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我的话便是规矩!”霜靖河猛地从床上坐起,美丽的凤目圆睁着,死死盯着梅疏影的脸:“……同为瀛洲公主,为何姐姐就能嫁给王上,我却什么也不是,还要天天守着这些破规矩?”
“是梅儿失言,请娘娘恕罪!”梅疏影跪地赔罪,同时心中叹了一口气,知道这是霜靖河的记忆又混乱了,以为自己还是百年前瀛洲仙岛的公主,殊不知沧海桑田,瀛洲早已经没有了……
霜靖河好似最喜看到旁人露出恭顺服从的模样,顿时喜笑颜开俯下身去拉起梅疏影的手,欣然道:“那就说好啦,梅儿留下来陪我。”
“这……”梅疏影无奈低头,恳求道:“梅儿身上污浊,还请娘娘恩准梅儿沐浴更衣后再来陪伴娘娘凤驾。”
霜靖河闹了一遭,像是终于疲乏了,怏怏躺回塌上,冲梅疏影摆摆手:“准了,你去吧。”
梅疏影恭敬地为她整理好一切,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偏殿中放水沐浴。
旁人看她深得太后王上欢心,总是艳羡不已。但其实只有她一人知道,伺候身患疯病的王太后并不轻松。
梅疏影和大部分鲛族一样,虽非嫡支嫡脉,但也拥有得天独厚的美丽容颜,可是像她这样的鲛人无论在九幽城还是应龙城都比比皆是,比起其他鲛人她没有任何长处,直到得到了霜靖河的赏识,将她留在身边,她才一点一点从一个普通的鲛人女子慢慢成为这座宫殿的半个主人,因此她格外珍惜现在自己拥有的一切,服侍霜靖河也尽心尽力,殷勤周到。
水流渐小,池子很快就被放满,梅疏影高高挽起墨色秀发,脱下身上繁复厚重的宫装踏入浴池,把自己埋入温暖舒适的热水中。
水温正好,热水升腾而起的蒸汽在空气中氤氲出一层朦楠峰胧的雾气,梅疏影享受似的长舒了一口气,准备阖上眼小寐片刻,感受着全身上下的毛孔在热水中缓缓打开的轻盈感。
就在她双目将闭未闭的瞬间,一道鬼魅般的白影裹携着凛然杀意倏然闪过。
梅疏影的身子还僵在池子里,双眼却不由自主地瞪大,寒意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她的脊柱。下一刻,她想也没想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跨出浴池,甚至来不及擦拭身体上淋漓不止的水珠,伸手裹上外袍就往霜靖河寝宫急急奔去。
“梅儿,我害怕……”
“有人要害我,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片刻前还被她当作疯话没有放在心上的喃喃絮语此刻像是魔咒一样在脑海中反复循环。
不会的,一定是她们想多了,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王城,王太后不可能有事的……
*
月影低垂,夜虫声声。
澜澈脚踏落叶残枝,步伐轻盈掠过夜空,惊起夜鸦阵阵。
他虽修为散尽,灵脉空虚,幸而身法不减,体态轻盈,闪身探入霜靖河寝宫如入无人之境,途中宫婢魔兵竟无一人窥见其踪。
霜靖河疯癫半生,对危险却有着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她在睡梦中察觉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落在自己身侧。待她心念一动,蓦地睁开双眼,从梦中苏醒时,猝不及防看见一条雪白色的人影现在她面前,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细碎的额发下,是一张猩红色的可怖假面。
寝宫中明烛闪烁,霜靖河涌起一阵觳觫,湿冷的汗水从后背沁出,很快便沾湿了鲛纱内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想惊叫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头涩然无力,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强烈的惊悚骇然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瞬间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微微瑟缩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面前白衣血面的人影见她醒来,微微上前一步迫了过来,紧贴着她的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拔不出剑了。”那人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像他的面容那样怪异可怖,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好听,就像成色极好的鲛珠落进金盘,声音清澈入耳。
霜靖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瞪大双眼看着他一点一点伏下身来,几乎要贴到自己脸上的猩红色鬼面的双眼处镂空,隐约可以窥见来人有一双形状极美悠远清阔的眼眸。
只是此刻这双眼中氤氲着冰冷的、难以化消的恨意。
“所以——”那人的眼睛微微弯一下,像是忽然笑了起来,可他口中吐出的话却冰冷血腥至极。
“——只好用这柄不怎么锋利的骨刃送你上路了。”
话音刚落,白衣鬼面人掌心一翻,凌空握住一把锋刃处闪着耀目蓝光的白骨之刃。
“阿夜,来。”澜澈右手握着刀柄,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缓缓抚过刀刃,鲜血顺着锋利的刃一点一点滴落在地,可他却像感觉不到似地,抚摸骨刃的动作轻柔和缓得犹如对待相熟至极的朋友。
霜靖河身体剧颤,美目大睁,深海一样的眸子里溢满了惊骇和恐惧。
“你说,摧毁一个人最珍视之物远比**上的疼痛来得深刻,我从前也是这样想的。”澜澈一手握着骨刃,一手毫不留情地揪住霜靖河的衣领把她从床上拎起,“可是现在,我觉得远远不够。即便双手染上血腥,从此万劫不复,我也要亲手送她去死——”
森冷幽光一闪而过,薄如蝉翼的刀刃破空刺下,刀刃直逼霜靖河咽喉!
