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峰话未说满,也无需说满,式粼心里明镜似的,狗会进屋是因为有人给开了门,那个人,只会是眼前人。
“所以呢?我该谢谢你这些年的手下留情?”式粼嘴角挂着嘲弄的笑,缓缓摇头,“不要想着惹是生非,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的狗,亦是小午的手下败将。”
说起今日的大功臣,式粼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裹着的小鱼干,意有所指道:“好在备了零嘴,不至于空着肚子到天黑,来小午,哥哥喂。”
尺玉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人话,像是只嗷嗷待哺的奶猫张着嘴等喂。
一人一猫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馋得肚子发空的式峰直吞唾沫。
不多时,十三条香酥小鱼干一扫而空,式粼又掏出肉脯边嚼边笑,故意气人道:“口感还可以是吧?”
尺玉没好气地用猫语回了句,“用你说?”
反正他是笑不出来,因为这些零嘴本来是他一只猫的,现在式粼被老头子罚跪,拿他的零嘴充饥,简直太过分了。
眼瞅着肉脯吃到了最后一块,尺玉直勾勾地盯着式粼。
他以为式粼有自知之明,小鱼干多吃了一条,这个单数的肉脯就该是他的。
可式粼拿着肉脯的手,仍然自私自利地伸向自己的嘴……
尺玉瞬时急了,他站起身光速叼住式粼险些全部进嘴的肉脯,发出小小的护食声。
反正零嘴已经见了底,式粼没什么能摔的,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谁动作快,肉脯就是谁的。
式粼在尺玉咬住肉脯时,忽地想起白发少年灵气十足的巴掌小脸,以及杏仁状的,盛满星河的深蓝眼眸……
这一次他松了口,单手搂住柔软猫腰,宠溺道:“小午想吃跟哥哥说就是,怎么还抢上了?”
尺玉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用带刺的舌头将肉脯卷进口中,眯着眼睛嚼了起来。
猫以食为天,吵架不着急。
可是……这个畜生怎么又捂他铃铛……
不高兴的大白尾巴不耐烦地甩动起来,尺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挣脱了油腻地搂腰杀。
畜生……
吃个肉脯,还占他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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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一刻,罚跪结束。
式粼与式峰起身后皆是一瘸一拐,唯独睡在式粼怀中的尺玉像是驾鹤西去般,猫头耷拉在式粼手臂圈起的小床以外,随着走路一晃一晃的。
小辈们被安排在了偏桌用膳,迟来祝寿词与杜康一并敬出,饮下肚又挨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骂,揍狗那事儿才算是彻底过去。
尺玉被满桌香气四溢的肉味儿叫醒,却碍于场合无法直接上桌吃,懂事地用前爪拍式粼大腿,由式粼将肉食夹到桌边,他再趁众人不备,用弯钩般的爪子扒拉到嘴里。
有时是块鱼腹肉,有时是只带壳的虾子,有时是两片卤制的牛肉,鸡腿不方便整根给,式粼就用木筷将肉剥下递过来。
尺玉光顾着吃,没反应过来木筷沾过式粼的嘴,不过他对于食物向来很包容,沾了也不会太嫌弃。
人族一直在聊天,似乎是在说亲事,谁家的小姐蕙质兰心,谁家的掌上明珠身段玲珑,什么茶楼喝茶之类的……
他也没细听,偷偷把不吃的虾头,藏在了式粼屁股后面。
第7章 给你猫猫的亲亲
酉时三刻,晚膳用得差不多了。
走过场的寒暄结束,水足肉饱的尺玉被式粼抱上了东来布庄的马车。
月色静谧,马车悠晃,车轮与青石砖的滚碰声煞是催眠,尺玉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正当他准备一命呜呼式地睡过去时,隐约听见吱呀吱呀的细响,这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来,反而渐渐变大。
尺玉越想越不对,他陡然睁眼蹿上式粼肩膀,小声提醒道:“马车好像有问题,先停下来。”
式粼闻之眸色一沉,未经思虑便应了一声“嗯”。
因为他相信式峰锱铢必较,更相信猫耳比人耳要灵,何况……尺玉是妖。
他扬声唤道:“阿安,停车——”
“怎么了东家?”阿安连忙勒紧缰绳。
不料本该稳稳停住的马车,由于马儿惯性撤了半步,原本就松动了的车轮忽然掉落,随着车子一歪,马儿受了惊,发疯似的奔了出去,坐在马车外面的阿安瞬间被甩到了地上。
式粼为了护住怀里的尺玉,在倾斜的马车内直直摔了下去,他缓了片刻,单手抓住车窗边缘跌跌撞撞起身。
“想什么呢?跳车啊!”尺玉被式粼夹在胳膊底下,四脚腾空急得直蹬猫腿,“等一会儿撞到什么就危险了。”
“你先下,此时街上虽无行人,但保不齐前面会有,弃马乃损人利己之举,我得让马停下来才行。”
松开尺玉,式粼艰难地行至车门处。
此时马车整个是倾斜的,且行进速度不慢,式粼很想抓住缰绳,可缰绳已经被甩到了伸手够不到的位置,他只能搏一搏了。
尺玉眼瞅着式粼放弃维持平衡的马车边缘,飞身扑向马背,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式粼好了。
“你可真……”猫猫怄气扶额,“半点儿功夫都不会的血肉之躯逞什么英雄?烦死了!!”
