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嘟囔:“隔这么远,他自己不会让开吗?”
荼罗指了一下司子濯的墨镜,“没看见人家看不见吗?”
“啊…”少年顿时惶恐,抱起滑板向他们鞠了一躬:“对不起。”
“要真发生意外了,你说对不起有用吗?”荼罗瞪了他一眼,“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样,小心我把你滑板车轱辘子都卸掉。”
司子濯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少年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抱着滑板转身去路边摊给他们买了两杯柠檬茶赔罪。
“对不起啊哥。”
“行吧,原谅你了。”荼罗咬住吸管尝了口人类的饮料,唔,味道居然还不错。他把另一杯递给司子濯。
“谢谢。”
司子濯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端着柠檬茶,小口小口地喝着,说:“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我说对不起。”
荼罗:“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我遇到这种人类,高低打一顿。”
司子濯就又笑了。
他现在觉得对方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对了,你叫什么?”
“荼……”荼罗下意识就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卡壳了一下,道:“佗正豪,我叫陀正豪。”
胥正豪:“……”酸Q。
“tuó?是哪个tuó啊?”司子濯好奇。
荼罗也不知道。在胥正豪的提醒下,它说:“华佗的佗。”
司子濯:“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稀有的姓氏呢。”
荼罗:“是比较少见。”
“我叫司子濯。司法的司,孩子的子,清濯的濯,就是有三点水偏旁的那个。”司子濯转过脸朝它温柔地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人类说的那些名词解释荼罗一个没听懂,它只听懂了后半句。
“嗯,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它说。
走着走着,一人一花来到江边。
闲适的江风吹拂过耳后,舒服又惬意。
司子濯从来没感觉过散步原来是这么一件能令人心旷神怡的事。
他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现在没读书,是上班了吗?”
“没。”荼罗眼睛一眨不眨地撒谎:“我学历太低,找不到工作。”
“呃…冒昧问一下,那你现在是怎么,”司子濯尽量让自己的措辞保持委婉,“就是,靠什么生活呢?”
胥正豪建议让它说靠家里。
但荼罗觉得还要扯到家庭,太麻烦了,便信口道:“讨饭。”
胥正豪差点炸了:“我靠,哥你不能这样说啊!!谁会喜欢一个讨饭的啊……”
果然,司子濯一听也愣住了。
荼罗接着说:“我是孤儿,平常就是靠街坊邻居给口饭吃。”
司子濯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对方这番话勾起了他以前在孤儿院与姐姐相依为命的回忆,一时眼角有点红。
“那…你要不要考虑到我的花店上班?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包一日三餐。”他开口道。
荼罗想也不想道:“不要。”
司子濯怔了下,旋即道:“我并不是要同情你。”作为盲人,他知道被人同情的滋味有多难受。
他顿了下,小声说:“我只是想……想报答你。”
“我知道。”荼罗大喇喇道:“其实我也不是找不到这些普通的工作啦。但比起上班,我更想什么都不做。”
这个它说的是实话。当花时荼罗每天只需要扎土里悠闲沐浴阳光雨水就好了,做人时又凭什么打工?
想让它跟那俩兼职生一样成天搁屋子里包扎同类、剪同类的残尸,它才不干。
胥正豪闻言眼前一黑。
他现在心里只闪过几个字:哥,你凉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荼罗:我就吃软饭怎么了?(冷哼)(不屑)(高高在上)
04 白玫瑰
04
但出乎胥正豪意料的是, 司子濯并没有对荼罗这番语出惊人的话表现出多大反应。
“其实这很正常。”他反过来安慰荼罗,“如今社会上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机械性低端劳作,榨干生命和青春换取金钱, 确实不能体现什么人生价值。我当初出来找工作时也很迷茫, 除了盲人按摩店,几乎没有公司愿意收我……我可以理解你, 说实话不是为了钱的话, 这世上又有谁想上班呢?”
荼罗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说:“还是你懂我。”
司子濯说:“没关系的, 你要是暂时缺钱的话,我也可以借给你。”
胥正豪:“……”这是哪来的傻白甜!!
