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轩现在在公司对不对?”
“别。”司小夏连忙拦住他,道:“子濯,你一向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都这种时候了还冲不冲动?!”想到姐姐受的委屈,司子濯目眦欲裂,又懊悔又恼恨,心中乱作一团。是了,他只是个瞎子。可即便如此,作为姐姐唯一的亲人,这种时刻也必须要挺身而出。“我要让那家伙知道,我们司家不是好欺负的。”他怨愤道。
“你先听我说完,我准备离婚。但是我必须要考虑到嘉可的抚养权,以及财产分割这些问题。家里有房子、车还有存款,我不能便宜了这个渣男。最起码也要让这家伙净身出户!”司小夏说话时掷地有声,这是她曾经作为一名律师的底气。
林立轩还有点小聪明。没用自己的身份证,用女方的入住。但在这些小伎俩在私家侦探的调查下无所遁形。
司小夏以前当律师时主打的是刑事案件,但她有个师哥,特别擅长打离婚官司。
这个侦探就是他介绍给她的,很厉害,甚至搞到了厚厚一沓的床照,还有不雅视频。
司子濯听到这里微松了口气,道:“那有了这些证据,姐你应该能打赢官司吧?”
“不一定。”司小夏面色凝重,“现在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前几天发现,林立轩他早就开始合法转移婚内财产了。”
司子濯闻言更生气了。
“姐,这家伙早有准备!想跟你离婚了。”
司小夏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笑着笑着,眼角不自觉流出泪。胃里也翻江倒海,像是恶心得能吐出来。
她就算性格再怎么坚强,可终归还是个女人。也是到现在,司小夏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曾经有多恋爱脑。她打官司时的警觉利落,在林立轩的甜言蜜语前就统统魔怔了。她的理智,她的精明,坠入他用毒药包装的陷阱,居然如同傻白甜一样被骗了五年。
有一次出轨就有一万次。司小夏不知道在此之前,林立轩是不是也做过同样的事。但这不妨碍她怀疑他,在内心用道德狠狠鞭笞他。她一得知此事就去医院做了体检,万幸没有染上病。
她甚至开始质疑,觉得这五年的婚姻,和大学三年恋爱经历不过是一场笑话。
当人的固有世界观被打破后,信仰也会随之一点点崩塌。
司子濯:“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要跟他摊牌吗?”
司子濯已经想好了,等司小夏和林立轩开诚布公后,他就雇人去把林立轩打一顿。
虽然他外表看着文文弱弱的,但是在关乎家人的事上毫不手软。
司小夏摇头,“暂时先不。我要先打听到他的财产都转移到哪里去了。”
“好。”司子濯想了想说:“姐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尽快开口。”
“我们小子濯也长大啦。”司小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擦干眼泪笑道:“先不说我了,说说你那个新认识的男朋友吧。”她语气着重咬在了“男朋友”这三个字上。
司子濯脸有点红,解释道:“姐,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司小夏:“哎,这个关系是可以递进的嘛。”
司子濯小声说:“不过,他有表露出是在跟我约会。”
“真的?”司小夏来了兴趣,挑眉道:“你们要好好发展呀。”
司子濯“嗯”了声,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姐,那天情人节林立轩买花没给我钱。”
司小夏问:“多少钱?”
