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他们抢了我们什么东西?鹿茸和人参?”我听到自己的嗓音中竟参杂着一丝紧张。
“穷人家要那些做什么?连饭都吃不上……”红绫说到这里,语气中竟很有几分同情的味道。
我惊疑地望了她一会儿,随即便明白了,这些丫鬟大多也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挨饿受穷的滋味她们懂,心自然也不会完全向着富庶的主人家。
冲突很快平息了下来,不一会儿小六来报说抢粮食的贼人已经被捉了,没有多大的损失,只是一间库房被烧了,这会儿火也灭了。
我点了点头,同红绫她们回屋。经过这一场风波,睡意全无。我和衣靠在榻上抱着手炉取暖。过了很久,郡瑜给他母亲报过平安后来看我。
“还没睡?”他也在榻上坐下,红绫立即端上了热乎乎的银耳燕窝。哥喝了两口,见我闷闷不乐地兀自想着心事,便放下了碗。“涩琪你不必担心,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今年才有,雷明手下的那帮家兵能够应付。”
“哥,我们家算的上这方土地上首屈一指的大家吧。”我问。郡瑜点了点头。“给我们干活的那些佃农每年要交多少的地租?”
哥见我关心起这个,不禁愕然,怔了一会儿才回答,“见税什五。”
“哥!说人话!”我不悦地大呼,“我听不懂。”
“就是一百石粮交五十石。”香桃刚说完,就被红绫暗瞪一眼,赶紧住嘴。
“那就是50%啊!”我一边感慨一边拿手蘸了茶叶水在几上画,“交完地租他们还有足够的吃的吗?”
“这个……”哥犹豫了一下,思考后才说,“若是五口之家,每年口粮大约九十石左右。”
我继续在茶水在几上画,“那就是说平均每人每月需要1.5石粮食,对吧?”
郡瑜不解地望着我用极其熟练的手法画的那一串古怪符号。我也顾不上解释那些阿拉伯数字和乘除号,接着又问,“也就是说一个五口之家一年至少得种出180石才够吃饭,另外还要加上日常开销,250石够不够?”见哥勉强点了点头,我接着问,“实际他们一年能有多少收成?”
“大约每户一百五十石至二百石。”
我看着几上那一串数字,不由发愁,“那就是说有50到100石的差距啊。即使缩减一切其他开销,一家人也缺两个月的口粮,是不是?”
“并不是每户如此,若是家中劳力多,一般能够留足口粮。”
我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样的薪酬制度很有问题啊,只恨自己没在HR部门多蹭两天。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提了一个权宜之计,“哥,过年这样的大日子,谁家都想高高兴兴的,哥哥不妨明日索性从库房拨出一批粮食分给庄里的佃农。每户按人口给上一个月的口粮,安抚一下不满的情绪,哥觉得怎么样?”
我话音刚落,香桃的眼睛就亮了,连红绫也投来惊讶的目光。哥望着我,似还是有些犹豫,毕竟从没有富人家如此做过。我又说,“哥,我希望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为我们家干活,别的涩琪不懂,但是见税什五似乎有些重了。土地收入的一半作为地租也有不合理的地方,同样是一个人,同样是一亩田,也有亩产量高或低的差别,哥哥是否该考虑让那些效率高的人家少交一些租,也算是一种鼓励。就目前来说,若是所有的佃农都心存不满,家中即使有再多的家兵也异常危险,长远来看,给我们种田干活的人每日饿得体弱无力,怎能把活儿干好,对我们家也不利,哥,你觉得呢?”
