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切都跟以往一样,明明最艰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明明他就躺在与护士站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李秀沉重地呼吸着,背上冷汗涟涟。
“呼……”
“呼……”
……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凝在了门口——门缝处泄露的光线微微一暗,有人影直接从他门口一闪而过。
李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但很快,熟悉而且急促的脚步声就从他的病房门口掠过了。
啊,那道影子是夜班护士,应该是其他病房出现了症状在呼唤护士吧。
李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徐徐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就再次僵住了。
“呼……”
呼吸声。
李秀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总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了。
是呼吸声不对。
刚才他明明因为紧张而屏住了呼吸,可是,他却依然听到了浑浊而沉重的呼吸声。
在住院的这七天里,这声音一直若有似无地萦绕着他,重叠在他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中,所以之前他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对却找不到原因。
积累下来的不安感,让他每天晚上都不由自主地惊醒。
直到刚才,他终于听到了病房里的不应该存在的,属于另外一个存在的呼吸声。
……从他床底下传来的声音。
李秀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被子,这一刻,病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可是,隔着病床的床垫,那呼吸声却忽然间变得异常响亮而清晰。
李秀努力想要屏住呼吸,好让自己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极度紧张中的屏息只是让他愈发头晕。
是谁?
不,应该说……是什么在他的床底下?
李秀捂着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强烈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但是又像是无形的鞭子一般不停地鞭挞着他,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想要确定床底下究竟有什么。
“呼……”
是错觉吗?
还是他发生了什么恐慌症?
李秀努力想要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可是,那种若有似无的呼吸声却变得更近了,至少,在李秀听来是这样。而且这一次,李秀听到的呼吸声,似乎……是从床头的位置传来的。
那里明明只有一道窄窄的缝隙,可是为什么会有东西在那里喘气?
李秀现在整个人都缩在了被子里。
他根本就不敢将头探出去。
因为他总觉得,只要自己掀开被子,便会看到自己这辈子也不想面对的东西。
李秀的心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出胸膛,他死死咬着嘴唇,然后,颤抖着,将手机按到了拍摄模式。
他用指尖推着手机,将手机的上半截沿着被子和床铺指尖的缝隙推了出去。
然后,他躲在被子里,蹑手蹑脚地,按下了手机的拍摄键。
手机成功拍摄了好几张照片。
李秀强忍着恐惧,慢慢地把手机从被子外面抽了回来。
查看刚刚拍下的照片时,李秀抖得差点握不住手机。
然而,看到照片的第一眼时,李秀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他并没有看到伏趴在自己被子上的女鬼或者是男鬼,也没有看到那些曾经占据他噩梦的纸人面具。
事实上,现在屏幕上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黑红。
屏幕正中央是一团黑,只在四个角是一层猩红。连续好几张都是一样。简直就像是这台老旧手机的摄像头出了问题一样。
所有的图都是那么的模糊。
李秀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那一道灵光来得很突然。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间,李秀终于意识到,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他的手机并没有出问题。
是那东西靠得太近了。
近到李秀的手机根本没有办法调整好焦距,所以拍下来的照片里,只有一团黑红。
黑色是那个东西的瞳仁。
而红色,则是它溢满了鲜血的眼白。
*
“阿秀啊。”
李秀听到了一个苍老而又熟悉的声音。
“阿秀啊,你今天怎么没有给你哥哥送饭?”
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去世的外婆,一如既往在李秀的耳畔催促着。
只是,外婆生前的声音不会如此含糊。
一股淡淡的尸臭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就算李秀把被子裹得再紧也隔绝不了那股味道。
……那不是外婆。
第49章
每次经过那间住着年轻学生的单人病房时, 护士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说在医院上班的人大多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可这一次事情确实是有些怪得出格了。
那间单人病房的门口,被人为地撒上了一层白糯米。
两个男人这一周来, 一到晚上就会悄无声息地过来, 搬个小马扎, 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守在那扇门的两边,等到天亮又会默默走开。
照顾李秀的护士还知道,其实在少年的病床下面, 还贴着好几张符咒。
这架势让护士们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李秀送过来的当晚,上面就有交代, 让她们对一切视若无睹不要多问,更不要把这些古怪告诉李秀以免惊吓到那个孩子。
“当然, 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不要多问不要深究就不会招惹到什么……”
护士们想着资历深厚的护士长那意味深长的叮嘱, 齐齐打了个冷战。像是恐怖小说里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愣头青毕竟只是少数, 这段时间出入这间病房的医生和护士都完美地执行了上头的命令, 不多看也不多问, 只当那些诡谲的布置是空气。
然而,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护士们瞅着李秀门口的糯米还是有些犯嘀咕。
避开监控, 一名护士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 心惊胆战地在私人小群里提了一句。
【是我想多了吗?怎么觉得今天晚上走廊里这么冷。】
【哇,又值班玩手机, 不怕护理部巡查了?】
立刻有人回复了她。
【我平时可不这样, 今天特殊。】年轻的护士忍不住又看了房门一眼, 【……我今天特别害怕。】
【你是说那间房?别看了, 越看越邪门的。】
【是啊,上头不是说了吗,别问。】
【可是今天真的不太对劲,我路过那间病房时,觉得背后特别毛。】
【其实……我今天也是。】
……
手机里的讨论越看越怕。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一阵凉意袭来,护士手一抖,猛地关掉了屏幕将手机塞回了抽屉。
四下里一片寂静,就是空调开得太低,冷得她直打哆嗦。
年轻的护士下意识地望了望李秀的病房,守在门口的那两个男人虽然看着怪,可此时有他们在夜间病区陪着她,她总归是心安一点。
结果就是这么一瞥,护士的动作就僵住了。
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那间病房门口雪白一片的糯米,现在,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呜呜——”
一丝若有似无的呜咽,从紧闭的病房里传了出来。
“不好!”
