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鹤被齐暄宜缠得不行,最后没办法了,才矜持地点了一下头。
看到萧鹤点头,齐暄宜瞬间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更来劲儿,他赶忙追问:“之前也舒服吗?”
萧鹤抬起手落在齐暄宜的额头上,齐暄宜下意识想伸手把他的手打掉,只抬到半空就悻悻放下,事已至此,不能再犯错了,他不满道:“你干嘛啊?”
萧鹤答道:“看看你有没有生病。”
萧鹤这话倒是提醒他了,齐暄宜忙顺着他的话问道:“要是我生病了,你就能什么都原谅我吗?”
萧鹤仍旧没有正面回答齐暄宜的问题,他说:“我总要知道你是犯了什么错。”
齐暄宜有些气馁,萧鹤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看样子他是没法从他口中先套出一个保证来了。
萧鹤的手移到他的后脑勺上,说:“行了,都这么晚了,该睡觉了。”
齐暄宜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心里却在琢磨把他师父带出南柯境的事。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从前是冷宫,从齐暄宜登基后就一直荒废着,现在被简单收拾了一下,日常居住倒也挺好。
萧鹤回来的时候见他提着小水壶给小园子里的菜浇水,笑着问他:“最近怎么这么乖啊?”
齐暄宜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他嘴里塞了好多的糖,两边的腮帮子都鼓起来,像只小松鼠。
萧鹤见他这副模样,顿时有点想收回他刚才说出去的那句话了,等齐暄宜浇完水,他招招手:“过来。”
“干什么啊?”齐暄宜的嘴里塞满了糖,说话吐字含糊不清,他怕出了南柯境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再也吃不了糖,所以趁现在没人能管他要先吃个够。
萧鹤道:“张嘴,让我看看你的牙。”
齐暄宜一听到这话,猛地往后蹦了好几步,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萧鹤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对他道:“这么害怕干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齐暄宜更害怕了,一瞬间甚至觉得他师父是恢复了记忆,但再听他说了几句,又好像没有。
如果他不知道萧鹤的身份就好了,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让萧鹤赶紧停下他那可怕的发言,现在不行了,他只敢老实听着。
所以说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负担。
到了四五月份,园子里的菜都冒出来了,长势喜人,在阳光下绿油油的一片,齐暄宜浇完水,骄傲地挺起胸膛,他师父今天回来一定会好好夸夸他吧。
只是这一天他没能在菜园里等到萧鹤回来,他派人暗杀崔明秋的事情的暴露,又一次被下进天牢里面。
直到傍晚时,萧鹤才来看他,却是闹得不欢而散。
萧鹤从天牢离开后直奔皇宫,薛青临一身黑色的长袍坐在长桌后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比萧鹤初次见他的时候变了许多,没了往日的自卑,也有了当权者的威严。
见萧鹤来了,薛青临开门见山道:“你已经知道了吧,齐暄宜要杀崔明秋。”
萧鹤颔首:“是。”
薛青临没有说出要怎么处置齐暄宜,他抬头望向萧鹤,语气中带着浓浓的疑惑,他问萧鹤:“我是真不懂你,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也不懂我自己,”萧鹤苦笑,“或许原本我就是个容易被色相迷惑的俗人。”
在关雎宫里第一次看他,他就被他惑了心神去。
薛青临皱眉,他不是很喜欢萧鹤为了齐暄宜说这种贬低自己的话,他叹道:“你说说,天底下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你就非要吊死在他的身上?”
萧鹤摇头:“除他以外,我看不到其他的美人。”
薛青临发出一串呵呵的冷笑,讥讽道:“你还真是个情种,齐暄宜知道吗?”
檐下的四角宫灯随夜风飞快转动起来,上面画得鸟兽如活了一般,那些影子映在殿中红柱上,不停地跑动。萧鹤沉默着,殿内一片寂然,落针可闻,他回答不了薛青临的这个问题。
就在不久前,他得知齐暄宜派人暗杀崔明秋,立马跑去天牢里见了齐暄宜,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皇帝站在牢房里,脸上不见半点悔意,只见他来了,才知道害怕,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生气了?”
萧鹤站在牢外,问他:“为什么要杀崔明秋?”
“因为你喜欢崔明秋啊。”齐暄宜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喜欢崔明秋?
