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候,穿着正常的衣服,就显得又淡又温柔。
西村觉得他和八方集团的气质非常符合。
八方集团在几十年前起步的最开端其实是研发了新科技、解决了残疾人的义肢问题闻名的。这种带着公益性质的项目成了当初政府力推的存在,人人称颂。
等他们发现一根苗最终成为有着阴影的遮天大树时,已经迟了。
西村看着矢莲到处走动,像个快活的好奇人士,让他有些恍惚。
矢莲知不知道有些八卦爱好者从他公开露面的每个视频里逐帧分析学习“黑泽夫人的钓系密码”呢?甚至还有一个很知名的长长的帖子,扒矢莲生平、日常穿着和首饰珠宝。最后往往都会得出结论,黑泽昴很宠爱他。
然而,当他和矢莲把这个趣闻说出来之后,对方的表情很惊讶。
“还有这种东西呀。”矢莲失笑。
他们这时坐在水族馆的咖啡厅里,品尝带有海洋元素的特色甜点。深蓝色的布丁,鲷鱼烧的甜馅中塞了几颗海盐;而眼前这杯焦糖奶茶上面的拉花,是一只小鲸鱼。
顾客大都是带着孩子的父母,来来回回还带着气球。矢莲懒洋洋又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人,西村发现,他有时候会露出一种天真的神色,并没有影视剧里和他想象中大家族主母那种油滑老练的感觉。
也许那位黑泽先生正是看上了他这种消磨不了的年轻感吧?西村略有几分心酸地想。
这时候,他听到矢莲说话了。
“西村,”矢莲微笑着说,“你觉得我也弄一个水族馆怎么样?”
西村一惊,他以为他今天只是陪他开心,没有想过他是要他帮忙看怎么投资。
那就需要好好说话了。
“夫人名下的度假区里有这个设置挺新颖的,可以错开和这家的竞争,”他谨慎地说,“总之还是要配合附近生态。”
矢莲还是笑着的。
“你说——如果有人死在这里,会怎么样?”
西村舔了舔嘴唇,一开始他以为他在光明正大的和他说怎么搞臭这家水族馆,因此愣了一下,“什么?”
“一个…比如,”矢莲用拇指比了比坐在不远处沙发上的一个路人,语气很随意,“那样的胖子,中年男人,淹死在海洋区呢?”
西村有点不明所以,“这是一个侦探小说的开头吗?我想还挺少见的吧。但是,一个独身的中年男人自己去水族馆?警察一定会觉得有什么人约他。”
“我也觉得,”矢莲喝了一口奶茶,浓绒扇似的睫毛动了动,“如果这个男人是养蛇的呢?”
“蛇?”
“水蛇…这一类的。”
“那就有可能了。他有可能去取材。”
“我想也是。”矢莲笑着说。
西村殷勤地道:“原来夫人也喜欢看这些东西。”
矢莲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太无聊了嘛,总是要找点刺激,我所知的很多人都喜欢体验那种亲身体验的鬼屋,”他捏着吸管搅了搅,“——你知道朴丈夫吧?就是那个最近很出风头的女议员的家眷,他最喜欢这些东西了,经常把家里布置得和古典的鬼屋一样,还请专门的跳大神演员来表演呢。”
这真是没想到,西村认真地听着,他第一次听矢莲说这么长的句子。他说话很慢,尾音有点古怪的沙哑,听起来相当有韵味。
“那如果不在水族馆的话,怎么办呢?”矢莲看起来在认真考虑。
西村说:“一定要那种大叔当主角吗?很少见欸。”
“不是主角啊,”矢莲弯起眼睛笑着说,“只是出场里第一个该死的人而已。”
他是笑眼,笑起来眼睛会变成月牙形状,显得眼睛狭长瞳仁幽深,带着迷离的一种漂亮。
西村不知觉地盯着他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匆忙垂下眼睛,“那他的死法有要求吗?”
“当然是被水蛇卷死咯。”矢莲漫不经心地说。
西村笑了,“怎么什么都是蛇干的呀?”
他觉得有种和他前女友说话的感觉,像少女一样固执地来回念一个事情,唠唠叨叨,很有趣。
矢莲比他大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美人总是令人生出奇怪的保护欲。他看着矢莲喝的东西,才发现他一直在咬吸管,但其实没喝几口。
是在保持身材吗?
