出厉声尖叫。
女子心寒胆战,扑过去将小桃子护进怀里,一头跪在地上,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死去的儿子,哀切地哭求道:“大人,放过我们吧……”
让这美好无忧的小院子沦为回荡哭声的悲惨之地,如此短暂简单,只需要动动手指……
伏?松开手,小男孩儿的尸体倒在地上,他淡漠地看向跪在地上磕头发抖的母女二人,药瓶胡乱地洒了一地。
伏?感受到浅淡的心痛,但也只是一瞬,他走过去,在惊恐的叫声中,利落地杀了那对母女。
临走前,他回过头看向桌上那幅孤零零的画,五个人站在阳光下,墨迹还没有完全干。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幅画,放入怀中。
出门才没走多久,他看到一个捕快模样的男子,正提着一只活鸡往刚才的院子走去。
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与他擦肩而过。
……
屠戮无休的日子,偶尔也会无端空虚。
有一日,他在街上闻到酒香,忽然停了脚步。
那是他第一次买酒,酒后他做了一场梦,梦里有千灯相照、月夕花晨,还有笑语喧阗。
他心生怅惘,却不知为何怅惘,或许因为在梦里看到了色彩,或许因为看到了自己也在笑。
不过,这些也无关紧要。
他既不关心世间是何色彩,亦不关心自己因何而笑。他只执著于杀人恣虐,满足他心中难填的魔念欲壑。
伏?就这样疯魔地过活,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直到有一天,他听见有人在叫阿?哥哥。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称呼,疑惑地偏了一下头,透过黑障,隐约看到个白发苍苍的瞎老头。他停下动作,垂眸看着那个老头,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老头说他身上有熟悉的酒香,问他,是不是阿?哥哥终于回来了。
阿?哥哥是谁……
伏?想不起来,只是觉得老头的话实在太多了,便也动手杀了他。
只是当他把手掐紧在瞎老头脖颈上的时候,手心感受到血脉鲜活地流动,摸到骨骼在掌中断裂的触感,他的心脏忽然开始难以压制地抽痛,痛得他不得不松开手。
然而瞎老头靠在摇椅上,有如沉睡模样,已然没了声息。
他将老头留在那个摇椅里,往外走,路上闻到一股桃花香,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看过去,只看到桃林之处,唯有黑蒙蒙的一片。
……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他逐渐有些累了,原来杀人也会累的,他心中的欲壑永远填不满。
于是,他躲在山野里,躲在没人的地方,沉迷于喝酒,他喝酒,归根结底是为了观梦。
有时梦醒,梦里的欢声笑语消匿于夜色,他望着长烟一空,皓月千里,孤独又茫然。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新加了剧情。宝贝们不介意的话可以经常清理一下章节缓存,这样就能看到章节内容改动的部分了。
85 84.何如当初莫相识
有一天,他正在做梦,隐约听到人声鼎沸,有人喊他妖魔。但是,他只顾着沉迷于梦,没有睁眼,没有理会他们。
直到他感到浑身疼痛难忍,仿佛被抽筋削骨般的痛,痛得他不得不睁开眼。
没想到,他居然睁眼也看到色彩。
他醒过来了。
一朝梦魇破,不知今夕何夕。
还没来得及出言发问,就先注意到有上百个僧人正围着他念降魔经。
『那摩悉地,悉地苏悉地,悉地伽啰,啰耶俱阀参,么么悉利啊舍么悉地,娑婆诃』
那股疼痛又来了,抽筋削骨般的痛,痛得直钻心。
“不要念了…”伏?疼得满头是汗。
『那摩悉地,悉地苏悉地,悉地伽啰,啰耶俱阀参,么么悉利啊舍么悉地,娑婆诃』
僧人们置若罔闻,只顾着继续念。
“停下…”苦痛更加剧烈,汗水糊住了视野,天昏地暗。
『那摩悉地,悉地苏悉地,悉地伽啰,啰耶俱阀参,么么悉利啊舍么悉地,娑婆诃』
“求你们,停下。”
伏?不明白为何突然成了这样,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遥远的虞渊城。
后面的大法师连声叮嘱道:“不能停,不要听这个妖魔的话,继续念。”
为了不着相,为了不被妖魔的诡计所蛊惑,僧人们皆闭目静心,不去看他。
没有人看到伏?痛苦的面容,没有人看到他忍不住淌下的泪水。
上百个僧人盘膝坐在这片旷地上,围着伏?念降魔经念了整整的三天三夜,伏?终于不堪痛苦,倒地昏迷过去。
……
当伏?醒来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居然是手脚都被束缚了起来。那束缚他的铁链非同一般,好似是玄铁所制,无论怎样都挣不断。
他羞恼挣扎的声音铿铿作响,惊动了镇守此地的和尚。
“放开我!”
“妖魔勿语。”
“我不是妖魔!”
“你是。”
“你凭什么这样评断我?”
“你杀了一万三千八十一条人命。”
伏?惊住,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瞪向和尚,两眼瞋视,金瞳颤恐。
“这不可……”
伏?拧起眉,反驳的话才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他的两手发颤,好像记起了什么。
那些呼啸而过的记忆,如同惊涛拍岸,一股脑地暴虐涌入他的脑海。
牵机神女意味不明的笑,吸星楼顶跌落的荧惑星,暗无天日的虞渊城,缑恨光站在他的面前,云淡风轻地让他杀了所有的人。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墨色,是磕头如捣蒜的求饶,是怨恨凄厉的哀嚎。
那些难以抹净的墨色总是无处不在,那些墨色是什么……
是血……
是鲜血……
“你还想抵账?”那和尚反问。
伏?怔怔地看向和尚,哑了嗓音,许久才问:“…如今离汉安三十年过去多久?”
