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听到赫连铮的声音, 从凤玄微的怀里起身,他吸了吸鼻子, 抬手就要揉眼睛, 凤玄微握住他的手, 对外面的赫连铮道:“进来吧。”
赫连铮外面推门进来,他先站在门口小心观察了一番他师父和师弟的脸色,他师父大多时候脸上的表情都不明显,所有情绪都压在心里,赫连铮总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师弟的眼睛倒是红红的,像个小兔子,刚才大概是哭过的。
怎么还哭了呢?
赫连铮没敢直接问出来,他只问道:“阿慈没事吧?”
“没事了。”凤玄微答。
没事就好,赫连铮点点头,又道:“对了师父,那药阿慈不想喝,要不您给喝了吧?”
没等凤玄微开口,赫连铮赶紧补充道:“都是些大补的东西,倒了就太浪费了。”
现在他师父的身体不是很好,能补回来一点是一点。
凤玄微嗯了一声,道:“先放那儿吧。”
谢慈拉住他的手问他:“师父你生病了?”
凤玄微回头看他,摸了摸他的头,说:“有一点。”
谢慈紧张地盯着他看,问他:“严重吗?”
“还好。”凤玄微道,他的神力耗尽,无法恢复,还有心魔缠身,但要陪他个几十年,应当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瀛洲的仙君与下界的修士们能否应对得了这场天地浩劫。
赫连铮吞吞吐吐道:“那个师父……”
凤玄微抬头看他,问:“什么事?”
赫连铮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干笑道:“我也有话想要跟阿慈说。”
谢慈:“……”
但他不是很想听,可以跳过吗?
凤玄微却起身,对他们师兄弟道:“行,那为师先出去,你们说吧。”
他走到门外要关门的时候,又问了一句:“阿慈有什么想吃的吗?师父去给你做。”
谢慈摇摇头,对他说:“师父你别走太远,要快点回来。”
比起吃糖,他更想要凤玄微能陪在他的身边。
凤玄微嗯了一声,又问赫连铮:“赫连你呢?”
“我想——”
谢慈抢先替他回答:“师兄也没有!”
赫连铮看了谢慈一眼,谢慈理直气壮地回望过去,赫连铮无奈点头道:“好吧,我没有。”
凤玄微对他们两个轻轻笑了一声,合上门离开。
等他走后,赫连铮把帕子浸湿递给谢慈,又搬了一张木凳到床边坐下,问他:“你怎么哭了?刚才师父说你啦?”
“没有。”谢慈道。
“那是因为什么?”赫连铮又问。
“想哭就哭,我乐意。”谢慈用帕子敷在眼睛上面,说话还带着鼻音,他今年已经二十多岁,在赫连铮的心里,他好像还是那个在无涯山上被人欺负的小孩,随时会被人推进冰冷的雪堆里面。
过去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有时候赫连铮也会想要回到从前,回到和师父师弟在青州修行的日子。
他忽然对谢慈说:“对不起,阿慈。”
谢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赫连铮:“什么?”
“师兄之前没有认出你来,对不起。”
谢慈愣了愣,随后才想起赫连铮说的是无脸人替了自己的那件事。
“师兄不知道你进了生死境里,也不知道你在里面……”赫连铮说着说着眼眶红了,要落下泪来。
“停停停,”谢慈搓了搓手臂,感觉掉了一床的鸡皮疙瘩,他嫌弃道,“怪肉麻的,你别说了。”
赫连铮声音哽咽:“阿慈……”
谢慈却丝毫没有被他的伤怀感染到,他颇为冷漠说:“再说这个,你就出去。”
赫连铮呼了一口气,扭过头擦了擦眼角,说:“好,师兄不说了。”
等赫连铮的情绪稍稳定一些,谢慈问他:“后来你是怎么发现那不是我的?”
“是师父看出来的。”他说。
谢慈听到他的回答,脸上一时多出许多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乖巧许多。
赫连铮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跟着高兴,只是他这一不说话,房间内就安静下来,朝阳初生,万物苏醒,赫连铮起身熄了桌上的烛火,谢慈望着他的背影问他:“师父是什么病?我看到他头上都有白发了。”
凤玄微身为瀛洲帝君,三界共主,居然也能生出白发,这委实有点说不过去。
赫连铮叹了口气,关于他师父的事不知道该怎么与谢慈去说,他不太擅长说谎,但说了实话,他又怕谢慈心里会内疚。
他回过身,嘱咐谢慈道:“以后你多听师父的话,别让师父太操心了。”
谢慈白了他一眼,道:“少扯这些,师父到底怎么了?”
