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像动物伸出的湿冷长舌忽的卷走了他的泪。“别哭了。”不知是什么东西含混地说道。朦涟中,司子濯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祈求。
“求,求求你了…放过我……”司子濯有些清醒了。虽然对方没有实质性的触碰,但是那种源自灵魂的战栗……让人想要逃离!水蔓延过他的脚踝,恐惧本能令他往床下爬去。可就在他仓皇即将滚下床檐的那一刻,那未知的庞然大物又卷住他的灵魂,将他狠狠拖了回来。
“盖,被子。会着凉的。”如同源自地狱深渊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一只手,抓紧了床单,又徒劳地松开。留下皱巴巴的痕迹。
恍惚间,司子濯似乎闻到了清幽的曼陀罗气味。
这股熟悉的安定感令他不再恐惧。“荼罗,是你吗?”他迟疑着问。
它慢吞吞地爬进了他怀里。
窗外,曼陀罗在午夜轻轻张开紫色花瓣,优雅地盛放着。
风掠过,花香逼人。
……
次日司子濯醒来,满脸通红。
他居然做了一个关于荼罗的噩梦!太可怕了……
虽然知道春天,万物复苏是大自然的规律,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囧迫。
最起码,也应该梦到人吧。
假如他能看见,也许就能发现皱巴巴床单的异常之处。
-
周末,花店几乎从早忙到晚。
荼罗刚饱餐过一顿,餍足地扎根于泥土间沐浴阳光,不时看着人类来来回回奔波。
日升,日落。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叮。
风铃声再响起。
荼罗看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推开院门。
昏黄灯光下,他没有影子。
“您好,您想要什么花?”两名兼职生已经下班,正在收拾东西的司子濯闻声迎了过来。
西装男问:“你们店里有彼岸花吗?或者罂粟。”
司子濯皱眉道:“这些花,正常花店都不会有的。”
西装男打量了一番院子,目光落在角落里紫色曼陀罗时亮了起来。
“你们这有种曼陀罗啊。有没有黑色品种的?”
司子濯感到他似乎不怀好意,语气变得冷淡下来:“没有。先生,我们这里是精品花店,不是提供稀有品种的花卉市场。如果你不想买花的话,请离开。我们要关店了。”
“抱歉抱歉。”大抵是觉得领口太紧,西装男扯了下领带说:“其实我是想来买菊花的。”
菊花店里有一些库存,但是不多。
毕竟在大众眼里往往只有参加葬礼才会送这种花,不吉利。
司子濯去里头收拾了一束出来,结果发现西装男给塞的又是假币,当即冷下脸:“先生,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什么态度……”西装男只得悻悻离开。
但他才踏出店门,便被一道身影给拦住了。
“你想买花?”
在对方绝美妖异,紫光流转的眼眸下,西装男情不自禁地点了下头。“对,对……”
黑暗中,慢悠悠的低醇男声,似乎带着无法言说的勾魂诱惑力:“那,要不要与我做一场交易?”
作者有话要说:
06 菊花
06
为了防止他们的交谈声被司子濯听到, 荼罗在中间设下了隔音结界。
交易,
什么交易?
一时间,种种疑惑从西装男内心闪过。
荼罗告诉他, “我可以帮你取到花, 并送到你想送的人手里。”
“真的?”西装男一喜,同时目光忍不住在“他”俊美妖邪的脸上流连:“你要收多少钱?”
“我不需要你的冥币。”荼罗望着他, 勾唇笑道:“你应该想想, 你能给我什么。”
趴在墙檐上探头的胥正豪沉痛摇头。
瞧瞧,又一头即将掉入曼陀罗邪恶陷阱的待宰羔羊。
西装男愣了一下, 旋即就想到自己现在已是鬼了。他手里的冥币对活人而言不过是一堆废纸。
想要和“人”交易,势必得付出对人来说有诱惑力的代价。
西装男活着的时候是个守财奴,葛朗台一般的存在。
但现在他已经死了, 只能花冥币, 生前的财产反而成了身外之物。
想通以后,他立刻道:“那个,我在市中心有一栋房产!车子,我有一辆小汽车和摩托车……银行卡里还有五十多万存款,这些都可以给你!”
这回不等荼罗开口, 胥正豪便不屑地插嘴道:“你都死了, 你的财产就自动成了你遗嘱家人的财产, 怎么给荼大哥?”