下一秒,不知打哪生出的菩萨心肠,尺玉后腿猛蹬,整只猫在空中划出一道温如月华的弧线——
落到马背上,尺玉已然是半人形的少年模样,只不过他刚搂住式粼的腰,式粼便歪着身子拾起了缰绳,瞧着像是会骑马的架势。
式粼双手收紧缰绳,背部微微后仰,在手的作用力下疯马又行了四五步,竟神奇地停了下来,尺玉呆若木猫。
“你会骑马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你手无缚鸡之力呢……”尺玉感到相当丢脸,梗着脖子说,“其实,其实我只是,不愿眼睁睁看着饭碗砸了……而已。你别误会!”
“我误会什么啊?”式粼嘴角勾起比蜜甜的笑,张口却字字揶揄,“误会我的小午担心哥哥了?宁可冒着被捉妖师发现的危险,也要当街幻化人形助哥哥一臂之力?”
“胡说八道,谁担心你了!”尺玉扯着脖子喊,头上的猫耳不乐意地向后撇着,“你还欠我顿大肉呢,要是不讨回来,黑白无常甭想带你走,我能叉腰给他们理论三天三夜。”
“哦,原来如此。”式粼垂视着腰间的雪白小手浅笑,“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看来我还真没选错,重情重义的猫猫比同林鸟有意思多了。”
贴在式粼背上的小脸一红,尺玉嘟囔着,“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翻身下马。
“先别走。”式粼紧接着跃下马背,抓住了人形尺玉的手,指尖如一尾灵雨游进尺玉温软的指缝,单方面扣住了尺玉,“听不懂没关系,我们一起过日子吧,好好的。”
式粼将矮他小半头的尺玉压在怀里,嘴唇夹住了尺玉头顶尖尖的猫耳。
尺玉还不习惯式粼这样对待半人形状态下的他,被夹的耳朵有点烫,脸也是,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可式粼扣得他好紧。
“你干嘛啊,先放开,一会儿捉妖师该来了。”
银色刘海下的眉头微微拧着,尺玉挣扎的幅度并不大,因为马车倒地时式粼为了护他,左侧肩膀重重撞在了座椅上,他是看到了的。
人族很脆弱,肯定受伤了,他没法大力推开式粼。
“好吧。”式粼被尺玉轻松说服。
他也担心尺玉被人看见,趁着四下无人还是赶紧变回去的好。
式粼松开尺玉的小手,也是在这一刻发现了尺玉指甲是有弧度的三角形,像染成淡粉色的松子,衬得手指修长。
他的小午还真是漂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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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毁,剩下的路只能靠脚了。
式粼抱着怂回猫样的尺玉,沿着静安长街往布庄方向走。
途径面摊时,怀里尺玉又开始不老实了,撅着猫腚奋力地爬到他肩上,用前爪掩着嘴,对他耳朵吹撩人妖气。
“宵夜了解一下吗?是牛的味道。”尺玉声音有些小雀跃,像朵飘在半空中的云,半实不虚的。
式粼今夜心情不错,注视着小馋猫的侧脸,眼底的宠溺快要溢出来了,“所以呢?我的小午要尝尝牛肉面?”
“不不不,我是想吃一碗很多肉,一点汤的,没有面的牛肉面。”尺玉歪着脖子与式粼对视,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毛茸茸的大白尾巴认真到静止了。
“那小午该叫我什么呢?”式粼一边引导尺玉喊哥哥,一边体贴地托住猫腚,给高高踮起的后爪省些力气,“小午若是叫得足够好听,咱们就再吃一顿,吃多少,小午定。”
“你都说话没个谱,我拿什么信你?”尺玉一想到式粼说吸半顿猫猫就烧心得不行,抱怨道,“上次那声哥哥叫的都多余,便宜你了。”
“我说话如何没谱了?”式粼一本正经地反驳,“吸半顿猫猫是有在克制的,整顿则大不相同,不信今晚哥哥吸个整顿的给小午瞧瞧。”
“早上已经吸过了!”尺玉用肉垫堵住式粼的嘴,“看你一脸的书生气,怎会如此厚颜无耻呢!!”