赫连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实话说出来,对谢慈说:“以后让师父跟你说吧。”
赫连铮越是不说,谢慈越觉得此事有古怪,他定要弄个明白。
此时凤玄微正坐在书房里,之前叶问渠来让他尽早将心魔除去,他没放在心上。眼下他终于开始为此事烦心了,他确实该把心魔压制一下,阿慈做石头的时候,他抱着他叫上一天一夜的“阿慈”都不会有人在意,现在阿慈醒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被心魔操控的时候,会对阿慈做出什么事来。
若是叫阿慈看到他那副狼狈又疯癫的模样,心里要如何看待他这个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凤玄微在没有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他是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出自己的半分心思。
他叫来赫连铮,在书房外面布下一道结界,一旦他入了魔去,便会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得。
凤玄微不敢想的事,谢慈却是敢想的,只是眼下他没心思琢磨这些,他只想知道凤玄微现在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白日里他黏在凤玄微的身边,夜幕降临,凤玄微说他有事要处理,不让他跟着,他们这才分开。
谢慈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子里,思索凤玄微能有什么事是不想让他知道的,忽然间,他好像听到凤玄微在叫他“阿慈”。
他腾的一下站起身,往外跑去,正好撞见过来给他送瓜果的赫连铮,赫连铮一把拉住他,问:“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师父的声音了,我过去看看。”
赫连铮赶紧把谢慈按住,对他说:“没事没事,你在屋里等着,过一会儿就好了。”
谢慈道:“可师父在叫我,我要过去。”
“我去就行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谢慈往屋里推。
谢慈回头怒道:“赫连铮!”
赫连铮无奈道:“现在师父见了你,情况只会更糟。”
谢慈不懂这是什么道理,他是毒药吗?见他一面就糟了,但赫连铮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撒谎,他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留在房间里。
将谢慈安抚好,赫连铮赶紧跑去书房,书房里凤玄微不断拍打着眼前的结界,他叫着谢慈的名字,疯狂又可怜。
这不是赫连铮第一次见到凤玄微入魔后的模样,比起生死境里他耗尽神力七窍流血,他现在这样算是好了许多。
赫连铮不停地安抚他说,等他恢复理智,就能去见阿慈了,但是凤玄微好似完全听不见他的话。
直到第二天清晨,心魔退去,凤玄微换了一身衣裳出现在谢慈面前,仿佛昨天晚上无事发生。
“师父……”谢慈呆呆看他,问道,“你昨夜是怎么了?”
凤玄微想了想,没有瞒着他,说:“近来心魔缠身,昨晚不小心入魔了。”
他说的极为随意,好似入魔对他来说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的心魔是求而不得,阿慈已经醒来,他依旧没打算让阿慈知道他的心意,他在阿慈面前只会是他的师父,他压抑的那些爱意永远得不到回应,心魔亦不会消失。
谢慈哦了一声,顿了一顿,又说:“我好像听到你的心魔一直在叫我。”
凤玄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赫连铮在旁边接话道:“师父入魔后还记挂着你,这下你感受到师父对你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了吧?等明天我走了,你在青州得好好孝敬师父。”
凤玄微:“……”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有些发疼的额角,他这个大徒弟到底是不会说话,还是太会说话了。
谢慈将信将疑,问凤玄微:“是这样吗?”
凤玄微抬头看着谢慈,许久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这不算是骗了阿慈,他的确在入魔后也记挂着阿慈,只是阿慈可能不知道,他记挂的只有他一个人。
第51章
树影婆娑, 随着微风晃动,谢慈问他:“师父的病指的就是这个吗?”
“差不多。”凤玄微道。
谢慈皱眉,问道:“什么是差不多?还有其他的病吗?”