经过这次交谈,司子濯和荼罗之间的关系明显亲近了许多。
如果说他们先前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现在却颇有了几分灵魂知己的意味。
这直接让胥正豪哑口无言。
他心道, 还真是瞎猫被荼哥撞上死耗子,稀奇了怪了。
但不得不说,荼罗在撩人方面确实有一手。
接下来它和司子濯去逛小吃街,越过人潮拥挤,荼罗一直在后面用双手虚护着司子濯的肩膀。它人高马大, 力气也大得出奇。这下, 哪怕人再多再挤, 司子濯周围也仿佛笼罩着一圈无形的保护屏障。
司子濯虽然看不见, 但也有所感觉。
就好像独自淋了很久的雨后, 忽然有人递过来一把结实的大伞。一下间, 风雨皆停。
肉眼可见,他的耳根微微泛红。
男人…不, 年轻青年宽阔的臂弯, 给了司子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小吃街沿街都是摊贩的吆喝叫卖声。
空气中洋溢着食物的香气。烤肉、炸串、香蕉冰淇淋、水果茶……应有尽有。
司子濯能通过气味分辨出每个摊位售卖的食物。
他问荼罗:“你想吃点什么吗?”
荼罗反问:“你喜欢吃什么?”
司子濯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说, 听到对方说“我想更了解你”,才小声道:“我喜欢吃狼牙土豆。”
不过他从小被司小夏教育不能吃垃圾食品,平时其实很少吃。
“那买一份吧。”荼罗领着他来到摊位前,张口道:“老板,来一份狼牙土豆。”
“好嘞!”老板很热情地分出一份土豆条倒入锅中油炸。
当然说完,它就闲庭信步站在一旁,并没有打算付钱的意思。
司子濯:“老板多少钱?”
老板道:“十块。”
司子濯很自觉地掏出钱包。
彼时胥正豪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哥,你约人出来都不买单的吗?”
荼罗用意念回复:“我又没有钱。”
它的语气是如此理直气壮,以至于胥正豪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行吧。就像他现在只能使用冥币一样,你也不能指望一株曼陀罗花兜里有人类的钢镚。
司子濯侧头看“他”。他的视线并未聚焦,但可以通过青年身上的花香来分辨对方的位置。
“正豪,你喜欢吃什么?”
荼罗:“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
这时狼牙土豆做好了。
它接过端在手里,用签子叉了一块喂到司子濯唇边:“啊,张嘴。”
司子濯乖乖张嘴咬了下去。
可在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暧昧后,他忽然有点心神不宁。
“那个,你给我,我自己吃吧。”他说着就想去接过打包碗,可自己左手拿着拐杖,右手拿着柠檬茶,一时还真有点手足无措。
荼罗不以为然,“我喂你就好了。”
司子濯无法拒绝,只能任由它一下下地投喂。
走在路上,虽然他看不见,但总感觉有路人在看他们,脸颊不禁泛起薄薄的绯红。
胥正豪跟荼罗咬耳朵:“我怎么感觉司老板好容易害羞的样子。”
在荼罗眼中,这个人类很像一只晕乎乎的白软兔子,脸蛋上总是时不时会出现胡萝卜的颜色。
“嗯,我同意。”它用意念回道。
随后荼罗又停下来买了一份水果捞沙冰。
当然,还是司子濯付钱。
它嘱咐老板:“不要加芒果。”
司子濯闻言一愣,道:“你不吃芒果吗?”
荼罗:“嗯。”
司子濯:“好巧,我也不吃,我对芒果过敏。”
荼罗心说我知道。
每天在院子里待着,他对司子濯最经常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可谓是了如指望。
小吃街太挤了。
荼罗快速带着司子濯出来,在江边找了个空长椅坐下先把狼牙土豆和沙冰吃完。
基本都是它喂他吃。除了刚才那杯酸酸甜甜的柠檬茶,荼罗并不喜欢人类的食物。
司子濯吃了一会,问它:“现在几点了?”他今天没戴盲人专用的手表。
荼罗也不知道。他指挥胥正豪去隔壁偷窥路人的手表,然后回答:“三点半。”
其实距离饭点还很早。而且在了解到青年的情况后,司子濯开始犹豫要不要带对方去高级餐厅。价格太贵……会不会给对方造成负担?