萧鹤看向齐暄宜,他仰着小脸,一派无辜,还有些许讨好之意。
萧鹤想安抚他对他笑一笑,然嘴角僵硬,根本笑不出来,他心中涌出一股巨大的悲哀,将他整个人都裹挟进冰冷的深渊,他一时间无法去思考齐暄宜话中的这段因果关系是如何成立的,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齐暄宜居然觉得他喜欢崔明秋?
他为他别了华亭鹤,误了琼林宴,换了白衣身,现在他却能说出他喜欢崔明秋,这未免太可笑了吧。
“我喜欢谁,你感受不出来吗?”他直直看向齐暄宜的眼睛。
齐暄宜愣愣地回望向他,眼睛眨巴眨巴,透着困惑,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最后竟什么也没说出。
这一刻萧鹤只觉得心如刀绞,这些年来自己在他的眼中到底算是什么,他深深地凝望着齐暄宜,忍不住问他:“齐暄宜,你有心吗?”
天牢昏暗,高高的窗户吝啬地洒下一小捧橙红的晚霞,落在齐暄宜的背上。小皇帝咬着唇,眼睛里泪光闪烁,他大概都不知道萧鹤要问的是什么,而萧鹤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萧鹤不想看他,他转身离开,在他眼睛的余光里,齐暄宜茫然无措地扒着牢门,有些可怜。
他好像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第34章
角落里的烛火无声跳动, 流苏的影子在远处花团锦簇的屏风上起舞。
薛青临沉声道:“虽然这次崔明秋没有死,但是齐暄宜情状恶劣,应当予以重判。”
他说到此处, 顿了一顿, 看向萧鹤,见他表情无甚变化,便继续说道:“大同军内法度严明, 任何人都没有例外,萧鹤,这些条令是你当年与我一起制定的, 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我清楚。”萧鹤说,他语气淡淡,没人能猜透他心中的想法。
“你清楚便好, ”薛青临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怕萧鹤又要说出替齐暄宜去死的傻话了。
他忽然想起另一桩事来,连忙问道:“这次你不会还想到天牢里陪他吧?”
萧鹤说:“不会。”
薛青临这下彻底放了心, 以为自己这位兄弟是打算放弃齐暄宜了。
他站起身, 走到萧鹤的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安慰他说:“齐暄宜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了,交由我们来处理, 世间的情情爱爱其实就是那么回事,时间久了, 没什么放不下,也没什么忘不了的, 你要是不想为这事烦心, 张廷那里还有一大堆陈年旧案没有处理完, 你去帮他处理一下下吧。”
薛青临想着他们两个在一起都四年多了,萧鹤差不多也该腻味了,而且他总听前朝的旧人说,齐暄宜的脾气非常不好,喜怒无常,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等会儿他就去给菩萨上一炷香。
萧鹤却道:“我最近没有时间。”
薛青临收回手,警惕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明日要去一趟清河郡。”
“清河郡?你去清河郡做什么?你——”薛青临话至嘴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他眯起双眼,充满危险地看向萧鹤,“你什么意思?你要去找崔明秋是不是?你想让崔明秋为齐暄宜求情是不是?”
萧鹤没有反驳,薛青临便知道他的回答了。
“萧鹤!”薛青临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咬牙道,“这居然能是你做出的事?你还是从前的那个萧鹤吗?”
“好啊,真是好啊,为了齐暄宜你差点弃了大业不顾,你不要命地陪着他逃了一路,如今还要为他坏了自己一手制定下的律法,萧鹤,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嘴脸,与你从前的见过那些个仗势欺人的昏官又有何异?”
萧鹤任由面前的薛青临对他骂出各种难听的话,他的思绪已飞回天牢里面,他们都说他喜欢齐暄宜喜欢得昏了头,发了疯,可他的爱人却看不到,说他喜欢别人。
薛青临见自己根本骂不醒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你不必去清河,我可以饶齐暄宜一命,算是顶了这些年你为大同军立下的功劳,只是从此以后,你不许再见他。”
不等萧鹤开口,薛青临继续说道:“萧鹤,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我的脑袋虽然没有你那么灵活,但要拿住齐暄宜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只要你再不见他,我可以保证,让他衣食无忧,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时值盛夏,薛青临为人节省,宫里从不用冰,即使到了夜晚空气也是燥热的,今日不知为何却冷得厉害,晚风一吹,直吹进人的骨头里。
许久之后,萧鹤点了头,对薛青临说:“好,我答应,只是今晚我想再看他一眼。”
“可以。”薛青临痛快应道。
天牢里,齐暄宜抱膝坐在地上,他心里想萧鹤果然是很喜欢那个崔明秋,他有很久没看到他脸色这么难看了。
可惜这次暗杀没有成功,下次再想要她的性命怕是更难了。
如果自己还是皇帝就好了,生杀予夺全在他手,想要谁的脑袋就能要谁的脑袋。
这也怪师父,那个时候他若是反抗再激烈些,自己就有理由把崔明秋和萧家的人全给杀掉,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崔明秋就算不上他的至亲至爱吧。
他的运气向来不太好,到了南柯境里也是这样,齐暄宜抬手敲了敲额角,他得想个办法哄得师父再高兴起来,可这好难啊,想得他脑袋疼。
他坐到午夜,眼睛一直盯着牢房外面的过道,都快盯出泪来萧鹤也没有再回来,最后他出声问狱卒:“萧鹤呢?”