凤玄微叹道:“阿慈, 我的神力已经耗尽了。”
谢慈不明白, 神力耗尽不是修炼就可以补回来的吗?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出来。
凤玄微坦诚道:“有点难,算是个老毛病了。”
“治不好吗?”谢慈问道。
凤玄微望着谢慈, 目光中带着一点谢慈不能理解的深意。
谢慈想了想,安慰凤玄微说:“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好啊。”凤玄微抬伸出手,在他的头顶揉了一把。
赫连铮见他们两个可以照顾好自己, 就匆匆赶往封州,与众道友一起日夜不停地处理从松动的封印下溢出的魔气。
琢光派的掌门应怜子昨天在阻挡异兽潮时不慎受了重伤,眼下只能做些简单的工作, 听说谢慈醒来, 也过来问了两句。
此前谢慈在苍雪宫里虽然不管事,但他手下的那些弟子也从来不敢闹得太过分, 如今江砚彻底接手苍雪宫, 干脆让门下弟子都转为魔修,引魔气入体提升修为, 他是铁了心把一条路走到黑。
当年应怜子看江砚可怜,才让人把他接到琢光派, 他如今这般作态,倒好似是他们琢光派灭了江家满门。应怜子想看看谢慈这个宫主的能不能把门下弟子约束几分, 少做点孽,这个人间就能多美好一点。
赫连铮手中结出法印, 四周浓郁的魔气开始消退, 一缕天光照射下来, 昏暗的大地上残破的旗子随风猎猎起舞,赫连铮放下手,靠在树上重重地喘息,应怜子走过来,送了他一粒丹药,见他服下后好了一点,问他:“谢宫主醒来后没回苍雪宫看一看吗?”
赫连铮答道:“他才刚醒,我让他留在青州先把身体养好。”
应怜子点点头,又问:“我听说你师父也回来了?”
“是有这回事。”
应怜子叹道:“要不你看看能不能让你师父去管管苍雪宫的事?”
“我师父?”
“谢宫主毕竟你师父的徒弟,这事你师父插手也算比较合理。”人间多难,琢光派要做的事太多了,不能一直受苍雪宫的牵制,应怜子曾见过李青衡几面,知道他为人正派,其实这事即使他不说,他应当也会插手的。
赫连铮想了想,道:“近来我师父身体也不太好,怕是不能出面了,苍雪宫的事交给我吧,不过以后跟我师弟有关的事可能跟您都要有点关系了。”
应怜子不明所以,怎么都跟他有关系,他又不是谢慈的师父,便问:“赫连小道友这话是什么意思?”
琢光派老祖的事赫连铮问过凤玄微和谢慈是否要告知琢光派,凤玄微只说让谢慈自己做主,而谢慈前段时间做石头的时候将过去的记忆回溯了几遍,也大概知道他说的老祖就是自己,这种能辈分加倍的便宜他不捡简直对不起上天赐予的这番奇遇。
赫连铮很贴心,他先关切地问了一句:“应掌门,您的伤怎么样?”
应怜子答:“还好,不算严重,你问这个做什么?”
赫连铮问:“应掌门,您有没有想过你们那位老祖可以化出人形?”
“啊?”应怜子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赫连铮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感叹说,“怪不得这些年我们总也找不到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你既然这样说,想必是见到我们老祖了,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吗?”
“现在过得还行,其实您应当也是见过的。”
“我也见过?”应怜子微微蹙起眉头,开始回忆这些年自己接触过的许多道友,猜测他们中的某一位会是他们的老祖。
赫连铮觉得要是任应怜子这么猜下去,不知要猜到何年何月,他道:“就是……您有没有想过,我师弟可能是你们的老祖?”
他的话音刚落,应怜子两眼一闭,直接仰头往后倒下,赫连铮赶紧扶住应怜子下滑的身体,口中叫道:“应掌门——应掌门——”
应掌门刚才不是自己伤得不重吗?!
等会儿琢光派的弟子不会过来找他算账吧?
好在不久后应怜子就睁开眼,他望着灰暗的天空,说:“我刚才可能出现了一点幻听,你说你师弟是我们琢光派的老祖?”
“不是幻听。”赫连铮道。
应怜子道:“那是你们师门诈骗。”
谢慈如果是他们老祖,整个琢光派在他们师门面前矮了不知道多少辈。
赫连铮微恼,对应怜子道:“这种事我干嘛骗您啊?我的人品您信不过吗?”
就是太信得过了,所以应怜子才会觉得眼前一黑。
怎么会是谢慈呢?从哪里能看出是谢慈呢?
赫连铮多少是可以理解应怜子此时这种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心理,倘若是他自己遇上这种事,怕是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