然而,这种褪下规矩的片段似乎不会保持很久。
下一秒,就像突然有什么机关被关上,矢莲的脸色重新变回了那种带着疏离感的温柔。
“——走吧,”他取一张纸巾,抿了抿嘴唇,“再去那边逛逛,好吗?”
他的表情变化太快了,西村猝不及防,讶然而可惜地望着他的背影。踟蹰几秒,他匆匆跟了上去。
矢莲回到宅子中时,夜色已经凉透了。黑泽府的石头小径上,落了一地的碎片月光。
庄园外没有停黑泽昴的车。继他们那天不欢而散后,这几天,黑泽昴都没有回主宅住。
黑泽昴可以去的地方太多了,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哪里下榻。
脑海里似乎还有着水族馆里滔天蓝水幽静的声音。矢莲盯着月光洒在花上跳动的光斑看了一会,无声地笑了笑。现在,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四周很安静,只有假山和草丛里面有小昆虫在半夜的吱吱声。
“喂。”
幽暗中有人喊他。
矢莲抬起头,一瞬间像被抓住的孩子。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是黑泽崎,他英俊的脸庞浮现了出来,靠在前院甬道边的柱子上不太高兴地看他。穿着黑色羽织,显得身材高大,而极有压迫感。
他很早就比他的父亲要高了。
这几周,黑泽崎几乎每天都要和他见面,若无其事地说些什么话,显得极有风度。
但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完全占领他的眼球。
“吓到了?”
黑泽崎扬了扬优越的下颌轮廓线,不冷不热地觑他。
“你受伤了。”他突然低声说,从矢莲柔美的脸,到他手背上的青紫痕迹。
矢莲倏然收回手,背在身后。
“我没事。”矢莲慢慢地说,“刚刚急着下车,不小心卡住了。”
“……”
黑泽崎嗤笑了一声,身型从黑暗里动了动。
“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看来。
不愧是那种明亮而极其吸引人眼球的顶级帅哥,身上那种年轻的荷尔蒙,几乎蓬勃成一种欲望,但并不下流,只是很强烈。他这样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在用眼神操人。
矢莲越来越让人感觉到了,黑泽崎身上散发的不羁,不知道是挑衅,还是色情。
唯有两个人在场的深夜,气氛变得浓稠而微妙。
欲望滚烫。隔着台阶,他们默不作声的交锋着,没有人退开身体。
这一秒的时间空间都好像变成了慢镜头。两只动物的对峙。直到被一个佣人的问好声打破,他们才重回俗世,成了小妈和继子。
“……”
矢莲忽然转身,脚步急促。
“啪嗒。”
他撞响了走廊上的帘子拉绳。只留给人一个单薄而难得略显仓皇的背影。
如果是对他了解的人,就会从他的肢体语言看出来,其实是一个防备的姿态。
第14章 十四/原因
黑泽崎跟了上去。
“矢莲!”
他喊他的名字。
矢莲没有回头,脚步急匆匆,就像要逃离什么似的。他身体的阴影在花丛上一掠而过。
黑泽崎几乎笑了,矢莲腿长,他腿更长,沿着曲折的走廊,就这么赶了上去,竖在美人跟头。
矢莲重重吸了一口气,想越过他,却被一只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拦住了。
“父亲又不在家,母亲跑得这么快做什么。”黑泽崎漫不经心地说。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矢莲脸上面具似的笑容摇摇晃晃,看都没看他:“你…”
“你手受伤了,”黑泽崎低声说,截断他,“我给你包扎。”
他知道宅子墙壁里都藏了急救点——因为黑泽昴这方面还算惜命,和所有其他有钱人一样认真建立宅邸的生态系统,不仅有医疗设备,还有防身工具。黑泽崎拿主人权限就近开了个医疗包,给矢莲上药。
矢莲被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四周花香向他们不露痕迹的涌来,明明这么错落规整,却有种令人窒息的逼迫感。他垂眼看黑泽崎滚烫的手掌拎着自己的手,拿药水给他涂抹。
黑泽崎虽然比他小,但手掌比他大得多,而且也粗糙,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像狼爪子。
“……”
他将目光从黑泽崎的手指上挪开,移到他拧紧的锋利眉头。
黑泽崎五官深邃,眉骨连着鼻梁尤其高,垂着眼皮时,这么看着,就有点薄情漠然的样子。
有他父亲的三分像。
黑泽崎盯着矢莲手背的伤痕半天,他也是伤痛里滚出来的,以前训练的时候不知道受过多少伤,一眼就能感觉这明显不是车门夹的。
像自己抓挠出来的。
“你跟我说,怎么弄的?”
