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那个经济条件嘛......”艾琳窘迫地说。她朴素的穿着对应这话很合适。
申尚赫没有马上接话。艾琳看着他的眼色又补充:“再说了,浊水也不怎么样。治不好人,还收那么多钱……”
“我也治不好你儿子。这病目前还没得治。”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个病……”
申尚赫扶了扶眼镜:“太太,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我对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因为我见过太多的病人,这里治不好,跑回浊水,或者在浊水、其他地方治不好,跑过来让我治。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人,效果不如意就破口大骂。所以丑话我说在前面,我治不好这个病,也救不了任何人。我只能尽力让你们活的时间长一点,活得没那么痛苦。”
艾琳恳切地点头:“您放心,我们不会怪您的。我们也是多方面考虑才下决心来找您。”
“我治可以,你就要相信我,要按医嘱吃药治疗,别我开了药,你不吃,或者吃了不好,倒过头来说我害人。我是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我不赚你任何药钱,对吧?诊费你以为都进我兜里吗?诊所是要分走大部分的,我在这一周上七天班不比你赚得多。”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有您这样的医生,才是真的为了病人好。”
申尚赫摆摆手,仿佛恭维话听多了:“我没那么高尚,我就是个普通医生,看病赚个吃饭的钱。要是想赚大钱,我压根不用来这种小地方,我可以留在浊水的,我不想留而已。”
艾琳一惊:“您以前在浊水工作过?”
申尚赫指了指墙上一排荣誉证书中间的一张照片:“你可能不认识,浊水的首席科学家。以前我就是在她手底下工作的,浊水号称最牛逼的科研团队。前几天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药估计就是那里出来的。”
戚崇衍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一张双人合照,照片里,申尚赫身穿白大褂站在浊水实验楼的大堂里,背后墙上正是浊水标志性的LOGO。
站在他身边的,赫然是浊水昔日的首席科学家,歌赛。
“照片不是合成处理过的。我检查过了。”戚崇衍用通讯器偷偷扫描了一张,“他以前在歌赛手下工作过,这个人应该不难查出来。虽然他可能在浊水用的也是假身份。”
满月把照片传给林克和光明看。
林克一时没有想起这个人:“他身上的工卡是绿底的,说明在浊水呆的时间不长,不超过3年。3年以上资历才是蓝底。10年以上是白底。他肯定也不是核心团队的成员,估计只是个普通实验员,找了个机会和歌赛合影。有的实验员崇拜歌赛,会找她合影甚至要签名。”
“能进浊水的人力资源库比对吗?就算已经退出公司,应该会留有历史档案吧?”
“可以。我找一下人力资源部的同事问问。请稍等。”
等待的间隙,艾琳好奇地问戚崇衍:“大少爷,那个申尚赫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为什么没露馅儿?我在外面捏了一把汗,就怕查出来你的基因突变速度已经正常了。”
“那个机器很好干扰。”戚崇衍的天才机械设计师的身份毕竟不是夸大的,一个检测仪而已,到他手边只有听话的份:“我的通讯器有电磁干扰功能,趁他拉帘子稍微动点手脚的事。”
五分钟后林克拿着资料回来了:“他在浊水的时候就叫申尚赫,浊水医科附属大学微生物遗传学博士,毕业后进入浊水第六附属医院工作1年半,申请转入微生物研究部,转岗后没多久就辞职了,辞职理由是浊水给他的岗位不符合他的个人的职业规划。”
“真是专业出身的呀。”满月很惊讶。
第55章 基因病一点也不可怕
“他坐过一年牢。”麦金利·狮巴优哉游哉地从后面走过来:“阿贾耶·乌特巴桑杰给他疏通关系提前保释出来,来到了这里。然后他就变成了乌特巴桑杰的私人医生。”
在场的几只天鹅对地下城都不熟,只有戚崇衍知道这个名字:“小赌王?”
“王个屁,脑子都没发育全的东西,交点好运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狮巴嗤之以鼻:“申尚赫给他治了两年病,治死了。两年的时间足够申拿着他的钱开红房子,卖药敛财,风生水起。最后他连桑杰的葬礼都没去。”
“关系闹掰了?”
“不知道。桑杰家一落千丈,他也没再和他家打过交道。”
光明问:“你怎么知道的?”
