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王上,十七、十一并一些资历丰富的暗卫都调派至九幽城执行任务,城中的暗探都是近些年新培养起来的年轻人,是否把十七他们召回?”
聆渊略一蹙眉,问:“怎么去了这么多人?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十七已经去了数月,何故长久滞留城外?”
“九幽王君宸玄近日动作频频,似有异动,整个王城都戒严了,我觉得其中有所蹊跷,因此派出了暗探精锐前去打探消息,谁知九幽城如今宽进严出,一时半会儿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因此还没来得及向王上禀报。”
“无妨,你做得不错,”聆渊缓缓点头,肯定道:“盯紧了九幽城那边的动向,一有消息立刻向本王禀报。”
“疏影明白。”梅疏影的声音十分恭敬轻柔,她顿了片刻,没有着急退下,而是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问道:“王上询问暗探,是有任务交办吗?宏威将军剑藏锋实力不俗,王上何不——”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聆渊抬手打断,斩钉截铁道:“剑藏锋不可信任。”
梅疏影秀美微拧,略作思索,道:“王上的意思是,将军大人他并非真心归顺,而是别有用心?”
“哼。”聆渊轻嗤一声,“他与君宸玄相伴长大,既是君臣,更是挚友,情分非比寻常。君宸玄对他信任有加,亲如手足,他待君宸玄亦忠心耿耿。九幽城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君宸玄,唯独他不会。”
梅疏影惊讶不已:“既然如此,王上当初为何还接受他的归顺,放任他进应龙王城?”
“他心甘情愿来,我岂有将他拒之门外的道理?剑藏锋这样的人,在九幽城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可在这里,我虽也让他统帅城中魔兵,其实并不给他任何职权,这样的他造成的威胁远比让他留在九幽城小得多。何况……”聆渊说着忽然低声笑了起来:“能从君宸玄手上抢东西何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呢……”
“王上,我不太懂。”
聆渊一挑眉毛:“你不需要懂。疏影,本王身边可用之人不多,你和十七他们,是我称王以后亲自挑选培养的左膀右臂,也是在这个王城中为数不多能让我完全信任的人了,你们一定不要让本王失望啊……”
这些人果然没叫聆渊失望。
翌日,身在九幽城的暗探十七号,冒死送出密信:九幽王君宸玄倒行逆施,以佛骨所化的伽楠神珠为阵眼,强行开始逆转大阵,纳天地浊气入体,引动深藏体内的上古魔兽之血,不但自身实力大涨,甚至引浊气入城,城中魔族,尽数出现兽化迹象。
*
魔域,九幽城。
残阳如血,长街萧瑟,黑夜逐渐驱散光明,缓缓笼罩大地。
法度森严等级分明的九幽城一片肃静冷寂,王城中有一座恢弘巍然的祭台,独立再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之间,台前是数万魔灵石铺陈的狭长阶梯,在凛冽寒风幽幽发光。
年轻的九幽城主君宸玄身穿一袭玄色锦衣,拾阶而上,黑色衣摆曳地,仿佛在青色的灵石长阶上盛放的黑色莲花。
祭台极高,长阶更像是一眼望不到头,远方殿堂楼阁连绵不绝,宏伟壮阔——这是他的九幽城,可惜这座城的地脉早已濒临枯竭,即便他和他的父王用尽无数离经叛道的手段、甚至残酷掠夺其他地脉强行为这座城延命,还是没有办法真正挽救它,如今这座城已经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倾塌了。
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灭亡。君宸玄步履从容,仪态优雅,面容沉静,脸上不见喜怒爱恨,没有人能从他微垂的眼眸里看见他深藏起来的悲凉。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这样做。
祭台上,数十位九幽魔族祭司身裹繁复华丽的长袍,分列两旁,垂首肃容,静待九幽城主驾临。
君宸玄一步一步登上长阶,从容颜肃穆的祭司队列中穿行而过,宽大的衣袖和下摆微微扬起一阵烟尘。
他还是九幽城少主的时候就生得姿容俊秀,修眉俊颜,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一种如云端积雪般超脱出尘的风致。他那个时候喜着白衣,流云广袖,俊美挺括,衬得他不像魔域少主,倒像是白衣飘飘不俗不艳的谪仙。后来他成了九幽城的王,身份的转变令他不得不改换装束,玄金色的王袍奢华之极,犹带着若有似无的杀戮戾气,很容易让人生出敬畏感。然而随着沉重的玄色王袍而来的还有身为王的责任和整个九幽城的重量。
宸玄在祭台中央停下了脚步,伽楠神珠已经被祭司们请来,端端正正摆在祭台中的浮台上。他的目光落在那颗闪着金光的宝珠上,静如深潭的眸光隐隐有一些闪动。
逆转大阵一旦开启,天地间的无尽浊气便会立刻涌入九幽城,强大的浊气之力足以取代日渐衰微的地脉之力支撑九幽,却也会瞬间感染此地魔族。
九幽城的魔族多为上古时代的魔兽后裔,血脉里或多或少都流淌着兽族之血,一旦浊气入体,血脉之力逆转,城中魔族必将恢复些许上古兽族的特性,是以,地脉之力临近枯竭,君宸玄不得不提出这个下策的时候,城中不少魔族曾强烈反对。
“凭什么我们修行万年,到头来还要回归原始?我不同意!”
