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经理马上走了过来,上下飞速瞟了一眼黑泽崎,从气质到装束,哪能看不出来这是个多金的雇主,于是他鞠躬时腰弯得很低,笑容也明晃晃的:“午安,客人,我好像没有见过您呢。”
黑泽崎抬头,昏暗灯光下,他的脸显得非常冷漠而英俊分明。他甩了两张薄如蝉翼的黑卡到大理石桌面,单刀直入:“一个陪酒,不过我有要求。”
他顿了顿:“我要生过孩子的。”
这里都是先开酒聊天,聊得酒酣正热再往楼上带,能做点别的事。经理的眼睛黏在桌上的卡上面,现在已经很少有这种支付手段了,银行卡更像能够炫耀的身份证明,是银行为大客户定制的。这是最顶级的那种卡面,他的瞳仁微微放大了。
经理丝毫没有停顿,冲黑泽崎的笑容更加谄媚。他问:“您要不要先看照片呢?”
黑泽崎说:“不用。你看着办吧。”
经理很快带了个人来。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妇,一张粉桃脸。
黑泽崎看着她,他可以确定,这应该是他的类型,因为他对她的感觉比一般鲜嫩青涩的妓子们感觉好多了。女人胯部比一般人宽些,他陡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但性欲还是像下了点小雨的池塘一样,可有可无,尤其是她过于努力想给他开酒从而把手放在他大腿上的时候,黑泽崎又不耐烦了。
他把大腿往另一个方向一收,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恰好路过一个酒保,黑泽崎伸手把人拦住。
“两瓶,记在她单子上。”他指了指旁边说,那少妇惊喜连连地道谢。黑泽崎转过头,再盯着她看了几秒,说:“你能管我叫儿子试试么?”
少妇看着他,凑近了一点咬了咬他的耳朵,然后妩媚地笑着,挺起了一对摇摇晃晃的胸脯,似乎暗示黑泽崎把手放在她胸口。黑泽崎看着她,触电般的把手伸回去。
不行,不对劲。黑泽崎想,他是同性恋吗?可在小时候,他明明也是有过喜欢的那种国民女歌星的,还在房间里偷偷藏人家的巨幅海报。
下一分钟,经理又被叫来了。
“要…火辣一点的,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的,”他听着这个一看就金贵的客人稍显笨拙而不耐地比划,“这个太温柔了。”
少妇很失望地退下了,又一个有着一对风流桃花眼的美人被叫到跟前,这是个男双性人公关,他的业绩很好,经理用余光瞥,只见这个多金而难搞的客人似乎目光一亮。
牛郎站到黑泽崎面前,含笑上下瞥了他一眼,接着拿起一瓶香槟晃荡,娴熟地用手指打开,做了个挑逗的动作。
黑泽崎缓缓拧起眉头。
这个动作太像耍帅了,他靠在那里,就像被冒犯了一样,脸上带了点好笑。
“你是在上面的吧。”再冷静观察几秒,他清晰地吐出这句话。牛郎脸色一僵,在黑泽崎肩膀、腰和手腕这几个发力处看了看,确认体位似的。
这人昨晚刚开荤,其实整个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气质,就好像树开花了那样。他再多瞄了几眼。
黑泽崎脸色不善:“看什么看。”
牛郎尴尬一笑。
“不行,”黑泽崎礼貌地伸掌示意他离开,“你更不行了。”
这次连酒单也不签,直接换人了。
经理百思不得其解。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于是赶紧把他叫了出来。
黑泽崎坐在软沙发上,心思微微有点乱了。
不是所谓母亲身份的问题,也不是他那种长相的问题。他的恋母情结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只能对一个人发作?
