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错的事情,总要承受一些代价。”歌赛温柔地说。
满月不想在她生病的时候还戳她的痛楚,只好说:“我是很想见你的,我恨不得飞到你的身边去,歌赛。但这件事恐怕我要和光明商量。我从来没有去过大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心我去。而且,我手上还有一些......比较重要的病人。也许你也听说了,我不能保证我走得开。”
“戚家的继承人戚崇衍?”歌赛已经从光明嘴里知道这件事了。
“是的。”
“他怎么样?”
“他......目前还在癌症治疗期,估计下个星期就可以开始进行第一期的基因治疗。”
歌赛沉默片刻,才说:“我不需要你太久的时间,亲爱的,最多一个星期,也许下个月,你可以等他进入初期治疗后,初次治疗完成,我知道初次治疗你必须在场,我不会耽误你的工作的。然后在第二次治疗前你就可以过来。我会派人在港口接你。你和光明可以一起来。”
满月觉得这个要求的确不过分:“我会和他说说的。他应该也很想见你。我们尽量安排好时间。”
歌赛知道让他离岛是不容易的:“谢谢你,满月。”
满月其实也很想念她。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歌赛了,他对歌赛的记忆还停留在孩童时期,她总是带他到实验室里玩儿,甚至为了他定制了儿童专用的防护服和防护用具,方便他能够自由地出入实验室。
当她给他讲解那些生物知识,抱着他用高倍显微镜看漂亮的样本切片,他总是有无数的问题。她也会耐心地解答,用尽量浅显的语言教他。她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她能把细胞、分子、遗传物质......串成谁都没听过的故事,即使完全没有接触过生物学的人也能听懂。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有趣的科学家,她根本不像个泡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她完全可以去做小说家。
“我的工作态度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她的影响。她告诉我作为科学家,必须讲求科学客观的态度,相信科学,而不能被任何别的东西干扰,更不能造假、形式主义、利益为上。她对数据和报告写作都要求非常严格,我有时候拿着她从前的报告学习,也会自愧不如。”满月说。
戚崇衍看着他被虾干塞得满满当当两个腮帮子,眼角柔和:“那你要去大陆见她?”
“今天先保障好你的初次基因修复治疗,然后密切观察一周术后情况,下周我再走。”
“你可以先去。我能等。”
满月解释:“没关系,不需要你刻意等。一期基因治疗是一个月一次的,所以今天你第一次做完之后,接下来会有一个月的空档期。留给我的时间很充裕。第一次治疗我肯定要在。”
他今天特地提前跑过来和戚崇衍吃午饭,一是为了解释他要去大陆的事,二是他怕戚崇衍第一次做治疗紧张,思想负担重,一起吃饭聊天有利于戚崇衍放松情绪。
结果最放松的反而好像是他。房间里只有他们俩,戚崇衍把护工和保镖都遣出去了,会客室里的三人座的主沙发整个让给了他,提前让护工铺好了毯子,食物和汤都做成一式两份,一份单独给满月,用托盘装着,避免了社交恐惧症共用菜碟时夹菜的尴尬。
满月很不好意思,觉得毕竟在人家的房间里不能这么随便,戚崇衍一副“我东西都摆好了,懒得再撤了”的态度,他只好爬到沙发上,舒舒服服端着他的托盘吃。
就像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一样。没有太大的区别。
戚崇衍喜欢看他吃饭,这只小天鹅不会用筷子,餐具只有勺子和叉子。可能是两个人熟悉了,他来吃饭还专门带了自己的小木勺,勺柄的末端栩栩如生地雕着一只小天鹅。
“光明同意你去?”戚崇衍有点惊讶一心护犊的老天鹅会同意。
满月有点无奈:“他一开始不同意来着,我们为这件事讨论了一周,到昨天才正式拍板。这也是为什么我没能提前和你说,我们昨天都还在吵我到底应不应该去。”
“他担心你的安危。”
“但他也知道我才是最合适的。因为如果歌赛真的状态很不好,我算是她的接班人,也算是岛上的代表,她的最后一程路必须有我在身边,这是礼节的问题,也是对她的尊重。”
“那他会和你一起去?”
“他不会去。他也不能去,院里离不开他。”
戚崇衍皱眉:“你单独去?”