在糯米变红的瞬间,原本静静守在李秀病房前的徐清和身形一震,骤然跃起。
“李秀!”
年长男人毫不犹豫,带着乔阳一脚踢开病房大门冲了进去。
病房里的灯是暗的。
走廊里的灯光倾泻进了房间,让徐清河清楚地看到了房内的一切。
他看到一团人影正瑟瑟发抖缩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上只罩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在被子上,趴着一个人。
当然,那东西只是看上去像个人而已。
它全身通红,柔软,濡湿,像是一团刚刚褪去了皮的肉块,四肢修长,体型巨大,伏趴在李秀被子上时,它几乎可以占据整张床。
而它的脸上,此时正套着一张破破烂烂的纸面具。
纸面具惨白的面颊已经被血浸透了,变得湿漉漉的,隐约可以看到白纸下方暗红色的轮廓。
眼窝的位置是挖出来的,眼眶下方此时也被黑红色的血打湿了。
它就那样看着骤然闯进房中的徐老师和乔阳。
面具上那一直咧到耳下的猩红双唇微微蠕动,似乎是笑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风吹来,那怪异而扭曲的影子就像是噩梦一般倏然消散不见——
“糟糕!”
徐老师脸色大变,伸手往怀里一掏,再扬手时,已经撒出了一大捧刚烧好的符纸的纸灰。
纸灰洋洋洒洒在房中飘落,看似平凡无奇,可在纸灰落下的同时,整间病房的墙壁上却多了不少淡灰色的痕迹。
一个叠着一个。
隐约看上去,像是手掌印似的。
“看它印记——”
徐老师紧张地喊道。
话音落下,原本只出现在墙上的手掌印开始以惊人的速度不断蔓延。
冥冥之中,房中所有人都听到了那种古怪而细微的拍掌声。
手掌印从墙上一直延到了天花板。
“老,老师,我动不了了——”
徐清和朝着床上李秀的方向冲去,刚准备伸手把李秀从被子里带出来,一股阴寒却骤然间从他手腕处直接蔓延到全身。
有东西爬上了他的身。
明明没有实体,可徐老师忽然间就动不了了。
他的身体各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肩头若覆千斤。
“李秀……你拿着这个,快跑……”
徐清和咬住舌尖,一阵刺痛袭来,他口中一片腥甜。男人咽下一口血,这才艰难地冲着自己手边的人影说道。
随着舌尖血的喷出,男人夺回了些许微薄的行动之力,他缓慢地朝着李秀,递过去了一张纸符。
然而,他很快就听到李秀带着颤音的哭声。
“徐老师,我不在床上……你在跟谁说话啊呜呜呜……”
徐老师这才发现,李秀的声音是从床底下传出来的。
少年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从床底下小心地探出头来,无比惊恐地望向了上方动弹不得的男人。
刚才的惊吓中,李秀为了躲开如影随形的“那个东西”,躲进了床底下。
……
徐清和喘着粗气,异常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珠。
没办法改变姿势,他的视野受限,他只能用余光瞥到一双青白色的,指尖鲜血淋漓的手,正死死卡在他的手臂上。
那东西正躲在被子里,死死地拽着他。
符纸在徐清和的指尖无火自燃。
然而,本应克制阴晦之物的保命符,除了给徐清和带来了些许指尖灼烧之感之外,竟然没有对房间里的那东西造成丝毫伤害。
……
徐清和脸色微沉,又是一口舌尖血喷出。
“乔阳!”
他喊道。
然而,本应为他护法的乔阳却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哈哈哈哈……小乔啊……”】
【“都是兄弟,乔阳你不跟着我们玩一场就不算朋友了啊。”】
【“来来来,就在前面不远,过去喝一杯。”】
……
明明只有三个人的病房里,此时却隐隐约约响起了好几个若有似无的男声。
嘻嘻哈哈的,萦绕在徐清和身后,乔阳的旁边。
门口的灯光照进来,把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乔阳的影子旁边,簇拥着好几道朦胧的人影。
从影子上看,他们似乎正在跟乔阳勾肩搭背的嬉闹着。
不知不觉中,乔阳已经在影子的推搡下,拖着步子朝着病房窗口的位置走去。
现在,徐老师不用很费力气就可以看到乔阳身边的影子了——那怎么可能是乔阳的朋友,那根本就是之前在启明中学死亡和失踪的那几个人!
从胸腔到小腹全部裂开,内脏拖拖拉拉掉了一地的宋城。
身体完全扭曲,不成人形的王荣发。
仅仅只有脖子套在绳索之上,下半截身体已经因为高度腐烂而脱落的欧阳。
……
眼看着那几道声音即将蛊惑着乔阳自从病房窗口跳下,徐老师的额角浸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嘴唇正在飞快的翕合着,嘴角渗出一丝血线。
但是,徐老师不断念诵的经文却始终无法化为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乔阳危在旦夕,徐清河本人的状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也越来越沉……
丝丝缕缕的黑发从男人的上方耷拉下来,遮住了他的视野。
一个含糊怨毒的女声,就那样在他耳侧不断地嘟嘟囔囔着。
“他们都应该死……”
鲜血淋漓的面颊紧贴着徐清河的脸侧。
因为舌头总是会从破碎的下颚处掉出,容貌可怖的女鬼说的每一个句子都格外含混不清。
“我一直在求你们救他……我求了好多人啊……”
“救救他啊,那是我的孩子啊,他还那么小……”
“阿钰……我可怜的阿钰……怎么有人能那么对待他……”
“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意帮我呢?”
……
房间里阴风四起,怨气横生。
徐老师此时已是脸色铁青,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