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不顾一切地奔跑着,什么都不去想也无法去想,除了那个人以外别的什么都忘记了,甚至没察觉到有一股熟悉的冰冷流过脚下。
身体完完全全受心理作用所控制,这种以往每次都令他跌倒的现象,这次却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仍然是往前飞奔着,连趔趄都没有趔趄一下。
当威廉离入口几步之遥时,那些卫兵们放箭了,箭矢嗖嗖嗖的从他身边飞过去。
威廉的视线不经意地跟着其中一只箭矢往后转,就在一刹那,他的眼角瞥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飞过来。
脑子好像一下子空白了,威廉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离塞缪尔已经很近,然而要想一步上去将他扑倒,却还是不可能办到。
一秒钟的犹豫和抉择之后,威廉迅速转身面向那只飞来的箭。它过来了,如同一颗抓不住的流星,从威廉的胸前穿了过去——没留下任何痕迹。
威廉无法置信地回头看去,在塞缪尔的腰上找到了那只无视了自己的箭。它插得很直很深,伤口甚至没怎么渗血。
然而塞缪尔的眼神,却好像在滴着血一般,痛苦万分地望着威廉。
他知道,他将又一次失去他了。
「威廉,威廉……」他唤着,声音被四周的嘈杂淹没了,传不到那入耳中。
发现他中箭的卫兵们聚集过来,将他挡住保护起来。
透过层层的阻隔,威廉看见塞缪尔向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他过去,但是构不着。
威廉踉舱着往前挪动,也想拉他的手,然而手才刚伸出去,眼前却落下一片白茫茫的光线,什么都看不见了。
等到他终于恢复了视力,眼前依然是那座苍老的庄园,但已经没有任何人在。
「塞缪尔……」威廉无意识地呢喃着。
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怎么能在这种时候!?
他颤抖了一下,蓦然迈脚跑起来,「塞缪尔!塞缪尔!」他叫着,毫无目标地四处张望。
当然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弃地寻找着,跑得太急,脚踝不慎扭了一下,跌倒在地。
仿佛这一跌不仅跌倒了他的身体,也跌走了他的意志。他颓然跪在地上,垂着头,什么都不想说也不能做。
这时候,一大群人从旁边的树林里出来,看见威廉,都露出诧异的表情,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跑了过去。
安迪第一个跑到他旁边,蹲下去把他的肩膀用力一拍:「天!威廉,这两天你上哪儿去了?我们到处找都找不到你,没办法,还跑去喊了更多人来一块儿找,也都找不到。让大伙儿操心成这样,你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威廉抬起头,脸上憔悴而呆滞的神情让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简直要以为他刚从哪儿的地牢里爬回来。
看到他这样,这两天以来找人找得又急又气的安迪也不忍心再指责了,担忧地问,「嘿,威廉,你还好吧?脸色这么难看,究竟怎么了?」
此时的威廉听得见同伴的问话,但完全没心思去响应。就算说话,也只是反反覆覆的几句。
「不要有事,塞缪尔……不能有事,不会有事的……」
其他人听不仅他在说什么,觉得非常奇怪。他们的队长一向大咧咧的,神经又粗,从来没见过他因为什么事而方寸大乱。
然而他现在却这么语无伦次,整个人就像是崩溃了似的。难道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
总之,他的表现实在太不寻常了。几个人便上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打算先送他去休息一阵子再说。
刚把人扶着站稳,威廉忽然挣脱他们的手,拔腿就往城堡的方向跑过去。
还有机会……只要再来一次时空交错,马上把他送去那边,也许时间还够。
其他人见威廉突然这么激烈,先是一愣,随即追上去把人拦住,架着他让他没法再跑。
他已经无端失踪了两天,回来后就变得这么古怪,怎么能让他再出什么状况?