事情发生在狮巴城,麦金利·狮巴不可能不知道:“我盯着这个人有一段时间了。在桑杰把他保释出来当私人医生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过他。桑杰就是第一个我认识的、喝绕带汤的人,他死的时候,家里人都说他是基因病病死的,我让人偷偷抽了他的遗体的血送去检验,血液酒精浓度3800mg/ml,不死就奇怪了。”
光明皱眉:“大概率是酒精中毒引起的呼吸衰竭死亡。你没去抓申?桑杰本来是你的人吧?”
狮巴冷笑:“他是自愿喝的那些酒,姓申的又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喝酒。”
“但你还是派人盯着他了。为什么?”
“他在我这里推广绕带汤,大量敛财,我的人怀疑他是借行医的名义洗钱,所以才报告给我。后来他们盯了这人一段时间,发现他不是洗钱,他是真的在给人看病,而且聚集了大量非常忠诚的病人,对他顶礼膜,形成教派。后来我下面的人俗称他们这群疯子叫‘脐带教’。”
“不对。”光明觉得时间对不上:“自然教是几十年前就有的了,应该不是申尚赫创立的。”
“教派也会不断更新换代的。”狮巴答:“而且你看他们这个教的人像是长寿的人吗?不爱卫生、喝酒嗑药,说不定实际掌权的人都是年抛,隔两年又是新人了,换个人上来又换一种路线和思维,现在掌权的那个和当初创始人差到十万八千里之外都很正常。”
戚崇衍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自然教的确是这两年才变得特别极端、暴力、攻击性强。这也可能是掌权人的路线变动问题。”
光明问狮巴:“能确定他就是现在自然教的掌权人吗?万一他后面还有人呢?”
狮巴觉得他想得还是单纯:“是不是实际掌权人重要吗?难道杀了申、移平红房子,就不会再有一个胎盘教、童子尿教出现?只要有人信,这玩意儿永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戚崇衍皱了皱眉,像是听出了点别的东西:“你是不是……和他们有过冲突?”
“桑杰死了之后,我派人剿过一次他们的窝点,那时候还不在红房子那儿。”狮巴承认:“抓了几个庸医,药房烧了,明令地下城不允许卖脐带酒。姓申的滑溜得很,跑掉了。结果没半年,又在红房子作了巢。这次学得聪明,不和任何我的人来往,对外不收药钱,只收诊费,就不算卖药,再把脐带酒改了个名字,就是后来你们知道的‘绕带汤’。”
“所以他所谓不收药钱,其实是为了钻你的政策空子。”
“大陆城还明令不能贩*呢,你见过哪个毒*子就真收手了?”
“他钻空子,你就不能再动他了?”
狮巴觉得他想得太简单:“要动他很容易,但是动了之后呢?有没有其他措施、制度防止这样的闹剧二次发生,你们想过吗?那些依旧没条件去浊水看病的人,他们接下去怎么办?你给他们免费看病吗?你去安抚他们绝望的家人吗?”他毫不客气地抛出一连串反问。
戚崇衍脸色沉下来,狮巴不怕他,迆迆然走了。光明追过去。远远的,能听到他们的争辩。
满月的注意力转向戚崇衍手里拎着的袋子:“这是申尚赫开给你的绕带汤?能看看吗?”
戚崇衍那口袋子很大,垃圾袋似的,他从里面摸出几包药酒,是用输液袋似的透明塑胶袋封好的,赤浓浓的酱油色药汤里飘着一根小拇指那么细的脐带,泡得发黄。一袋药酒是350Ml,塑胶袋背面印着成分表、服用说明、注意事项和不良反应,甚至连药品批号都有。
满月撕开封口,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还没入口就已经够呛了。满月连忙把那袋子拿远点,酒味过去后是一股淡淡的臭气,混合着血腥味。
“包装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这个气味好可怕。”满月评价。
戚崇衍被他呛到的样子逗笑了:“尝一口?”
满月摇摇头,他可不想折寿:“这个药是申发明的吗?你问过他药怎么来的吗?”
戚崇衍答:“他说是和团队一起开发的。但我觉得他很可能是主导者。”
“那就奇怪了。”
“哪里奇怪?”
“他是微生物遗传学博士,在浊水工作过,应该具备非常完善的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但是他转头加入了自然教,甚至大骂浊水的科学路线。这个转变为什么会这么大?他是对科学研究失去了信心吗?还是有什么事情引发了他的路线转变?”