“撕拉——”随着一声裂帛般的轻响,刀尖刺破血肉径直贯体而入直到抵到一根坚硬的骨头,鲜血泉水般汹涌喷溅,沾染上澜澈雪白的广袖长袍。
“你——”澜澈紧握骨刃刀柄,整个人都愣住了——骨刃锋利的刀尖并未贯穿霜靖河的咽喉,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拦在他面前,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他刺向霜靖河的刀锋。
“来人!有刺客袭击王太后娘娘!”梅疏影趁澜澈愣神之际,一把拽过霜靖河无力的身躯护在身后,甚至顾不上几乎被刺了个对穿的手臂,反手就要去摘澜澈脸上的假面。
“……”澜澈心知大势已去,愤然转身欲走,可被梅疏影的尖叫声引来的魔兵已然迫近,他身法虽在,体力却不支,勉强避开魔兵的杀招却始终无法走脱,不过片刻便已气空力尽,竟连勉力支撑都做不到了。
“无知恶徒,束手伏诛吧!”为首的魔兵横刀在手,寒光迫人的刀锋劈头砍下!
作者有话要说:
澜澈:化个美美的妆再去砍人,成功了不会被发现,失败了也不显得太丢人
第49章 你做梦了
魔兵手中长刀凌空劈下, 眼看就要落在澜澈身上,电石火光间,一条苍劲有力的臂膀从旁伸出, 拽住已经准备就擒的澜澈,越过重重魔兵包围一把把他拉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就快走啊!”来人侧过头来,恶狠狠“瞪”了澜澈一眼,五指像铁钳一样有力紧紧扣住他的手腕。
其实说他瞪了澜澈并不准确,因为在那人偏头的一瞬, 澜澈就被他脸上耀眼的金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别说看见对方的眼神, 就连对方长什么样、脸上到底有没有眼睛都没能看清——这人施了术法, 遮盖了真实的面容和身形, 让旁人无法辨认他的身份。
可澜澈不是旁人。他与眼前这个人相识相伴数十年, 如此拙劣的术法可以瞒过身后追击的魔兵,却瞒不过澜澈。
“……”澜澈张口又闭上, 沉默又张口, 如此欲言又止循环往复数次后,终于忍不住问:“藏锋, 你为什么要帮我?”
前方身形高大的人影顿了一瞬,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头, 神色复杂地看着澜澈:“我的伪装术法如此精湛,你是怎么发现的?”
九幽城的高等魔族多少都会打开空间通道的术法,剑藏锋又自幼伴君宸玄长大,空间术法颇为精通, 短短片刻便接连打开空间通道带着人掠出数里来到澜澈的宫殿前, 将身后魔兵远远甩开。
澜澈五指并拢挡在眼前, 隔开剑藏锋脸上刺目的金光, 说:“昔年在九幽城,你就常在我身边护着我,方才你一出现,当年那种令人心安的感觉仿佛一下就又回来了,我若连你也认不出来,怎么对得起你当年对我的照顾……”
“哼,”剑藏锋伸手一拂,面上的术法消失,英俊坚毅的面孔带上了几分不自在:“当年是奉宸玄殿下的命令,我可没那么闲天天跟在你身边。”
“当年是奉命行事,如今又是为何呢?”澜澈也取下脸上血色面具,任它在指尖化成了灰,不依不饶道:“如今你已是君聆渊爱将,发现刺杀王太后的凶徒,理应立刻捉拿交给王上,你又为何为我解围,护送我逃回寝宫?说起来,那日在城外,也是你暗中跟着我,察觉到我陷入蜃怪的幻术,这才带人来救我的对吗?”
