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亲自带病人私逃疗养院。
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干这样的事。
一向循规蹈矩的满月产生了做坏事的禁忌感和刺激感,车子稳稳当当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是快的,晚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点乱,他发出低低的笑声。他都能想象如果光明知道这件事,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胡闹!”满月学着长辈的语气:“他一定会这么说的。每次我做坏事,他都这么说。”
戚崇衍看着木屋后面参天的醋栗树和落在屋檐上的天鹅群:“这些都是你养的?”
满月把他引进门:“不是。天鹅们只是喜欢跑到我这里来。”
屋子里冷,满月去点壁炉,又打开了暖气。醋栗看到他回来很高兴,但是在发现被机械保镖护卫的戚崇衍登堂入室后,立刻变得谨小慎微,缩在床角不肯靠近。
戚崇衍关闭了机械保镖,想去帮满月的忙,经过壁炉边的工作台前面,发现了一只正在制作中的钓钩。铜钩被火光镀成了暗金色,尖利的勾嘴弯下去,身上缠着的白色羽毛油亮而丰满,如同一只掠水而过的鸷鸟。桌子上热缩管、挡珠、铜丝、尖嘴钳工具齐备,一些关于垂钓的书籍也摞在桌子上,墙角还放了六支不同样式的钓竿。
“你会自己做钓钩。”戚崇衍伸手摸了摸钩上的羽毛。
满月低低的声音和木柴的燃烧混合在一起:“无聊的时候做的。”
“很漂亮。”戚崇衍评价。
满月把壁炉点着了,找来一支衣架给他挂输液袋,又拿了新的床单和被子:“你睡床吧,你是病人。我睡沙发就好,我经常在沙发上睡觉,没关系。”
他的沙发格外宽大,毛毯和靠枕到处都是,近扶手的叠着两只靠枕中间被压得微微凹陷,看得出来的确是经常被枕着睡的。
离沙发不到十步就是床,床头靠窗户,窗帘飘摇跌宕的阴影投在枕头上。床脚落了两片醋栗的黑色羽毛,醋栗躲到了床底下去,趁戚崇衍不注意,嗖地跑出来逃到了主人身边。
戚崇衍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床头柜上的相框一张是满月戴着生日帽的照片,一张是光明和满月的合影。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床头灯拉开,灯帽啪地点起模糊的黄澄澄的光来,把照片上那些微笑照亮。
他也不自觉地微笑,把那张生日照片拿起来细细端详,相框背后写着“成年礼”的字样。照片上的满月头发更长些,喉结也还不明显,笑起来像精英家庭里面与油头满面跋扈霸道的亲生哥哥完全不同的、善良美丽成绩又好的妹妹。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下,满月从里面出来:“我洗好了,你要洗澡吗?”
戚崇衍看着他包裹在头发上的毛巾:“这是你?”他晃了晃手上的照片。
满月在他身边坐下:“嗯。光明给我照的。他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留念。”
他身上温热的水汽熏着戚崇衍,脸颊还未擦干的水珠冒着夜晚的潮湿的香气。戚崇衍有点晕眩,他把相框放回去,顺势从满月身边挪开些,在明显快了的心跳里,他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妹妹成年的时候我也给她照过一张这样的照片。”
“你有妹妹?”满月没有多想。
“一个。比我小两岁。”
“你们感情好吗?”
“很好。我母亲去世早,父亲还要照顾更年幼的两个弟弟,所以我妹妹算是我带大的。生物学上我对她来说是兄长,但感情上来说,可能更像是父亲。我们有一个成语,叫长兄如父,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她现在怎么样?没有生病吧?”
戚崇衍说:“她很健康,也很优秀。她是一位天文学家和语言学家。”
满月莞尔:“我没有兄弟姐妹,从出生之后就是光明在照顾我。其实我以前是很想有个姐姐或者妹妹的,因为我觉得,我的成长过程中很少有女性参与。”
“歌赛呢?”
“歌赛很少参与我的私生活。她更像是我的老师,教导我知识和技能,我们在工作上的接触更多。”
“你没有想过调查你的生父生母?”
“没有。为什么?”