“你觉得他不仅仅是为了坑人钱?”
“如果我是个遗传学博士,我要坑人钱的方法太多了。我可以开发一种毫无作用的药,治不好人,也吃不死人,风险比绕带汤低很多。我甚至可以拿到正规的药品生产售卖资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可以风光地骗钱,不需要躲在地下城的破楼里,提心吊胆卖假酒。”
“也许是他在大陆城犯了事,没办法混下去了。所以只能到地下城来?”
满月也说不好:“我不相信一个科研工作者,寒窗十几年苦读之后,会一夜之间变换路线。哪怕是歌赛,心爱的人自杀了,她只是换了个方向,但仍然做的是科学研究的事业。一定有别的东西敦促他彻彻底底抛弃了科学。”
戚崇衍想起刚刚在红房子三楼看到的情景:“他不是变换路线,他是在杀人。”
“可是他的患者不觉得。”满月低声感叹:“我现在觉得,基因病一点也不可怕。人类要面对的困境其实也不是基因病,可那威胁他们生命的东西又确确实实藏在他们的基因里。”
他不能自制地想,到了最后,杀死人类的,到底是基因病?还是人类自己?
气氛有点沉重。直到晚饭过后,戚崇衍去接了两个电话,脸上才有点奕奕神采。
满月在给他叠衣服,猝不及防被他从后面一把捞住腰,没站稳便跌在两人的衣服堆里。小天鹅呀得叫了一声,有点不满,好不容易叠好的衣服又乱了,抓起一件衬衫就往男朋友的脸上摔:“我好不容易做完的!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
“好,等一下我重新叠。”戚崇衍亲着他的耳朵和脸颊:“好消息,要不要听?”
小天鹅作出一副勉强的表情。
戚崇衍喜欢他娇俏顽皮的样子:“亲一下就告诉你。”
“那我不要听了。”小天鹅不怕他,“你去叠衣服。叠完了再说。”
戚少爷偷鸡不成蚀把米,老老实实把家务活干完了才有机会往男朋友旁边凑:“明天买个家务机器人回来干家务算了。我的手不方便,你也不用那么累。”
他的手异化后还在做治疗,一部分地方要做植皮手术,干活肯定是不方便的。
“你哪里来的钱买家务机器人?”小天鹅看到他的手,也有点心软:“手最近还好吧?我已经在做植皮方案了,不过我的专长不是做医学美容术,还在和同事讨论,可能要花点时间。”
戚崇衍在外头都戴着手套,手指关节还是会有点疼,但正常活动是没问题了。小天鹅说疼是好事,说明神经和关节都还有反应。要是没有知觉了反而更糟糕。
他漫不经心地说:“慢慢来,不急。我现在有钱了。”
小天鹅狐疑:“谁给你的?和你刚刚说的好消息有关系吗?”
戚少爷把爱人抱在怀里,终于享受到了一个香吻,唇齿交缠间,他意犹未尽地说:“我去找我的舅舅小姨们晦气了一番,应该能拿回来一部分属于我的东西。”
满月本来给他亲得迷糊,听到这里一惊,清醒了:“你联系戚家了?要回去了吗?”
“我不回去。我以后也不打算回去。我只是找他们谈谈。”
“谈条件?怎么谈?”
“他们肯定不希望我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那样等于打他们的脸。所以,想让我彻底消失,至少也得给我一笔遣散费。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钱。”
“他们同意了?不会找到这里来打算杀掉你吧?”
“还在谈。但我觉得把握还是很大的。你也别太小看狮巴了,地下城不是轻易能进来的。我在这里会很安全。”
从理智上来说,满月觉得戚家不会善罢甘休。戚崇衍给戚家带来了巨大的财富,这份财富不仅仅是钱,还有无数的版权、专利、虚拟资产、投资资产......这已经不是可以用数字来衡量的财富,很多东西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如果被剥夺,戚家的损失是毁灭性的。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就算再来一百次抗议破坏,未必能有戚崇衍资产清算带来的损害大。
这是戚家的根基,是戚家维持百年家族的主心骨,戚家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住戚崇衍的这些资产。即使公开和狮巴翻脸,又有什么?再说,狮巴还不一定会护着戚崇衍,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何必去做?退一万步,哪怕狮巴能护住戚崇衍,这场谈判也将成为一场极其艰难、危险的谈判。
但是从感情上来说,满月无法原谅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