他一抬头,突然发现矢莲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
黑泽崎往后靠,笑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矢莲把视线挪到一边。
“怎么不说话啊,”黑泽崎轻佻地说,用手掌不轻不重地勾了下矢莲的小指,“我今天等你一天呢。”
他感受压在他掌心的皮肤相当细嫩,滑腻凉,不像人皮,像块凉粉。
矢莲说:“是我自己抓的。”
他声音很平静。
黑泽崎道:“你干什么?”他握住矢莲的手,不轻不重地晃了晃,作乱似的。
他这个度掌握的刚刚好,一种年下的质问,又有种压迫感的意味在,似乎他不回,他就不放手了。
“因为我感觉你在等我。你那样看着我,”矢莲跳句,回避问题,声音不太自然,“很奇怪。”
黑泽崎的直觉来了,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逼迫式的问,“哪里奇怪?”
矢莲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重新上挪视线,与黑泽崎对视。
他的眼神像劈刀切丝绸,闪着令人惊悸的破碎。
这一秒氛围极好。
花香夜色中,见美人更是雪亮无比。黑泽崎盯着他看,闭了嘴,过了半晌,佯作不知,笑了,轻轻道,“在想什么?”
“我没有。”矢莲极其冷静地说。
但在黑泽崎的视线里,他似乎在此时,那完美的外壳裂了个缝隙,就像高温里融化的一束花,感受到滚烫,花瓣蜷缩了。长长的沉默,矢莲才艰涩地说:“我……”
他说了个开头,反而垂着眼,缓缓露出个笑容来。
黑泽崎感到几息之间,他突然收拾好了情绪。
若以前还是欲望里蒸腾的骨头,但今天,这晚,此时,他的眉心散开了,似乎对什么事突然就无所谓了。
像大彻大悟前,露出的那么一丝微妙的宁静。
这让他因为不明所以,略带焦躁。
他的小夫人太神秘了,他百般试探,他却八面玲珑。
矢莲是酒肉池林里养出的一块艳玉。而他是养出酒肉池林的阶层,是那些本该坐在台上的观众。他应该像所有人一样,畸形凝视着矢莲。
千不该万不会,对这个美人抱有真情实感。
偏这点情根,还货真价实生了出来,刺得人心肝发痒。
“我今天去了水族馆。”
“怎么?”
“从前,我不能去。”矢莲无动于衷地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像在说别人的事,“现在,我不能在水族馆待到晚上。”
说完,他又把头垂下。
就在黑泽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的时候,矢莲说话了。
他抬起一张被月光照得湿漉漉的白皙的脸,说:“大公子猜出是为什么吗?”
黑泽崎打量他,诚实:“你被鲨鱼咬过。”
矢莲扑哧笑出了声,语调轻飘飘的,“对啊。”
他站起来就要走,被黑泽崎截住。
“说。”
男人在他耳边,冷淡却有力地道。
这又是场对峙,两人对视着,似乎时间都要凝滞。
大概矢莲从黑泽崎眼里看到了什么,他终于轻轻地开口了。
“因为我的第一次就是在水族馆的晚上被发生的。”
“——啊不,那应该叫做强奸。”矢莲笑了笑,“那时我九岁。”
在黑泽崎愣怔的时候,他用力把他一推!
一瞬间黑泽崎感到无法呼吸。他从矢莲幽幽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和自己的不堪。
每个字都像惊雷一样,在他耳边炸开,带来了本能的震惊和酸意。过了半晌,他重新搂住矢莲,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谁干的?”
见被攥得死死的,实在躲不了,于是矢莲轻轻将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童年的阴影是需要解决的。”他懒洋洋地道,“今天我重新去了,觉得很好。”
“……”黑泽崎干脆利落地交叉双手,一字一句地问,“谁干的?”
他声音很轻,但带了明显的锋利紧绷。大概怕吓着怀里美人,他眼睛盯着他雪白的脖颈,没有直视。
矢莲老老实实地说:“他快死了。”
“病了?”
“……是。”
“你当时的养父呢?”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他那个意外死亡的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