剑藏锋功法虽好,却非牙尖嘴利之辈,被澜澈接连逼问,一时竟俊眉紧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不说,不妨让我猜上一猜,”澜澈冲他展颜一笑,不紧不慢道:“你并非真正叛离宸玄,而是假意归顺君聆渊。你潜藏在君聆渊身边,是想伺机而动,关键时刻助宸玄夺回九幽城的半壁江山。后来你发现我醒来了,念在过往情谊对我百般照拂回护……我猜这一切都不是宸玄授意,而是你自己的意愿,宸玄甚至真的以为你背叛他……”
“澜澈,非要在君聆渊家门口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吗?”剑藏锋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捂住澜澈的嘴,压低声音道:“我救了你,你是想恩将仇报送我去死吗?宸玄殿下总夸你聪慧过人,纯澈善良,我看你天生的坏心眼,君聆渊耳目众多手眼通天,被他听见了我还活不过?你说够了就快滚进去吧,否则他醒来发现你不在,一联想就知道你去杀他母妃了,到时候他不杀了你也要干死你!”
“长久不见,你说话还是如此令人难堪!”澜澈用广袖遮了一下脸,却冷不丁看见袖口上沾染上的点点血滞,忍不住皱眉了一下眉,三两下就脱下外袍塞进剑藏锋怀里,得意洋洋道:“鲛族之血虽然不能掌控他的身体和意志,调配一些迷香让他好好睡一觉还是做得到的。放心吧,没有我在他醒不过来的……藏锋,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恨,用应龙血控制我,让我吃尽苦头——”
“别再继续了。”剑藏锋忽然打断他的话,肃然正色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对霜靖河下手,但是我还想劝你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要再继续了。”
澜澈的眸光暗了暗:“你觉得我还会失手?还是你觉得霜靖河无辜?我不是胡乱杀人,她与我有化解不了的仇恨……”
剑藏锋摇摇头:“无论是为了杀一个人伤害自己,还是让你的手沾满血腥,这些都是宸玄殿下不愿看到的。”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劝你放下仇恨,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离开,我会想办法与宸玄殿下取得联系,送你回去。”
“藏锋,”澜澈闭了闭眼,很轻地谈了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却殊为镇定,“谢谢你,只是我恐怕要辜负你和宸玄了。”
*
聆渊仿佛坠入了一个温软甜美的迷梦里,巨大的满足感笼罩在他,他紧紧搂住怀里的人在梦境中浮沉不愿醒来,直到远方隐隐传来急促的呼喊,他才猛地惊醒。
夜幕深深,殿中明珠发出淡淡的幽光,鼻尖隐隐萦绕着一股血腥之气。聆渊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垂下头去,满意地看见澜澈蜷成一小团依偎在自己怀中,幽幽的珠光勾勒出他沉静的睡颜,鸦羽似的长睫在他眼下投射出两片小小的阴影。聆渊昨天抱着他亲了很多下,所以澜澈平日里稍显苍白的薄唇此刻略微有些红肿,像翕张的花瓣一样微微打开着。
聆渊喉头有些发发涩,无声地靠了过去,眼看就要再次贴上那两片湿润的唇辦,然而这时澜澈忽然睁开了眼,见到聆渊靠得极近的脸,本能地就往外躲开,这一动不知牵扯到了身上的哪个部位,激得他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口中流泻出一声低低的轻吟。
“怎么,很疼?”聆渊忙伸手揽着他,唇角微微勾了起来,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来,“让我来帮你检查一下。”说着扶在他后背上的手作势就要向下探去。
澜澈伸手挡了一下,一抹嫣红从聆渊眼前一闪而过。他的动作极快,一下就捉住澜澈的手,摁着他的掌心迫使他伸出五指。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犹带着几道浅浅的血痕,形状圆润饱满的指甲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聆渊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昨夜做到激烈之时,澜澈难以自持地用手死死抓着床面,力气之大甚至连指尖细嫩的皮肤都给磨破了。
原来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来源于此。聆渊的呼吸深重起来,他贴近澜澈的耳稍,狎昵着:“我一时没有看好你,你怎么就把自己伤成这样,看来下次我要把你这双不安分的爪子绑起来才好……”
澜澈无力地抽了一下手,他刚从昏沉的睡梦中醒来,梦呓般轻哼一声,说:“聆渊,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你……”
“哪有。”他的声音和亲吻一起落了下来,“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澜澈像是困倦极了,长睫轻轻颤了一下,恍惚道:“什么问题?”
“你问我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我有问过吗?”澜澈懵然地望着他,半晌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阿渊,你做梦了……”
聆渊:……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眉心一皱,松开澜澈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