“就是啊,王上自己有伽楠神珠护体,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对啊,他可以牺牲我们,为什么不能牺牲他自己?他不是还有半生修为吗,全填了地脉说不定还能支撑几百年,何必出此下策?”
“大不了我现在就走,离开九幽城……”
……
君宸玄在伽楠神珠前久久驻足,一闭眼仿佛就能听到城民们愤怒的抗议声。他的目光越过伽楠神珠,落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仿佛在虚空中看见了某个人影。
据说逆转大阵起阵后,潮水般汹涌而来的浊气虽然会让魔族变得无比强大,力量呈倍增长,但也会瞬间侵蚀魔族的神智和意志,原始的兽性甚至会彻底改换本性,过往的记忆也将渐渐散去。
我不想忘记你,可我是九幽城的王,我不得不这样做。
宸玄伸出手搭上伽楠神珠,悲凉而不舍:据说伽楠神珠是佛骨所化,神力非凡,用作逆转大阵的阵眼,可以护得起阵之人勉强护住心神和记忆。
澜澈,我知道这种说法毫无根据,但是如果起阵之后,我还能记得住你的哪怕一片笑颜,也算上天对我的眷顾。
宸玄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收回手掌,双掌快速结印,须臾金色的灵光自他掌心流散开来,如云雾般在他面前的虚空中结成一个浅浅的阵法。
宸玄双臂一扬,肃容厉喝道:“逆转之阵,起阵!”
第52章 欲言又止
夜风徐徐, 聆渊缓缓展开手中密信,密信中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九幽城君宸玄欲开逆转大阵,引浊气入城, 现境况难明,成败未知。
逆转大阵?
聆渊有些错愕,他对这个阵法了解不多,仅仅知道这个阵法能够激发自身潜能,使阵中之人得到强大的力量, 反而动用这个阵法的代价也极大。魔族多为上古兽族进化修炼而来,靠浊气修炼, 但是过量的浊气却会造成魔族异变。逆转大阵起阵后, 在为魔族灌入强大魔力的同时也会带来巨量浊气, 若是过多浊气入体, 恐怕会不可避免地染上兽性,甚至还会丧失自我, 性情大变。
君宸玄为何铤而走险动用这个阵法?难道九幽城的地脉已经难以支撑?起阵的过程很短暂, 无论成败,此刻都该有个结果了, 他那光风霁月的兄长如今会变成什么样呢?他觉醒力量后,会做什么呢?回来夺回应龙城、从他身边带走澜澈吗?聆渊心绪复杂, 双眉拧成一团死死盯着手中密信,极力想从中看出君宸玄的意图。
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道微弱而痛苦的申|吟从内殿传来。
那道声音比针尖落地还小,像是经过了深深的压抑最后还是忍不住流泻出来的声音, 若在平日, 这种细微的声响聆渊或许根本不会注意到, 但是此时夜深人静, 比虫鸣还要轻微的响声都显得清晰突兀,更何况这个声音他熟悉极了。
这是澜澈的声音。
聆渊又惊又骇,随手把密信往怀中一揣,大步走入殿中。
*
澜澈是被心口一阵忽如其来的疼痛惊醒的。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胸口下方隐隐传来牛毛细针轻轻剐蹭皮肤般的微弱痛觉,并不强烈,还算不难忍受,到了后来,痛感渐渐加深,锐利的刺痛从他的心脏处逐渐蔓延到了全身,仿佛有人手持剔骨利刃,一下一下凿穿他的心脏。
澜澈不是习惯忍受疼痛的人,除了前阵子被澜澈用龙血控制,他自出生起就没有体会过这样酷烈的疼痛。直到整个人几乎都要被痛觉麻痹之前,他还是强忍着保持闭眼的动作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不想惊醒身边的聆渊。
聆渊一向比他更关心自己的身体,如果发现他半夜心口绞痛定会召医者前来为他看诊。杏林君等人都是城中经验丰富医术精湛的医者,极有可能被他们发现自己身体上的异样——
他用自己的心脏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聆渊之前给他看的“鲛人无论男女都可受孕”的记载虽不属实,却也不是毫无根据的空穴来风。
寻常鲛族男子绝无受孕生子的可能,但是澜澈这样的鲛族王室嫡脉嫡支出身的鲛人,身体构造稍稍异于寻常鲛人,无论男女体内靠近尾椎的位置都有一个特殊的部位,和爱人亲密的时候触碰到那里,即便身为男子也能怀孕生子。