“一束99朵的玫瑰花,市价599元。他当时还想用结婚证打折来着,我以为是送给你的,就给他免了……”司子濯道。
“哼。”司小夏冷笑了一声,“他真是死到头都改不了抠门。”
林立轩是小县城家庭出身,虽然如今已经年薪百万了,日常作风依旧很节俭。比如,出门必带保温杯,从来不买外面的矿泉水。吃饭肯定会向餐厅索要停车小票,发票等跟单位报销。有团购都会用团购,饭店餐巾纸要钱的话宁愿走路回车里拿。平时如果司小夏信用卡花他多超了,他第二个月肯定是会说她的。
不过那时司小夏还沉溺于他画的饼中,以为他是经济适用男,他的节省都是为了他们这个小家,平时很少花他钱。毕竟她自己也不缺钱。
这不提还好,一提,她更觉得以前和林立轩谈恋爱的自己是脑子进了水。
司小夏说她这边的事她自己会处理,叫司子濯暂时先别管。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去找林立轩,免得打草惊蛇。
司子濯虽然放心不下,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关于离婚官司的事,他确实一窍不通,并不能给姐姐帮上忙。
回到花店,荼罗注意到他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司子濯拿起花壶给曼陀罗花浇水,不自觉浇太多了,他也浑然未觉。
此时店里没人。他向花自言自语般地倾诉:“荼罗,怎么办,我姐的丈夫出轨了,她现在要处理离婚的事情……”
荼罗饶有兴趣地竖起花瓣,打算倾听后续。
然而司子濯并未再讲姐姐的事,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内疚道:“我感觉我很坏。姐姐为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我心里却在期待…什么时候能和陀正豪下次见面。”
荼罗垂下花蕾静静打量着他,像在评估一件物品。花朵的目光流连于人类白皙清隽的脸蛋,并顺着脖颈下沿,下探,如X光扫射着人类,不禁泛起一丝兴味。
奇怪的是,荼罗发现自己对司子濯很感兴趣。
大概是由于花期将近,播种的季节快到了。
季节更替,万物生。
不仅是动物,植物也受自然繁衍的规则所控制。很多植物存活的意义,就是开花、结果,而后迎来死亡。
曼陀罗在快到繁殖的时候,会释放强烈的欲望信号,吸引蜜蜂前来采蜜,进行授粉,完成雌花和雄花的交配,随之果实成熟,再插入土壤中进行播种。
不过春去秋来,一年过去,荼罗已是一株完全性成熟的曼陀罗花,却还从未结过果。
它能觉察到,自己身体似乎存在某种本能的缺陷。也许需要借助外物的力量。
司子濯,就是荼罗挑中的一个承载“容器”。
荼罗听到花店人类语气温柔地说:“希望今年你可以顺利结果。”
它躁炙的心愈发蠢蠢欲动,于是试探性地伸出了一片枝叶。
司子濯一边小心翼翼地浇灌着自己养大的曼陀罗花,却没注意到自己也在不知不觉被浇灌。
于是,这一天,他的身体里被播进了恶劣曼陀罗的种子。
……
夜深人静时,花店门外总是会徘徊几只行迹诡谲的幽灵。
但任凭它们再渴望,也无法入内。
司小夏当时买这个铺子时,林立轩特意请过一位风水师傅来看过。对方说这个店址地理风水很好,土火相生,天然的聚宝盆。但唯独一点,它背靠鬼门关。据说前方大学城早在民国时期是个乱葬岗,冤魂怨鬼无数。而这家花店门面,恰恰就处于这个鬼场的灵“眼”上。
若是平常还好,要是遇到中元节这样百鬼夜行的日子,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不堪设想。
司家姐弟俩都是无神论者。
任凭风水师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无动于衷。司小夏看中了这个漂亮的花园院子,再加上原卖主愿意打七折价,她便一意孤行要买下。
只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最终还是在风水师的推销下买了一个符箓和镜牌,挂在院子木门上方。风水师说,这样可以有效抵挡恶鬼入侵。如果哪天镜子碎裂,或者符箓不小心飘落,一定要来找他再重制一份挂上去。
他千叮咛万嘱咐,司小夏却没当回事,只觉得是神棍骗钱的招数。
时至今日,符箓已经泛黄陈旧,上面的朱砂模糊。而且司小夏怕它吓到顾客,在外面还糊了一张韩式海报贴纸。镜牌也裂开了一条缝隙。灵气散溢,似乎给了周围萦绕的鬼魂们可趁之机。
然而还是没有鬼魂胆敢上前,反倒远远避开。
因为它们都知道,这家花店存在远比符箓和杀鬼镜更可怕的东西。
荼罗是可以看见鬼魂的。
作为佛教御花,曼陀罗花天生就有通灵之能。
在花店待久了,荼罗也晓得鬼魂无法入内一事。
但偶尔,傍晚时分也会有一些没有坏心,诚心想买花的漏网之鱼踏入,比如胥正豪。
以前司子濯也接待过不少这样的“客人”。
他收到的冥币,都来自这些客人之手。
只是那时荼罗还没有获得神秘卡牌,就算知道诡异之处也无法提醒他。
午夜时分。
惨白如骨的月光流泻一地。
胥正豪高高坐在院墙上,眺望着外面游荡的幽魂。
他不禁庆幸荼罗给了自己这份工作。
否则自己现在也会是外面游荡的幽魂行列之一。
“呼…呼噜…噜噜噜……”胥正豪回头看了眼趴在狗窝中睡得正香甜的拉布拉多,有些纳闷道:“不是说狗大晚上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会叫吗?我怎么从来没见它叫过?”