和尚皱眉看他,不耐烦地答:“八十八年。”
八十八年……
伏?还在怔神,又一个和尚走进来,连声叮嘱道。
“觉悟,师父说了不能跟这个妖魔对话,会被他迷了心智。”
“好险,好险,差点就中了他的圈套。”和尚赶紧转回身来,背对着伏?。
“妖魔最狡猾,他现在肯定在想计谋要脱困。”
“好,咱们不理他。”
“咱们是不是要从念降魔经改为念洗业经了?”
“是的,今晚明净师兄会来领咱们念。”
“太好了,我正怕背得不够熟呢。”
“好什么好,师兄那么严厉,发现了肯定会惩罚你的…”
伏?边听他们的对话,边抬头打量向周遭。
八面通透无视野死角的铁笼将他圈地围起,从悬梁吊下来的、地上牵掣起的冷硬伏魔链将他双臂紧紧地捆绑在背后,两只脚踝亦被铁链牵住,脖子上套着的枷锁仿佛有千钧重,压得他站不起来,只能跪伏在地上,如此模样就像在拴一只野犬。
不看还好,看了生恨,怎敢如此对他?
这般毫无尊严的囚禁无疑再次激怒了伏?,他暴戾地猛然一挣动玄铁链,狂躁地吼道:“该死!放我出去!!”
觉悟被骇得一激灵,赶紧闭上眼,低头碎碎念:“听不着看不见听不着看不见……”
“你在装什么聋?!”伏?被和尚这自欺欺人的模样给弄得更怒,暴虐地狠拽玄铁链,声音震耳,在整个塔中隆隆地回荡。
觉悟被吓得浑身发抖,更不敢回头看了。
旁边一个和尚也是充满了惊惧,急切问道:“师祖和师兄都出门了,咱们咋么办?”
“他一会儿发了疯,不会冲出来把我们都吃了吧?”
“念经!念经!”
两个和尚立刻就地盘膝坐下来,闭上眼,又开始念起那个把伏?折磨得不轻的法咒。
『那摩悉地,悉地苏悉地,悉地伽啰,啰耶俱阀参,么么悉利啊舍么悉地,娑婆诃』
熟悉的痛感再次袭来,虽然不比百个僧人齐念那般痛得抽筋削骨,但也足够痛到他难以忍受。
伏?蜷起腰,手指攥紧在背后,冷汗直冒,连道:“别念了…停下……”
那两个和尚视若罔闻,大概是被吓得不敢睁眼,也不敢回,就这么执著地念着。
『那摩悉地,悉地苏悉地,悉地伽啰,啰耶俱阀参,么么悉利啊舍么悉地,娑婆诃』
疼痛折磨着伏?,任是他如何叫停,那两个和尚也置之不理。
大概过去了三个时辰,两个和尚念得口干舌燥,也都愣是没敢停,直到又一个和尚从外面走进来。
“觉悟,觉明,晚上师兄要来,该你们去准备蒲团、福田衣那些了。”
“好嘞!”
“知道了!”
两个和尚这才停下来,回头偷偷地看过伏?一眼,对上一道凶狠得巴不得吃人的眼神,二人打个哆嗦,赶紧走开了。
作者有话说:
我才想起来这回事,给宝贝们普及一下。伏?的?是生僻字,读yan三声,输入法里可能不太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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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有几个年龄较小的僧人先后走进来,以伏?为中心,在地上有序放置了一百零八个蒲团,在案几摆上净瓶、香板、手炉、引磬、大磬等物件。
伏?冷眼看他们忙碌,感到口渴,从他清醒过来后,一直还滴水未进。
“有没有水?”他身体带动玄铁链一撞笼子,发出叮咣的巨大声响。
然而,那几个僧人像是没听见一样。
“你们都是聋子吗?”伏?愤然拿玄铁链又撞了下,正好有位矮个子僧人从他面前经过,他顿时叫道:“那个小矮子,你过来!”
矮个子僧人被吓得哆嗦一下,也没敢看他,缩着脖子快步走开了。
伏?气闷地瞪着这矮僧人,没多久,上百个僧人就陆陆续续地都进来了,各自安静地待在蒲团位置上,一旁摆着木鱼。
就是这帮僧人,念了他三天三夜,害得他痛不欲生……
伏?心有怨愤,暗咬利齿,眼芒掠过每人脸上。
“明净师兄来了。”
话音刚落,有一个人走了进来,此人气度超尘拔俗,步履轻巧,即使披着福田衣,也可看出皮肤光净如明镜。有僧人为他递过净瓶,供他洗手用,再用布擦干。
他走到最前面坐下,正对着伏?,一众僧人跟着坐下。
伏?抬起头看他,金瞳骤缩,瞠圆了两眸,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明净和尚看。
他挣扎着想再靠近些看看,但是玄铁链将他绞得死紧,套在脖颈上的枷锁沉得他喘不上气。
原来啼野没有骗他……
烈成池当真投胎转世了!
他沉郁多年的心脏此时遽然猛烈跳动,简直要冲出喉咙,眼芒贪婪地盯着那人熟悉的容颜,居然连眼眶都发热。
他出声喊道。
“烈成池!!”
这声音急切凄哀,穿透琉璃塔的大殿,传到一百零八位僧人的耳朵里。
最前面的人并没有理他,只是平静地念着香赞:
“炉香乍爇,法界蒙熏,诸佛海会悉…”
在场僧人都深谙妖言惑众的道理,无论妖魔说什么话,皆要不听、不闻、不问,不受其惑。
纵然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声急切凄哀,也是没有一人理他。
见此状况,伏?慢慢地静下来,目光凌然,刚才大家都叫他什么来着,明净师兄…
“明净。”
静谧无声的琉璃塔内,被禁锢的妖魔忽然指名道姓地开口,众人停下动作,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