满月摇头:“那也不可能。就算他同意,我也会害怕。我根本没离过岛。歌赛会派两名同族的助手来接我,光明也会让他的副手全程陪我。”如果有熟悉的同族在身边,他会安心些。
戚崇衍想了想:“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让戚家的亲卫队跟着你。保障你的安全。”
满月连“亲卫队”是哪几个字都没搞清楚:“什么是……惊胃队?”
“就是私人保镖组成的队伍。亲卫,就是只属于我个人的保镖护卫。”
“喔,你还有自己的军队呀?”
戚崇衍看着他唇瓣上沾的白色米粒,笑了笑,探身过去给他擦掉:“我的身份要求我必须有。”
满月被他突然的靠近缩了一下肩膀,紧张起来。
戚崇衍把米粒给他看:“嘴巴,沾了东西。”
满月反应过来,握着碗的手还是有点发抖。他只习惯光明和银星靠得离他那么近。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喝了一大口热汤,脑子已经完全忘了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戚崇衍立刻退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虽然是私人武装,但素质是最好的,我可以保证。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会不惜生命保护目标。有些人是长期在我身边的,品性我也可以担保。”
满月脑子转过来了,还有点迷糊:“嗯……不用吧?太夸张了。”
“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夸张。”
“可是没有人会想伤害我吧?我没有伤害过他们。”
戚崇衍觉得他单纯得近乎天真:“人类不是一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物,满月。”
满月习惯性地启动撒娇机制:“我能保护自己,你也知道的呀。”
但戚先生这时候不吃撒娇这一套,他在原则性问题上很坚持:“就这么决定了。如果太多人跟着你觉得不舒服,暂时只调六个人过去,如果情况需要,再增加人手也可以。”他补充:“你身边跟着戚家的人,这一点很重要,满月,这本身就是一个讯号,代表你受到戚家最高待遇的重视。任何想动你的人,干蠢事之前,就要考虑是不是惹得起戚家。”
满月心里是感激的。他没想到戚崇衍会这么保护他。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异样的想法。连同戚崇衍刚刚亲密的动作,让他产生了怀疑。戚崇衍为什么对他的保护欲这么重?哪怕是光明,现在也很少替他擦嘴巴了。
戚崇衍会有别的意思吗?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也许戚崇衍只是把他当小孩子。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记下来要进行的治疗上。
治疗在下午两点开始。满月陪着戚崇衍去换防护服,怕戚崇衍穿防护服不适应:“因为实验室会有放射性的射线,治疗过程中也会辅助运用到一些放射性物质,所以还是做好保护措施比较好。但是你不要担心,这已经是很成熟的技术,疗养院成立以来成百上千的人都做过,他们都能做得到,你也可以做得到的。”
戚崇衍没觉得紧张:“好。”
满月替他调整了防护服的松紧:“这样可以吗?会不会觉得勒?”
戚崇衍摇头:“可以。”
满月转过来,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张开手臂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你不用害怕,戚先生,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你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化,但你还是你自己。”
他表现得戚崇衍好像很脆弱,很容易受伤害,很经不起打击。
戚崇衍很少有这种体验,他回抱了一下:“谢谢。”
满月带他到治疗室去,里头宽敞、空旷,器械设备排列整齐,一台白色胶囊体治疗舱横放在中央,左右各连着监测仪。从空中降下三块浮动屏,屏幕散射出的橘红色的暖光,使得整个室内从凶暴的、高亮的白色里挣脱出来,气氛变得柔和些。有两名助理医师正在浮动屏前调整镜头,成像屏幕上还是黑乎乎一团。
戚崇衍躺进了治疗舱,护士用极细的金属银线通过导联球片吸附在他的额头到太阳穴的位置,一共分为六个位点,然后去准备注射试剂。她拿着极细的针剂回来,戚崇衍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细的针头,针尖破开皮肤从血管扎进去,将血管顶出一个深色的拱起,几乎没有痛觉。
“这是什么?”戚崇衍问。
满月站在他脸旁的位置向他解释:“你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另一种降速。你头上这些贴着的点,一会儿会通过引导细胞生物电流进行‘降速’,效果就是你的细胞活跃度会降得非常非常低。因为等一下我们是要切开你的基因的,所以要先让你的细胞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这样我们才比较好动作,以免伤害它们。”