他们的想法是出于好意,然而威廉根本不领情,挣扎着叫他们放开。
从威廉这样的状态,他们确定他是没办法自行镇静下来了,只好让巴洛过来处理。巴洛是考古队里的医疗师,一直以来跟随着队伍的考古任务,以防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
他从随身带着的药包取出一根针管,在里面注入了镇定剂,给威廉注射进去。
终于,威廉渐渐失去了意志,眼皮撑不住地垂拉下去。直到双眼完全闭上以前,他最后看到的,还是那座沧桑的古堡,如同在控诉着他的离去一般,阴沉沉地矗立着。
第十章
当威廉从镇定剂的药效中渐渐苏醒,张开眼睛,第一反应就腾地坐起来:「塞缪尔!」
「啊?」旁边有人响应了他,当然,并不是那个他所喊的人。
「你醒啦,喝点水吧。」说着,萨姆把水杯递过来。
威廉抬起手,但没有去接水杯,而是托住了额头。
刚才一下子起得太猛,原本就不够清醒的脑袋越发昏沉,嗡嗡作响。镇定剂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
「萨姆……我睡了多久?」他问,发出每个字都颇费力气。
「从昨天到今天,一天吧。」
「你一直在这儿看着?」
「不是,是几个人轮流的,伯你万一醒了有什么需要。」
威廉看了看,这是在他的帐篷里,也就是说,他们仍然在庄园附近。
「哦,你们辛苦了。」他装作漫不经心:「对了,其他人呢?」
「都在外头,正考察这地方呢。」
萨姆顿了顿,似乎隐瞒了些什么,那样子看上去欲一言又止。最后他说:「你还是多休息会儿吧,那边交给他们就行了。」
威廉怎么可能安心休息,继续问:「那考察出什么了吗?中途有没有发生什么异状?」
「异状?」萨姆眼神古怪地看了威廉一眼,「唔,没听说。没事,你休息吧。」
他一再叫威廉休息,威廉觉得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按理说,他们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却把他晾在这儿跑去考察,完全不过问他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会这样?威廉暗暗思索着,过了一会儿,他捂着肚子对萨姆说:「我有点饿了,你能不能去帮我弄点吃的?」
「哦,可以,你等会儿。」萨姆不疑有他,转身出了帐篷。
他一走,威廉后脚就跟了出去,很快地浏览了四周。考古队的人三三两两分散在庄园周边,此外城堡里肯定也有人在。
算算人数不少,整个考古队至少有一半人从城址遗迹那边转移到了这儿。
这么大的动作,难道发现了什么?威廉这样想,但又觉得应该不是。如果他们里有人遇上了时空交错,肯定早就产生骚动了,不可能还这么安稳地考察着。
不管怎么样,他有他要做的事。
趁着暂时还没人留意到,威廉溜进树林里,悄悄潜到通往城堡后门的位置。好在这里没人在考察,威廉握了握拳,穿出树林,一口气往那道门冲过去。
不远处很快有人发现了他,大叫:「嘿!你要干什么?威廉!」
威廉充耳不闻,进了城堡,一路跑上阶梯来到二楼。对面的走廊上就有几个人在,安迪也在。他们看到威廉都非常惊讶,但没有发呆,立即向他跑了过去。
「威廉!」安迪喊道:「你别乱来!我们有事要跟你谈谈!」
威廉不知道安迪指的是什么,他也没心思去管,加快速度冲到一扇门前,赶在被他们追上之前开门进去,并反手把门锁上了。
威廉倒退了两步,转过身,看着房间中央的一张顶部靠墙的大床,缓缓走了过去。
他来到床前站定,曾经这张床上面铺着柔软舒适的被褥。现在,他弯下腰,摸到的是一张光秃秃的床板,手指沾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虚脱般的疲劳感一下子涌上来,威廉整个人倒下去,趴在了脏污破旧的床板上。他的身体里还残留着镇定剂的影响,能坚持跑到这儿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志在支撑着。
急促的敲门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外头的人喊着威廉,叫他快点开门。
威廉捂住耳朵不想听,虽然觉得抱歉,但他现在能考虑的就只有一件事。
快出现,快出现,出现……他在心里反复默念着。
他没去计算这样的祈祷了有多少次,总之他现在什么都不想问,只想着要赶快过去,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被紧紧捂着的耳朵让威廉听不见外界的动静,无论是咚咚的敲门声,还是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的嗡嗡声。
总之,当头昏脑胀的威廉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感到脚下一阵恶寒。
这熟悉的感觉令他猛地激灵一下,立刻睁开眼睛。他这才发现,压在身子底下的已经不是刚才那张坚硬的床板,而是一副颜色淡朴的床褥。
成功了!威廉大喜过望,连身体的不适都抛到脑后,双手在床上用力一撑坐了起来。
他转身就要跳下床,忽然有道光在他面前一闪而过。他愣了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剑,而剑尖正笔直地指着他的喉咙。
他不禁吃了一惊,抬起视线,更加吃惊地看见,那个持剑的人。
「塞缪尔……」威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他而言分开了一天,而对这边来说则将近一个月。就这一个月的分离,再重逢,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塞缪尔,居然是那么冰冷冷的、好像不认识他的眼神。
威廉真的呆住了,坐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两人无声对视着,直到塞缪尔从抿紧的唇间吐出一个字:「滚。」
除了眼睛,现在威廉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在说什么?塞缪尔……」他想站起来向对方靠近,然而身体一动,脖子上的剑尖就把他逼了回去,紧紧压在他皮肤上,让他感到一股入骨的寒意。
「不要叫我。」塞缪尔冷冷喝止了他:「你滚,立刻滚。」
威廉的瞳孔瞬间放大了,讷讷地问:「塞……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不记得我了……不可能的。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
「不为什么。」塞缪尔的响应无比冷淡,「总之我要你离开这儿,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看到你。你听明白了吗?快走!」
威廉的确听明白了,但他无法相信。
「不想看到我,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想看到我……」追问戛然而止,威廉想到了那天他离开时的情形。
难道说塞缪尔是为了他在危急关头离他而去的事而生气?