与女子怀孕的的方式略微不同,用这种方式产生的小生命虽然诞生在受孕鲛人的肚子里,却不会在母体腹中长留,而是会循着血液在母体内向上游走,最终本能地钻进母体力量充盈而强大的心脏里,在那里被孕育成拳头大小的小鲛人后又会本能地钻出母体心脏,自行破体而出。因此用这种法子生子,其中痛苦远胜正常生子方式千万倍,若是生产途中稍有不慎,鲛人母体更会生命垂危,甚至受孕鲛人心情不佳、生病受伤,都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
鲛人天性骄傲,向往自由,王族嫡脉更是如此,虽然亲密接触的时候极易受孕,但是却可以随心所欲决定孩子的去留,在小鲛人还未游走至心脏的时候可以随时发动血脉之力令他消失于无形——若非他们愿意,谁也无法强迫鲛人生子。
可是如今,胸口传来的阵阵剧痛召示着孩子已经通过血液进入心脏,再想让他消失已经是不可能了。
澜澈额头冷汗淋漓,咬着牙暗恨自己鬼迷心窍:他只知道生子不易,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痛苦,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会自讨苦吃!如今木已成舟,再想拿掉孩子已经来不及了……
痛苦来得越发剧烈,一波又一波急袭澜澈的心脏,那种痛苦比他此生若经历过的任何伤痛都来得猛烈。澜澈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松开牙关发出微弱的呻/吟,随之揪着衣襟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这一动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睡前与他连呼吸都交缠在一起的聆渊已不知所踪。
澜澈目光一滞,一种莫名的委屈和不安毫无由来地从他心底蹿起,令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习惯聆渊陪伴在身边、无论何时醒来总能第一时间看见他俊美深邃的面容的日子了吗……
胡思乱想间,聆渊急步跨入寝殿。他的动作太过急迫,以至于进门的时候卷起了一阵微凉的夜风都没有察觉。
“澈儿,你怎么了!”聆渊一把掀开朦胧隐秘的鲛绡床帷,一眼就看到澜澈捂着胸口坐起身来,脸上半分血色也没有,苍白得近乎透明,宽大的睡袍松松披在肩上,衣襟开得大大的,形状好看的锁骨在散乱的发丝覆盖下半掩半露。
虽然春色撩人,但是聆渊此时根本无心欣赏,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就去拉澜澈捂着心口的手:“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
澜澈遭到剧痛折磨,心情自然不会好,又想到这一切都因聆渊而起,而他一时冲动竟用这种方法孕育了一个生命,最痛苦的时候聆渊这个始作俑者偏偏不知去向……澜澈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邪火,忍不住挥开聆渊的手,口不择言道:“还不是都怪你……你看有什么用?走开,让我一个人待会就好……”
聆渊哪能同意,反手捉住他的手腕,不顾澜澈挣扎干脆利落地扒开他的衣襟——澜澈的肩颈线条柔和优美,胸膛上的皮肉紧致光滑,看不出一丝异样。
难道是内伤?
聆渊看不出所以然,长眉皱起,不敢大意,当即传令召杏林君前来为澜澈诊病,谁知传令术法刚刚脱口澜澈就抬起头来。他被冷汗浸湿的脸庞精致却苍白,一双秋水似的眼眸紧紧盯着聆渊,隐隐带着一丝澜澈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恳求的意味。
“别叫人。”他艰难地开口,“没有大碍,挺过去就好……”
聆渊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要求,坚持传令召来杏林君,刚施完法又探过身去,更加有力地搂住了澜澈,温声安抚道:“我不是大夫,你不让我看也就罢了,不让医者前来诊脉又是什么道理?别怕,杏林君医术高明,你乖乖的,很快就不难受了……”
澜澈整个人被聆渊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也无力挣扎,被迫与对方肌肤相亲呼吸相闻,谁知这种感觉虽然并不陌生此刻却让他莫名安心放松。血脉的力量很是强大,应龙烛龙这一类上古仙神后裔的血脉更是霸道无比,身体里尚未成型的小生命像是感受到父亲的血脉之力靠近,不知是受到了威慑还是觉得亲近安心,顿时安静了下来不再闹腾,澜澈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