狱卒从薛青临那里得了消息,直接告诉他:“他不会再来了。”
齐暄宜哦了一声,吸了吸鼻子,看样子并没有多少悲伤,只是有些后悔,师父这次果然是生气了,他这次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鹤站在暗处默默看他,直到齐暄宜裹着被子沉沉睡去他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他想着傍晚时在天牢里齐暄宜对自己说的话,他说是因为自己喜欢崔明秋,才要杀掉崔明秋的,也许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他性情冷漠,不通情爱,自己该多教教他。
然如今事情到了这番田地,那些情爱他不懂也没什么不好的。
薛青临见他终于从天牢出来,忍不住在旁边冷嘲热讽地说他这一眼看得时间可够长的,萧鹤也没理会,回了冷宫里的那座小院。皎洁的月光下,园子里的菜都熟了,可给它们浇了一个春天的水的人却不能回来了。
萧鹤在园子里枯坐到翌日的黎明。
他不知道薛青临会把齐暄宜安排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他在那里住得习不习惯,身边的人会不会欺负他,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自己来。
萧鹤清晰地感觉自己的脑子正在变得迟钝,好像除了有关齐暄宜的事,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他必须得接受与齐暄宜的分离,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又或许是这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他。
天牢里那间牢房已经空了,齐暄宜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许还在这京城之中,又或许已去了千里之外,萧鹤派出所有人手去打探他的消息,也没能再找到他。
这个夏天对他来说尤为漫长,冷宫后面有棵桂树在雨天被雷电劈开,萧鹤把完好的树根带回来,做了一张棋盘。
齐暄宜被送到南方边陲的一座小镇上,虽然薛青临极其看不上他,却也没用什么下作的手段虐待他。可齐暄宜不喜欢这里,萧鹤总也不来,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他想离开南柯境了。
在天牢里的时候,有人给他喂了毒,跟他说若是在一月内拿不到解药,便要穿肠烂肚,五脏如焚,受尽折磨而死。
只要他毒杀了萧鹤,就能拿到解药。
可那人想不到,就在第二天,他就被带离京城,与萧鹤分开。
他见不到萧鹤了,就算见了,他也不敢把毒药给他吃的。
齐暄宜低头看向手中的销魂丹,那个人说这东西能让人无知无觉的在睡梦中死去,到时萧鹤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真是个好东西,齐暄宜心想。
近来京城多雨,天气也愈加凉了,萧鹤从衣柜找出两件齐暄宜旧日的衣服,叫了他两声没听到回应,才恍然想起他不在这里。他的棋盘已经做好,下棋的时候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叽叽喳喳扯着他的袖子闹他,微风拂过,一朵合欢从枝头飘落下来,萧鹤放下手中的棋子,再没有把这盘棋走完的兴致。
一月之期就要到了,这一天小镇上不知是要庆祝什么节日,从早上天还没亮就敲锣打鼓,热热闹闹。齐暄宜被软禁在一座小小的院子里,他垫起脚想往外瞧却是什么也瞧不到。于是他不大开心地回了自己房间里,吃下那粒本是为萧鹤准备的销魂丹,然后上床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到来。
他没办法杀了崔明秋带着师父离开这里,他要先走一步了。
喇叭和唢呐的声音穿破云霄,有骏马从长街尽头疾驰而去,扬起一地的灰尘,阳光浮在尘埃上面,在窗外缓慢飘游。
七月下旬的一个平常的傍晚,萧鹤如往日一般洗衣、做饭、拭剑,等给园内的菜都浇了水,又回到树下下棋,一抬头,便看到多日未见的薛青临站在他的门外,他执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问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