“你接下来有想去哪里玩吗?”他想了想问。
荼罗:“没有,要不我们就在江边走走?”
司子濯点头,“好。”
其实胥正豪提议过,让它带司子濯去电影院。
但是被荼罗骂了。即便是它这株花都知道,带盲人去看电影有多离谱。
于是在吃完东西后,一人一花继续沿着江边散步。
荼罗:“你喜欢宠物吗?”
司子濯点头,“挺喜欢的,我自己就有养一只拉布拉多犬,是导盲犬。”
荼罗:“我上次来你院子看到了。”
司子濯:“它叫向日葵,我平常出门都会带它一起。”
这一带江边有许多遛狗人。
随后,荼罗时不时会跟他讲路上的狗狗。
“你左手边六点钟方向,有一只黑色卷毛小狗。你右边,刚才路过了一只白色大狗……”
听它将狗狗的毛发、长相描述得绘声绘色,司子濯觉得很有趣,“那是泰迪吧,白色大狗是萨摩耶?”
荼罗:“应该吧。”它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狗。
因为这边常年有人跳河自杀,所以阿飘也挺多的。
它们隐藏在人群中,乍看与普通人无异。
不过司子濯双目失明,擦肩而过时只能听见它们嘀嘀咕咕的声音,也没太注意。
聊着聊着,他与荼罗的话题逐渐进展到其他方向。
“我看你上次买花,你有对象?”他问。
荼罗摇头说:“我从来没谈过恋爱。”
司子濯莫名不是很相信。他总觉得对方如果长相不错的话,应该会很受欢迎。
荼罗:“你呢?”
司子濯摸了下鼻子,有点尴尬:“我也没有。”
其实从小到大,司子濯被不少人追求过,但都是女生偏多。
后来经营这家花店,他也与几名对自己有意思的男性出来约会过。
但在那些约会中,司子濯并没有感到过尊重。
有的人甚至约他看电影。明知道他看不见……
几次过后,司子濯就放弃了找对象的想法。
也许盲人真的不配拥有爱情。
荼罗“哦”了声,旋即不动声色地问:“你是不想谈还是?”
司子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荼罗:“怎么会,你长这么好看,是要求太高了吗?”
它在院子里这一年,就见过不下几十个人想要司子濯的联系方式。
司子濯苦笑,“我也不知道算不算高,我只是想找个能相濡以沫的普通人。而且我对外貌没有要求,毕竟我也看不见。”
荼罗点头,“说明你以前遇到的都不是正常人。”
“也不能这么说吧……”司子濯说,“他们人也不错,可能只是不合适。”
大家都喜欢完美的人。
而在自身身体健全的情况下,很难去注意、关照到一个残疾人的敏感之处。
他们走了一会,下雨了。
这场阵雨来势汹汹,天空被浸染得像深蓝色的袍子。
一人一花都没带雨伞。
“我们到附近的商店躲下雨吧。”荼罗主动牵起他的左手。
“哦…好。”回过神来时,司子濯感到自己被对方握着的掌心沁出细密的汗,传递出一种酥酥麻麻的异样。
青年的动作是如此自然熟练,以至于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也许对方是直男?司子濯想。
如果是弯的话,应该不会初次约会就牵他的手……以他的经验,就算要牵,人也会提前征询他的同意。
同性之爱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一次肢体触碰,都像男女间会产生微妙的化学荷尔蒙反应。
往往只有直男才能像“他”这般坦然。
胡思乱想到这里,司子濯心里又不自觉有些黯然。
荼罗:“你喜欢淋雨吗?”
“啊?”司子濯回过神来,有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用意。
荼罗自顾自地说:“我很喜欢淋雨。”
曼陀罗花最喜欢潮湿闷热的雨季。
暴雨噼里啪啦地下,它们将粗壮的根茎深深扎根于岛屿的土壤之间,舒展叶片与花瓣,发出源自本能的满足喟叹。在雨中,万物生长,初春时节的自然生命孕育涌动。
这时车灯前方飘过一缕缕烟,那是细密的雨雾。
司子濯恍惚间,已被对方拉着跑过了斑马线。
一人一花的头上都沾着水珠。衣服也显现出湿漉漉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