难道真的是喜欢上矢莲了吗?他摩挲着银色的扳指,脸色不是很好。
“下午好,您好。我叫白音。”
黑泽崎顺着人声方向抬眼一看。来的是一个稍显清瘦的男性。他脸庞十分清秀,只是看起来疲倦而羸弱,穿得也不怎么鲜亮,对上他的眼神,展露出一个笑。
黑泽崎不说话。那人在他旁边坐下,低斜身体,给他斟酒。他肩膀上别着工牌,斟酒时,手轻微地抖着,细白手腕上还有伤痕。
一个看起来怎么都不合时宜的人,和华丽气派的这儿格格不入。
“谁打的你?”黑泽崎冷不丁说道。
白音迅速瞥了这个居高临下的年轻男人一眼,他鹿一样清凌凌的眼睛显得分明而惶恐,挤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是……我丈夫。”
黑泽崎眯起眼,“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白音惊奇地睁大眼睛,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他想起来了,这是田中季最近提了好几次的一个男妓,他看过照片——没想到这么巧。
据田中季说,白音是生育过,跟那个贫穷嗜赌的丈夫有一个孩子,还因为丈夫欠了赌债被逼迫卖身。而他就是没有给他赎身,因为觉得玩弄人夫十分有趣。那群花花公子都嘲笑田中季,说他喜欢完别人玩烂的,又不把人家买下来,还要和那种低贱的人分享。田中季却说他们屁也不懂。
这是那种苦情支撑的母亲形象,不是矢莲那种滴出艳情蜜汁的小母亲。黑泽崎胃口尽失,却也没说什么,任白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还拿了瓶档次比较低的酒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给他倒上半杯,再在他身前坐得低低的,递给他。
黑泽崎说:“够了。”他挡了挡杯子,低头看白音,漫不经心地道:“给你赎身多少钱?”
白音似乎有些没想到,嘴唇颤抖地说了一个数字。就看到眼前的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很难形容的表情。
黑泽崎往后一靠,这价格还没他跑车换一次漆贵。田中季娱乐花销上平常比他还出手阔绰,一晚上点四次单都有,以前为了包小明星更是阵仗大,他想不通他为什么不让感兴趣的男妓看起来高兴一点,就眼前这人现在状态,好像说话大声点都能把他吓死。
“田中季怎么不给你赎身?”他纯粹出于好奇,说。
这个名字一出,白音的脸色完全变了,“你……您和田中公子认识。”他嘴唇颤抖着,眼底含着深不见底的惊恐,连细瘦肩膀都在抖,“他…他……”
他看起来很害怕田中季。黑泽崎知道这发小对他们那圈朋友是笑嘻嘻的,但也是继承了家里产业的人,对下面人哪里这么好说话,但没想到白音会害怕到这种程度。
可田中提过他几次了,即使最后一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给他们看照片,分明就是有意思的。黑泽崎撑住优越的半张脸,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迷茫,到底什么是喜欢?他对矢莲是哪种?别人又是哪种?
他干脆拿起杯子灌了半杯这平常自己根本不会喝的廉价酒,酒精入喉,烧得慌。
“我给你赎身。”半晌后黑泽崎漠然说。他今天处在有了性经验之后难得的迷茫中,救风尘这种无聊事仿佛一个随手的调剂。
白音呆住了。谁知在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喜悦后,他竟然就这样跪在了地上,看起来也快三十岁的男性,居然牙关都在发抖:“不……大人,田中公子知道后会生气的……”
“不会,”黑泽崎笃定道,“我和他认识多少年了。”田中季明明看上了人家,但大概是怕传出去不好听吧——再说了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生气,这样看上的人还不用和人家陪酒,不好吗?
——他全然以己度人地想到矢莲以前也在这种会所待过,把自己的心情代进去了。
“不是,不,您不知道…”白音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是呆呆地苦笑了一下,似乎还是侥幸战胜了意志,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谢谢您…”
黑泽崎看着他脸上这表情就干得慌,也就田中这种千叶城待得变态的富二代喜欢这种口味了,他这种从小外面野生长大历炼成人,又是干那种刺激性极强运动的,才不会喜欢这种小白菜型的,看起来一滴油都榨不出来。
他又抿了一口酒,然后叫来经理,当场签了合同。
经理觑着黑泽崎龙飞凤舞签字,偷偷看了一眼他墨镜后隐隐透出的深邃眼睛,也是满腹嘀咕,他入风俗业这么多年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通的白音竟然这么讨富二代喜欢,都是生育过的残破双性人了,先头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田中家独子常常来照顾生意,这会儿还又有一个高大帅气不知来路的贵公子给他赎身。这桥段,仿佛那种年轻人爱看的爱情故事一样。
“别跟田中说,”黑泽崎说,用助理名字付款时多划了点数字,“我会亲自和他说的。”
田中季的生日也快到了。他到时候让两个人把白音好好打扮一下,包装一下,看他头发丝都没什么色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不知道田中怎么啃下嘴的。
黑泽崎自觉很会送礼物,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他来的时候那种迷茫瞬间又被一种自信取代了。
那种感情他隐约能触碰,但还是不愿意去搞明白。他想回家了,想看矢莲给他带的鱼缸。
白音穿好自己的衣服站在大厅里,拎了一个袋子在手上,显得呆呆地,看黑泽崎过来,他小步跟着他,不住鞠躬,“大人,多谢您,真的很谢谢您。”
这种姿态黑泽崎见过的太多了,黑泽崎看了一眼他:“你不用跟着我,自己回家吧。”他就要往地下停车场走去,自从上次被人围观,属实是每次出门都记得了老实地用地下停车场。
谁知白音竟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大人,”他恳求地说,“您能不能带我走?我如果回家,会被我丈夫打死的……”
他呜咽着露出两条胳膊,上面都是青青紫紫痕迹。“求您了…只要给我一个床住就好了,我什么都能干的…”
黑泽崎长腿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
他从前就不好色,又刚和矢莲弄上,眼前这个清汤寡水的和矢莲一比,换句话说,跟刚修炼的青狐在祖师爷九尾狐面前一般。不够看的。
“你什么也做不了,”他说,“我不缺人,你哪来的往哪去吧。”
白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他迅速地擦了擦泪,低着头说:“好的…”谁知道眼泪越擦越多,看起来再清秀的人都有种窝囊的感觉。
黑泽崎被他哭得心烦,看走道那边有人似乎看过来了,于是从终端钱包里打开一张码,冷漠道:“扫一下。”
白音呆呆地看着他。
黑泽崎皱眉:“你没通讯器?”