荼罗看了他一眼。它对人类社会不太了解, 倒确实没想到这一层。
“不会的。”西装男苦笑了一下说:“我没有家人。现在也没人知道我死了。”
胥正豪瞪着他道:“怎么可能?!现代天眼社会, 你一个大活人消失不见, 肯定会引起警方注意。”他可不想让自家大哥惹上麻烦。
“是真的。”西装男解释道:“你们放心好了,我没有家人, 也没什么朋友。公司也早就辞职了。我办理了护照, 购买了去M国的机票登机, 现在外界估计以为我在国外旅游……”
“我家房子钥匙就藏在入门地垫底下,车钥匙、房本、存折卡也都在家中保险柜。也许一两年后可能会被发现,但这段期间,我的财产可以任由你们使用。”
这也是西装男这么爽快同意把这么多财产拱手相让的缘故。他也在试探对方。
像房子、车子这些无法转让的不动产,其实是烫手山芋,以后可能会引起警方调查。一般人不敢碰的。
胥正豪警觉地看着他,“冒昧问一下,你是怎么死的?”
“我能不说吗?”西装男苦笑,“这属于个人隐私吧。”
胥正豪还想再说什么,荼罗却悠悠道:“可以,这场交易我同意了。”
西装男面色一喜。
它无视了胥正豪使的眼色,不紧不慢道:
“现在你来说说,你要送花给谁?”
西装男先是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叫齐锦,生前是一名保险推销员,今年三十二岁。”
“我想把花送给我的前男友。”
荼罗若有所思。
所以,齐锦和司子濯一样是个同性恋。
胥正豪奇怪道:“你干嘛要送你前任菊花?你有这么恨他么。”
齐锦有点尴尬,缓缓说:“可能在你们看来菊花是哀婉的,用于在葬礼上追悼死人。但是在日本,它却是贞洁、诚实的象征。我送白菊给他,是想证明我的真心。和他分开后,我一直忘不了他。”
胥正豪:“那你还深情得哩!”
要不是刚才和荼罗一起听到了齐锦向司老板询问有没有彼岸、罂粟之类的花,他估计真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是想向前任表达念念不忘。
齐锦没有听出胥正豪话语中的嘲笑,还以为是在夸自己,便很含蓄地笑了笑。
他的穿着打扮其实很gay,油头粉面,发型打理一丝不苟,还喷了香水,做男生美甲。
看似沉闷的西装上班族打扮下透着一股与之格格不入的潮流。
他说,自己以前不会打扮,很土。这些都是前任教他的。
在齐锦的描述里,他很爱他的前任。
他的前任是个小孩,比他小十二岁。他有一天下班在地铁站捡到了无家可归的小孩,就领着人回去了。小孩叫权高玉,也是个同性恋,因为出柜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他没读过大学,但很有画画天赋。齐锦好吃好喝地养着权高玉,还掏钱给他买香烟,买颜料、画册、笔等物。
他们恋爱了三个月,过着甜蜜的同居生活。
白天,他去上班,权高玉在家里画画。
晚上,他们一起做饭、散步,做爱。
齐锦已和家人断绝关系,也几乎没有任何朋友。为了省钱从不跟同事应酬、聚餐。
年轻男孩的到来,给中年人乏善可陈,如一潭死水的人生注入了一丝活力。
齐锦笑着说,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又过了三个月,他们打算领养一只狗。齐锦这么抠门的人,还打算攒钱送小孩出国留学。权高玉不怎么爱读书,但他始终觉得,年轻人还是得上个大学。何况他如此有绘画天赋,理应走上国际舞台。
是的,齐锦很欣赏权高玉的画。虽然权高玉总是画一些很黑暗、扭曲、可怕的作品,但他总是予以最高热情的夸赞。
他的摩托车,也是给权高玉买的。要八万,名牌,最高配置。
齐锦自己几万块的二手破旧车开了六七年,给权高玉买摩托却眼睛一眨不都眨地刷卡。
“可是,我这么爱他,他却在一天晚上卷走了我的钱和家里财物跑了。”
要不是摩托车装了定位器,估计权高玉会连车一起骑走。
说到这里,齐锦轻叹了口气。
胥正豪听到这里还挺同情的,“都这样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更怀疑齐锦是因爱生恨。
齐锦笑了笑说:“是啊。有时深爱一个人就是这样,你再怨恨他,可也离不开他。你这一生可以遇到很多人,却只想跟他一个人慢慢周旋。”
荼罗能闻到他灵魂中传出的臭味。
就像腥臭的鸡蛋,淋雨过后腐烂的木头。连再浓重的香水都无法掩盖。
胥正豪是车祸失血过多而死的。凑近仔细一闻,他身上只有淡淡的血腥味。
荼罗记得,只有惨死的厉鬼,或是泡在水里发烂发臭的巨人观水鬼身上才有这么臭的气味。
它眸色微闪。
对方外表看着齐整,但想必死得很蹊跷。
-
司子濯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再见到那人。
听到熟悉男声,他欣喜地迎上前,“正豪,正好,今天我请你吃饭!”