戚崇衍还以为打进去的才是麻药。「弢—子—凰—了」
满月知道他误会了,所有人都会这么误会:“打进去的是抗冷冻剂,舱门关闭之后气温会骤降,让你进入冷冻状态,你会睡过去。防护服会起到一定的抗低温作用,抗冷冻剂是起到双重保护作用,确保你的大脑和皮肤不会因为极寒受伤。”
护士结束了注射。戚崇衍看了看皮肤上那个几不可见的针孔,这才觉得心跳稍微有点快。
满月能看出来,他握了握戚崇衍的手:“你会像平常一样睡一觉,大约在两个小时之后就会结束,不会有任何痛觉,把它当作一次冷冻治疗就好。”
戚崇衍点头,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满月轻柔的祝福:“午安,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要准备开第二个副本了
和编辑商量好了,下周三入V,谢谢大家支持~
第24章 一切很顺利
戚崇衍睡得很平稳。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不介意。梦里去世的母亲端着生日蛋糕走进餐厅来,微笑着说,崇衍,生日快乐。他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看了看餐厅大墙上的钟,指针快速地走动变化,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总没有个停止的时候,他问母亲,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戚女士回答他,这不一定。有时候长,有时候短。来吧,先给你把生日过完。
然后他就坐到了餐桌前,父亲和弟弟妹妹们给他唱生日歌,戚钧也在,还有工作团队里面他最信任的几位博士。都是他熟悉的至亲的人,他体会到一阵感动,在众人的注视下吹灭蜡烛。
吃蛋糕的时候他坐在壁炉前,妹妹崇新坐在他的腿边,用叉子叉一块草莓吃,一边吃一边不断说些工作时候的有趣事情给他听。他还是不断看钟,又问了一次,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崇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还在讲故事,好像是一个关于实验室里机器人跳舞的故事。他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她可能和他讲过。但他记不起来了。
他把吃完的空盘子放到餐具回收的地方,再回到壁炉前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一根电线,也可能只是毛毯翘起来的一角,一般来说他不至于失去平衡,但这次他摔倒了。
他跌坐在地上,头晕欲吐,浑身剧烈的疼痛。他想起来,他是个危重症的基因病患者。
远处,在他看不太清楚的门口,母亲和父亲激烈地辩论,最终母亲拂袖而去。两个弟弟崇真和崇善一个跑一个追,崇善手里拿着球,可能是他抢了崇真的球。妹妹崇新还在吃蛋糕,戚钧和她说笑,博士们坐在后面的餐桌上讨论设计图纸。
一个佣人从他身边走过去,手里摇铃:“先生小姐们,派对结束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所有人离开餐厅,崇真和崇善还在玩,保姆们只好过去把他们抱起来带走。
壁炉熄灭,餐厅铁灰色的大门轰然合上了。
他知道,他死了。
戚崇衍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冷,脸上皮肤和肌肉都极力在寒冷中挣扎,他僵硬着躺了一会儿,周围冷雾散去,满月的脸庞出现,红唇在雾气中开成娇嫩的玫瑰。
“结束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戚崇衍的额头:“感觉还好吗?”
戚崇衍本来想说没事,但他看了看满月:“做了个噩梦。”
满月一边帮他摘除脑袋上的导联球片一边说:“什么样的噩梦?”
戚崇衍没继续说下去。满月离他很近,轻柔的呼吸从他的皮肤上掠过,带起一阵战栗。就像魔法师吹出来的一口仙气,将皮肤上残留的梦境的阴冷、绝望带走。
他还活着。戚崇衍的脑袋清醒过来:“忘了。”
“能忘记是一件好事情。忘记是我们保证心理健康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满月检查了他的体征数据:“等一下,先别动!你不能动呀,你想做什么?坐起来嘛?”
戚崇衍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想下地走路。他企图翻身坐起来,被满月急冲冲按下了肩膀。
旁边的护士甚至开起玩笑:“不着急,奥运冠军先生,您可以等观察结束后再展示您超凡脱俗的运动天赋,现在您最好躺着。”他和另外一名护士把戚崇衍转移到普通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