“问问他们为什么遗弃你。”
满月摇头看向床头柜上他和光明的照片:“从生物学上来说,遗弃后代对每一种生物来说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有的动物甚至可能杀死甚至吃掉自己的幼崽。这里面有很多原因,比如幼崽不健康,母亲判断幼崽难以存活就会干脆遗弃;再比如生母本身可能就有被遗弃过的经历,自小缺乏与血亲之间的联系会让它们习惯性作出遗弃后代的行为;甚至有可能是因为生母产后不健康,生理上或者心理上不健康都有可能,自认无法照顾好后代所以遗弃。但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好,遗弃是一种不认可的行为,对自己或者对孩子的不认可。”
戚崇衍听他说话,输液袋里的药水一滴一滴落在输液管里。
“繁衍后代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的遗产和意志得到继承,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遗弃后代不仅抹杀了传承延续的可能性,也是在抹杀自己。我相信他们也很难过吧,至少在某个瞬间感到过悲伤。我再去深究也只会加深这种悲伤而已。”满月在这方面看得很开。
戚崇衍把相框放回去,反手将满月拉到怀抱里。
满月没拒绝,他把头放在戚崇衍的肩膀上。人类的肩膀宽厚结实,是一副很可靠的肩膀。
满月闭上了眼睛,黑暗里,他像一艘有了锚的船。
作者有话说:
私奔(bushi)什么的,我最喜欢了:P
光明:老父亲一个不留神,白菜就被拱了。
第26章 我陪你一起去
早上六点满月准时醒来,屋子里模糊的人影把他吓了一跳。
然后他想起来昨晚他把戚崇衍带回来了。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门阀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莅临了他的寒舍,这时候穿着睡衣坐在他的工作台前,仔细地用放大镜观察那只制作了一半的铜钓钩。
屋子里暖融融的,沙发正对的壁炉烧得旺盛,扑面的焰气熏得满月脸颊发热。醋栗一向喜欢窝在他脚边睡的,方便汲取他身上的温度,这时候也热得跳到了沙发下面,只把脖子伸长头搭在沙发垫上。一只鹅睡得人模人样,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你还好吧?身体有不舒服吗?”满月担心戚崇衍的排异反应。
戚崇衍转过半边身来给他一个早安问候的低笑:“还好。”
满月从沙发上爬起来,赤裸的脚丫从厚厚的地毯上踩过去,白色的毛茸茸的睡衣被壁炉的暖气熏过,带着木柴的焦香来到戚崇衍身边。
他先探了探戚崇衍的额温,确定烧已经退下去了,又简单检查了戚崇衍的手脚皮肤,戚少爷任他摆弄,喜欢看他认真负责的样子。
“你喜欢这个?”满月没想到他对一个钓钩这么有兴趣。
戚崇衍解释:“我没动,我只是想看一看。”
满月没介意,他微微俯身,一只手落在戚崇衍扶着钩架的手背上,他的手显得小了,五指张开努力地抱着下面那只大手,带动大手绕线:“这样……要绕到这里……然后拉紧……当你看到前面只露出来差不多三分之一的时候才可以把线剪掉……”
戚崇衍偏了偏头,满月的长发正好扫到他的脖子,勾起皮肤上一阵痒意。
就这么稍微分神的一秒钟,他的手指就没稳住,尖利的钓钩从指腹擦过去。
“哎呀。”满月看到了被划破的手指。
戚崇衍说:“没事。擦破点皮。”
满月噔噔跑去找药箱:“怕破伤风。”
戚崇衍低头,血珠从擦破的伤口处冒出来,豆大的一颗,深深的红色,他放在嘴里吮掉了,脑子里冒出来的是满月的殷红的嘴唇。
他站起来快速从满月身边走过,满月还举着药箱:“你去哪里?擦药!”
戚少爷的回答含糊不清:“上厕所。”
等早饭差不多了,戚少爷才迆迆然从洗手间出来,看上去不仅上了个厕所,还洗了个澡。
满月刚刚切好面包和奶酪,他用一口小小的平底锅煎了两个鸡蛋,鸡蛋很嫩,黄还是流动的。戚崇衍在他的指引下在冰箱里找到了半盒羊奶,他们把这半盒羊奶分了。
不远处的浮动屏播放大陆的晨间新闻,人工智能女主播正播报到戚家的消息——
“12日傍晚,戚氏集团下属慈善基金会‘犀牛角基金会’与‘大陆生态保护组织’签署合作协议,由基金会出资3亿,投入支持地下水资源保护项目。
基金会会长李孚出席会议称,戚氏一向重视环境保护与自然资源保护,戚氏在工业化方面的发展绝不会与自然保护理念相违背。近10年来,戚氏陆续就环境保护相关项目投入超过50个亿,涉及到湿地保护、濒危动植物保护、海洋生态环境保护、极端气候灾害预防与赈灾等多个方面。
未来,戚氏将持续深化与各自然保护组织的合作交流,为全球自然环境的健康和发展出力……”
满月本来听新闻听得迷迷糊糊,奶酪糊在了嘴边:“那个基金会会长是谁?”