荼罗说:“向日葵是哑巴。”
“啊?”
胥正豪寻思这一人一狗咋这么可怜,一个看不见,一个说不了话。
荼罗:“它受过专业训练,平常很少叫。”
“哦……”胥正豪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敢情是自己误会了。
干完活,大抵是觉得有些无聊,胥正豪问荼罗自己能不能出去玩一会。
荼罗:“又去找你那相好?”
黑夜中他并不能看见它的眼睛,却感觉曼陀罗冰冷的注视无处不在。
胥正豪忙摇头,“没有,都这么晚了,人家肯定也睡了。”
荼罗懒洋洋道:“你去呗,我又不限制你的鬼生自由。”
“谢,谢谢哥。”胥正豪挺不好意思的。但对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正是爱玩的年纪。每日困于这方小小的花店,无异于被囚禁的酷刑。
荼罗抬起花枝,在他眉宇间打入一个属于曼陀罗的印记。
“你小心点,别给黑白给抓走了。”
胥正豪:“哥你还知道他们啊?”
荼罗:“他们以前来过店里买葬花,同时也抓过在路边游荡的孤魂。”
胥正豪闻言不禁打了个冷战,悄悄缩回迈出去的一条腿。
“要不……我还是待店里吧。”
“无妨。”荼罗不咸不淡道:“有了我的印记,对方应该不会贸然抓你。”
胥正豪咽了口口水,“哥,我问你个问题。”
荼罗:“嗯?”
胥正豪小心翼翼道:“您莫非是什么地府大佬转世吗?”
“你见过哪个大佬转生成一株花的?”荼罗瞥了他一眼。
胥正豪嘿嘿笑了一下,说:“您啊。”
荼罗:“别废话,滚吧。”
胥正豪被一股无形的力道踹出了门。
他摔倒在地,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回身望了眼黑黝黝的院门,这才迈开步离开。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能感受出荼罗的特别之处。
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呢?这株一年生的花不光快成精,已经要成仙了!
在他看来,荼罗就算不是小说里写的大佬转世,也一定不是什么普通的精怪。
……
雨后的夜里,水雾沁凉。
月光如水。
二楼卧室窗户微敞着。
滴,答。一滴露水落在窗台外的那朵紫色曼陀罗花上。
已经过去快一周了,在风吹日晒下,它仍保持着鲜活美丽的原样,花瓣依旧娇艳欲滴。
假如司子濯双目能看见,大概会为它的生命力感到惊叹。
而此时,他正闭着眼,呼吸均匀地侧躺在床铺上睡觉。
他形状优美的耳廓里塞着软黄色耳塞。因为在花店跟小时候在孤儿院一样总是在半夜听到一些奇怪声音,司子濯便干脆戴着耳塞入眠。
他睡得很沉,像是迷失在颠倒的暗夜里。
风轻轻吹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松鼠在树枝间走动。
沙沙,沙沙。
一根拔长的绿色藤蔓,缓缓从窗台探入。它的阴影投射在屋内,粗大壮硕的长条形状在天花板显露无疑。原顶尖尖的像来自地狱的蘑菇,后面却蜿蜒妖娆,似青蛇般扭动着。
沙沙,沙沙。
它在向床铺上的人类靠近。
而沉睡的人类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还一无所知。
藤蔓沿着地板,轻盈地钻入了大床的薄被里。
被子鼓起一个凸的形状,像是多了个人,又像是长出了巨型疙瘩。它隐藏在黑暗里,藏在温热的被褥里,卷起粗韧的枝叶。
司子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浑身蜷缩成虾米般的弓形,额上沁出汗。他战栗着,翻滚着,像个溺水的孩童,哭喊着想要求救。然而却是徒劳。
有什么东西,什么冰凉的东西。
他感到自己做了场噩梦。
好热。像一口锅。他成了蒸笼上的包子。
他明明躺在床上好端端地睡觉,却倏地感到一股微妙的电流抚过心脏。
昏暗的篝火在婆罗门暗夜的丛林里汹汹燃烧,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一时明一时灭。仔细一看,却是妩媚和欢愉的。像枝头熟透了的红丹毛果实,透着与清秀外表截然不同的一股糜艳风情。
他双目紧闭,如黑鸦长长的睫毛却颤动着,从眼角侧滑下两滴晶莹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