但那并不是他自己愿意的啊,塞缪尔也应该理解才对。如果能够拒绝,他怎么可能在塞缪尔负伤的时候离开?
噢,说到伤……
「你的箭伤怎么样了?」威廉问,涌上心头的担忧瞬间取代了刚才的震惊,「要紧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与你无关。」
塞缪尔的表情仍然冷若冰霜,但目光有了些闪烁,仿佛象征着他不平稳的内心。
「够了。我再说一次,你滚。如果再不离开,我的耐性就到此为止。」说着,剑刃又压得深了一些,刺破了皮肤,细细的血丝渗出来,染红了剑刀。
颈上传来的刺痛让威廉深感错愕,他不明白塞缪尔为什么突然间这么绝情,不像是不认识他,而根本就是痛恨着他。
……他不懂。
「塞缪尔……」
「闭嘴!」
塞缪尔低吼一声,纠结起来的眉心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什么,眼神闪烁得有些混乱,甚至是不安。那样子让威廉看了很是忧虑,想要关心,然而这个人却压根不许他靠近。
「滚。」塞缪尔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滚!」
威廉再也说不出话,胸口难忍地痛了起来,如同有一柄无形的利刀插了进来。
为什么?
他们在最不该分开的时候被迫分开,现在好不容易见到面了,为什么这个人却要这么对他?他那次身不由己的离开,就这么不可原谅吗?难道就没想过要稍微理解他一点,哪怕一点点也好,只要给他个机会道歉,说说几句关心的话,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这么绝情,难道这个男人的内心从来就没有真正为他开启过?那一段短暂的爱情,难道只是男人出于寂寞而寻找的安慰而已?
是这样吗?真的会是这样吗?威廉在心中问着,胸腔里跳动着的部分正在一点一点被撕裂,似乎已将不属于自己。
他猛地咬咬牙,几乎要把牙关咬碎似的,然后一个字一个字铿锵地吐出来:「好,我走。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可以马上就走。但在那之前,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塞缪尔握剑的手轻震了一下,表情复杂起来,好一阵子没有响应。
忽然他抛开剑,上前几步,两手扯住衣襟用力一撕,露出了大片胸膛。威廉还来不及看清楚他身上有些什么伤,就被他抓住肩膀按倒在床上。
「塞缪尔?」威廉惊愕地睁大了双眼,随即他的下巴被扣住,力道大得就像要把骨头捏碎一般。
「不用看了。」塞缪尔冷笑着,那笑容是扭曲的,仿佛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残忍所折磨着,「你马上就知道我的身体好不好。」
说完这一句,他伸手把威廉的长裤拽下来,再把人翻过身,压了上去。
不多久,威廉就感觉到一种身体被撕成两半般的剧痛,从下身沿着脊椎往上扩散,一直席卷到大脑,意识当场空白了大半。
等到意识慢慢有所恢复,唯一的感觉就还是痛。身体痛:心更痛,生不如死的痛。
这样下去也许真的会被撕裂,但他完全无意反抗。
如果这就是塞缪尔对他那次离去的报复,那么他选择接受。
如果这个男人对他的感情和珍惜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那么这点痛又算什么?就让心伤得越狠越好,最好伤到再也恢复不了,这样他才能逼自己死心,虽然他真的好不甘心……
第十一章
醒来后的好一段时间里,威廉就弯曲着作痛的双腿,坐在床上发呆。而造成这痛苦的人,早在他醒来之前就离开了。
此时此刻威廉的心是冻结的。感觉不到痛,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死心了?
不,他还没有。如果他真的死心了,现在他就不会还在这儿发呆。
就这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威廉强忍着腿间的刺痛爬下床,在地下找回裤子穿上。
从床边都门口,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对威廉来说就像翻山越岭那么漫长。等他终于一步步挪动到门口,背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深吸一口气,他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景象着实让他愣了一会儿。
虽然平日里城堡内的人不算多,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清,他看来看去都没看到人影。
正疑惑着,左边传来一声呼唤:「威廉!」
是老夫人,刚从房间里出来,一眼看见杵在这儿的威廉,立即又惊又喜地过来。
不过她并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而是坐在轮椅上,被约瑟夫和另一个女仆共同推着过来。
威廉见此情景很是意外,赶紧迎上去:「夫人……奶奶,您这是……」
「没什么没什么。年纪大了,腿脚不听使唤啦,不是什么大事。」
老夫人摆了摆手,脸色忽然又沉下来,低声问:「威廉你……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