浮动屏播放着基金会会长李孚出席会议的画面。满月觉得这个人有点脸熟。
“我爸。”戚崇衍递上手帕让他擦掉奶酪。
满月想起来了,他和李孚开过视频会议。就在戚崇衍刚被送到疗养院来的第二周,戚家要求疗养院定期汇报戚崇衍的情况,第一次会议他见到了李孚。
“你是和妈妈姓?”
“嗯。我爸是上门女婿。”
“什么是上门女婿?”
“在大陆,男女双方结婚后,一般是女方随男方居住,要么是女方和男方及男方家里人一起居住,要么至少也是男女双方搬出来独立居住。这是比较多数的情况。”
“你爸爸就是在和你妈妈结婚后,搬去和你妈妈的家人一起居住?”
“嗯,因为我妈家庭条件比我爸更好一些。”
满月看着浮动屏上的画面,在他的印象里,李孚是个和善的人。
等这条新闻过去了,戚崇衍问:“你什么时候去大陆?”
“下周三。”
“我陪你一起去。”
满月本来还在看新闻,听到这里转过头来:“啊?”他吃饭忘嚼的毛病又犯了,腮帮子里还含着一口面包。面包已经被含软了,他囫囵吞了下去。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大陆。”戚崇衍重复。
满月没想到在吃早饭看晨间新闻的时候要讨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完全没准备好。
而且戚崇衍看起来不像是会随便做决定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戚崇衍突然这么说,他只能猜测:“你要回大陆?因为你们家里出了事吗?和昨天的电话有关系?”
戚崇衍把浮动屏关掉:“一部分原因吧。”
满月微微皱眉:“发生了什么事?那你要怎么做接下来的治疗?”
“我可以处理完家事再回来。下次治疗至少在一个月之后吧?那我们就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是吗?”
“不,你还有辅助治疗要完成,在疗养院里休养和复健也很重要。”
“所以你会跟在我身边。”
“可是……”
小天鹅没想明白应该怎么接话。他空举着面包的样子讷讷的,戚崇衍忍俊不禁。满月急得说不上话还被他笑,有点生气,他把面包放下,干脆不吃了。
“你要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你是不是还是对治疗没有信心?”他怀疑戚崇衍找借口逃避治疗。
戚崇衍的确没有这么想:“和治疗没关系,的确是我的家事。”
小天鹅抱臂露出一个认真的表情,像是考官在等学生给正确答案。
戚崇衍无奈:“一来,马上要到新年了,新年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比较重要的属于家庭的节日,家里人希望我回去团圆,还有一些公开的庆典活动我也要参加。二来,家里最近有点变动,简单来说就是,我马上就要多一个妹妹了。”
戚夫人已经去世了,戚家从哪里多出来一个孩子?
满月问:“是你爸爸和别的女性有了后代?”
戚崇衍点头:“对。孩子要满六岁了,很快要上学了,我爸想把她接到家里来,以戚家的孩子的身份,给她更好的教育。昨天的电话,就是我爸打过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
“所以这个女孩子本来不住在你们家吗?为什么?”
“我爸一开始不愿意把她接到我们家,他觉得会让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尴尬。”
“因为你们的妈妈不一样?他怕你们会排斥她吗?”
戚崇衍想了想怎么和一只不通人情世故的天鹅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这个孩子的身份很特殊。她不是戚家的血脉,但是她和戚家脱不开关系。”
满月只听懂了一半。从“她不是戚家的血脉”之后,他就听不懂了。
戚崇衍解释:“从生物学上来说,她不姓戚,她身上没有戚家的基因,也不属于这个家庭。但我爸还是现任戚家基金会的会长,他的一大部分社会关系都和戚家有关,作为我妈的法定伴侣,他还享受合法的一部分戚家的财产和决策权益,所以从社会学的角度看,这个孩子和戚家紧密相关,而且她有可能继承我爸享受到的那一部分的权益。”
满月明白了“妈妈不一样”背后的意义:“那你希望这个孩子加入你们家吗?”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