式粼并不介意借此机会亲亲小肉垫,他努了努嘴,狭长的眸子如月牙弯下。
尺玉感觉又被占便宜了,忙不迭收回自己漂亮的爪爪,作势锤了下式粼胸口,猫语道:“畜生……”
“粉拳既然都打到胸口上了,那就吃碗热汤牛肉吧。”式粼忍俊不禁,“我的小午啊,真是太可爱了。”
撑着尺玉胳肢窝,式粼将尺玉高高举起,原本是想亲向肚肚的,不过后爪的肉垫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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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给我们两碗带汤的牛肉,不要面。”
式粼抱着尺玉坐在饱经沧桑的榆木长凳上,同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边。
掌柜给别桌上完牛肉面,回身热情地招呼了声,“来了……”
耳朵听到的是“我们”,眼睛却只见到一位公子,掌柜以为是撞邪了,走起路来双腿有些发虚,毕竟漭城最近闹妖呢。
可走近些,借着油灯的微光瞧见了只白猫,脑袋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这不稀奇,投胎到大户人家的猫狗,命比闹饥荒的灾民好太多了,他上前给贵客又擦了擦桌,顺手将银锭收入怀中,“您稍等,肉这就盛来。”
式粼挠着尺玉下巴,漫不经意地“嗯”了声。
不多时,两碗冒尖儿的牛肉块热气腾腾地上桌了,经过长时间熬煮的牛骨汤十分鲜浓,牛肉纹理清晰可见,筷子夹起肉块时,那种软烂的感觉仿佛入口即化。
尺玉迫不及待地蹿上八仙桌,无奈嗅到喷鼻的热气无从下口,他急得直跺脚,实在没辙了只好往式粼身边挪动,用猫头蹭式粼已经开动的手。
“小午着急了?”式粼歪着头看向至今仍不肯主动与自己亲近的高冷猫,“亲亲哥哥,哥哥就吹着喂小午。”
别桌还有食客,尺玉没法跟式粼人话沟通,他重复蹭手的动作,其实已经算是讨好了。
可式粼不买账,他放下筷子将脸歪到尺玉面前,忽悠道:“轻轻舔一下,哥哥把两碗肉都喂给小午。”
尺玉看了看碗里的肉,又看了看式粼的脸,不情不愿地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地舔了下式粼。
他倒不是讨厌式粼的味道,他是不喜欢这样,式粼的威逼利诱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正经猫了,他以后是要飞升成仙的,怎可与人族这般不清不楚的亲昵。
猫猫叹气,尾巴憋憋屈屈地左右摆动。
如愿得到猫猫香吻的式粼心情比上元节赏灯、赏烟花还要美滋滋,他用筷子夹起酥烂的牛肉块在嘴边吹了吹,递到低落的尺玉嘴边。
尺玉咬住牛肉,仰头又往嘴里送了送,当肉汁在味蕾处炸开,弥散的肉香以吞天灭地之势袭来,什么阴郁心情都被推向目不可及之处了。
三两下咀嚼完嘴里的肉肉,不等他去扒拉式粼的手,吹好的肉肉接踵而至……
尺玉暴躁的大白尾巴逐渐安静了下来,前爪规规矩矩地并排戳在桌面上,他看着不断吹肉喂他的式粼,心头依稀生出一个叫「温柔」的词。
从前他对温柔的理解局限在了猫娘娘给奶猫猫舔毛,不曾想哪怕并非血缘,也能在他处寻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式粼的脸突然间就不怎么讨猫厌了。
好几百年没有体会到温柔,尺玉不自觉地对着邦老硬的桌面踩起了奶。
式粼也是听到桌子发出咯嗒咯嗒的声音,才注意到尺玉不经意的小动作,他很想捧着猫头一顿狂亲,可他没有这么做,他珍惜尺玉此刻的惬意。
他终于重新拥有了一只猫,漂亮的,且不会轻易死掉的……
第8章 猫尿害人
回到布庄,式粼并未大张旗鼓地叫大夫前来诊治,他小时候常常挨揍,这点磕碰不算什么,卧房内也有跌打损伤的药油,随便搓两下就可以了。
阿安摔得比他重,晚上的热水是阿泰打来的,式粼用脸帕给尺玉擦过爪爪,便让尺玉先上床了。
尺玉在柔软的被子上舒适地打了个滚,困意说来就来,可眼睛彻底合严之前,他看到了式粼左肩到大臂生出一片淤青,很痛的样子。
作为一只品行端正的善良好妖,尺玉是有心的,即使还未步入仙阶,他也心怀众生。
但同时他又有他的顾虑,倘若他好心出手帮忙,结果被式粼趁机这样那样,岂不是在割肉喂鹰?
他犹豫了,他的境界暂时没有达到那个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