“下次吧。”荼罗居高临下,静静地注视着它的容器说,“今天,我是来买花的。”
“你想要什么花?”问出口时,司子濯心中有些忐忑犹豫。他实在很担心听到,对方要买玫瑰之类的花送给别人……
荼罗说:“麻烦给我一束白菊。”
“哦,好的。”司子濯不自觉松了口气。虽然这样不好。他便摸索着打开冰柜取花,正好还剩下几朵,边问“他”:“你买菊花干什么?”
“我要去参加一场葬礼。”荼罗说。
司子濯把花简单包扎了一下递给他,低声道:“节哀。”
荼罗深深看了他一眼,拿起花转身走出花店。
“他”没给钱,但司子濯很高兴。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认为他们之间是亲近的?就像家人一样,是不用谈钱的关系。
尽管这次见面只有寥寥几次交谈,司子濯心脏却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恰巧春天即将来临。
他感到自己也快要坠入爱河了。
……
这次送花有难度。
因为齐锦并没有告诉它,权高玉的准确位置。
荼罗去了一趟他家,打开衣柜,取走了一件权高玉以前穿过的衣物。
曼陀罗花似乎天生就有通灵之能。在获得卡牌附赠的超能力后,荼罗感到这种能力正在觉醒。
就像春日雨后冒出的笋尖,在孕育,生长,即将破土而出。
它握着衣物闭上眼睛,花脑力便精准浮现了男孩所在的位置画面。
那是一个黑漆漆、阴森的破败小巷。在花光偷来的所有钱,染上毒瘾后,权高玉只能流落街头。
此时的他骨瘦如柴,套在空荡荡的条纹衣服里,就像一粒被剥了肉的话梅壳,苍白嶙峋。
他脸上再不复曾经让齐锦钟情的青春活力,反而如同被榨干精气一样,整张脸是凹陷下去的,乍看好像骷髅。
不知道权高玉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那双在齐锦描述里曾用来画画的手,各失去了两根手指。想必,以后是不能再作画了。
荼罗将花和贺卡轻轻放在他面前,便离开了。
听到声响,权高玉吃力地掀开眼皮。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最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仿佛生了锈,零件坏死了。他们说这不是吸毒的原因,他可能还得了别的病。但他现在没钱去看病。
视野颤抖着睁开一条缝隙。
权高玉看到了摆放在脚边的一束白菊。在这条阴沟里,它绽放得如此鲜艳,秀丽淡雅,高洁婀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他揉了揉眼睛,恍惚自己看到了神光。
随后他伸出沾着污浊的手,拿起花上的贺卡。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欢迎加入艾滋俱乐部!!——齐]
作者有话要说:
07 恶之花
07
荼罗转身走出巷子, 并没有关注男孩的表情。
事实上,它对除司子濯以外的人类都并不甚在意。
只隐约听到了一阵啜泣哭吼声。权高玉似乎正用嘶吼在发泄着什么。
他在对方灵魂中闻到了一丝与齐锦相近的腐烂味。
这股味道,令人作呕。但对于曼陀罗而言, 却像是香喷喷的美食。
那是恶的气味。
欲望本能告诉荼罗, 假如自己能把人类灵魂中的“恶”给吸走,也许它能变得更加强大。
跟着它游荡过来的胥正豪不禁好奇地问:“齐锦在贺卡上写了什么?”
荼罗:“你自己去看, 我又看不懂。”
胥正豪这才想起荼罗本质是一株花, 读不懂人类的文字。
不知为何,齐锦的态度总让他感觉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