白音这才如梦方醒,手忙脚乱地打开包:“有,有…”
他扫了以后,才嗫嚅道:“大人…这是什么?”
“我一套公寓,这是门禁,”黑泽崎收回手,头也不回地往地下车库方向走去,“你先去住吧,之后我联系你。”
这只是他一套很偏远的房产,无伤大雅。黑泽崎本来想回去就和田中季说的,谁知道他回去又有太多事,把这事暂且忘在了脚跟后面。
这一忘,还忘出个事来。
第30章 二十八/给予
下雨了。
佣人在前厅看到了大公子,年轻英俊的男人坐在凉亭里,看着湖面,脸色无波无澜。
往那个方向看去,只有新修没多久的镇石由一根红色的辟邪带束着,绳结尾端栓在湖中小道昂贵的玉檀香木栏杆上。
有什么好看的呢?佣人正疑惑,就看到大门打开了。
夫人穿着一身黑走了进来,旁边人为他撑伞。
亭中,黑泽崎抬了下眼皮。矢莲似笑非笑看了他那个方向一眼,脚步没有停留,一边走一边偏脸与身边点头哈腰的人说话:“……我选的是专门处理白色玫瑰精油的芳疗师,你上次找的那批单子我看了……”
黑泽崎的呼吸微重,他再瞥过去一眼时,只见矢莲似乎很不经意地摇了摇手上拎着的纸袋。
矢莲刚进院子就被人握住腰,按在墙上,身后人声音低哑:“去哪了?消息也不回。”
“去基金会看了看,月底有一个年度募捐晚宴,”无人时矢莲的脸上略显疲惫,微湿黑发粘在面颊,他随手拨了一下额间碎发来转换神色,“在一个偏远的度假山庄,水疗中心的芳疗师还没找全,——你呢?”
他眼波转过去看他。黑泽崎知道他像所有财阀夫人一样有自己名下几个公司和慈善基金会,他曾经还觉得这东西极其虚伪——作为一个曾经被颇具脸面的老男人养起来的金丝雀,这些不过是玩儿似的不轻不重,大多托人打理,以博取好名声。
但他现在竟然在想自己认识的一个开全息式spa馆的朋友,也许可以让他把手底下人介绍给矢莲。
他把矢莲放开:“出门逛了逛。”
矢莲不动了。他眨了眨眼,看着他的神情,似乎觉得很有趣:“大少爷知道自己很不会说谎吗?”
黑泽崎反问:“怎么?”
矢莲也不挑破他那点不自在,抬起胳膊,给他看手里包装袋,小孩子藏糖一样悄声说:“喏。”
包装袋上面还写着一句宣传语:“迎接新世纪的潮流~大桥精品店。”他拆它,东西用软保丽龙包得是里外三层。到最后他拧着眉略显不耐,把塑料包装扔到一边。
是一个透明的金鱼缸。造型很别致,椭圆犹如一颗镂空的象棋子,玻璃拿在手里很厚重,微微偏折出斑斓光晕。
黑泽崎像小男孩拆玩具似的拿在手上研究了一下,抬头发现矢莲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道:“怎么?”
矢莲收起微笑:“没有。”
觉得你刚刚在凉亭里等人的样子很像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