我边想边说,不知不觉滔滔不绝说了一通,压根没注意对面郡瑜的脸色早已变了。直到我讲完抬头征询他的意见,这才撞到他复杂的眼神——那说不清是怎样的眼神,显而易见的震惊和掩饰不住的喜悦,但也有丝丝缕缕,道不明说不清的,似是——妒忌?我不由得一凛。那个老道的疯话在我耳边回荡,我立即明白了郡瑜眼中的复杂。
“涩琪,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哥摸了摸我的头,笑得有一缕酸涩,“不怪父亲当初……”顿了顿,又说,“涩琪,开春以后抽空来前院看一看,以你的聪明,很快就能处理家事了。”
晕。我这哪是才能啊,成天在各个会议室里端茶倒水,给各个领导打印文件,又在各个部门耳濡目染的,自然会掰两句大道理罢了。要是让我亲手去干——
“哥,开春我还要去跟吕先生学字呢,你想累死我啊!”我又摆出被宠坏的顽童状,身一转,倒头便要睡,见郡瑜的表情怅然,心里不由得一紧。我头一歪,倒在他怀里,喃喃地说,“哥哥,涩琪见哥每天那么辛苦,才想帮你的忙,刚才发生那样的事,如果你受伤了,涩琪要怎么办?”我莫名地哽咽,哑着嗓子用只有我们才听得见的声音低喃,“哥,你不要离开我……”哥错愕,继而将我搂紧在怀里。
隐约听见外屋香桃和小之在小声嘀咕:
“二公子心肠真好。”
“嗯,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大年初一,鸡鸣而起,我睡眼稀松的在鞭炮声中爬了起来,今天是祭祖的大日子,要早早准备。红绫为我穿上为新年做的棕红色绢丝长袍,额头上还有些淤青,我对着铜镜使劲看着,没办法,这时候的镜子凑合着看吧。准备完毕,出发。
喜气洋洋的布置,隆重奢华,大厅的长案上摆放着先祖的排位,瓜果食物摆满了祭祀的桌子,正门上挂着桃木板,我和郡瑜穿着同款的衣服站在中间,情侣装,我低下头偷笑。
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我正捂着耳朵看热闹,见小六闪身进来同哥耳语。我便好奇地凑过去听——
“那边还没来。”小六隐晦地禀告。
蘅楚和桓仲?这两兄弟居然放我鸽子?蘅楚虽为人刻薄,倒也不象是无赖之辈,桓仲直来直去的性格也不象是会食言的人啊。
郡瑜的脸色不太好看,家中的丫头家仆也窃窃私语起来。哥沉吟片刻,吩咐道,“不必等他们了。”
小六刚要领命退下,被我拦住。“哥,”我对郡瑜说,“再等一会儿吧,没准儿就来了。”说完,我又吩咐小六,“小六你去请,告诉他们,两位哥哥若是还是不来,涩琪便亲自去迎。”
郡瑜一把拦住我,摇了摇头,低声说,“涩琪,你不用这么做,这不合规矩。”
“家里上下那么多人都看着哥呢。涩琪为了哥,这不算什么。”我不以为然地一笑,没想到差点让哥红了眼眶,吓得我摆着手,低声惊叫,“哥,你别这么感动,我可吃不消!”
低三下四求人办事,在各个部门之间厚着脸皮捣糨糊,我都干惯了,没想到今天把哥给感动成这样。看来古人对人格尊严就是看得比现在重啊!
我们正商量着,没想到外面的家仆禀告,蘅楚桓仲两兄弟已经到了。哥暗暗松了一口气,我乐滋滋地说,“你看,哥,他们也不是真的目中无人,对不对?”
蘅楚桓仲两人小心翼翼地搀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夫人,那脸型同蘅楚很有几分相似,料定是他们的母亲俞氏。我欢欢喜喜地迎上去,冲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看起来倒还亲切,见到我也很高兴。
祭祀开始,家中长幼悉正衣冠,按次列于先祖之前。蘅楚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的旁边,桓仲站在郡瑜的身侧,本就不想来参加祭祀典礼的两人也不指望他们面露喜庆。依然惯例,要敬椒柏酒,饮桃汤。椒柏酒是用川椒和侧柏叶捣碎置于酒中浸泡后的酒。据说服之令人身轻耐老,身体健康,百疾皆除。敬过祖先后,就该按家中长幼的次序敬长辈。蘅楚桓仲领着自己的女眷敬了他们的母亲,我把蓉姨拉过去,同郡瑜也恭恭敬敬地敬过她。蘅楚很看不惯,冷眼瞧着我。他们不屑敬蓉姨,我们也不勉强。郡瑜不记仇,敬过自己的母亲,又敬了俞氏。
“大公子,一些佃户刚刚在门口……”管家张敬进来禀告着。
“今天祭祀的大日子,怎有人来捣乱?”蘅楚微抬着下巴,面带冷笑。
“大公子,佃农们为府上送来一些他们自制的年糕,并说来年会更用心的劳作。”张敬把刚刚未讲完的话说完。
蘅楚顿时语塞,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哥。这样的事情一定从古至今就没有发生过,众人纷纷低头窃语惊叹。我望向郡瑜,见哥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顿时也感到心花怒放。我从仆从端着的托盘里拿起一块年糕递给他,“哥,尝尝吧。”哥接过来尝了一口,我又把剩下的年糕分给家人。只有蘅楚一个人没有动筷子,一扭头见桓仲也在吃,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脸的无趣。郡瑜笑笑作罢。
虽然气氛稍有些不和谐,但这一整天倒也平平安安地过下来了。吃过丰盛的晚宴,两位堂哥同家眷早早回去了,剩下我同郡瑜坐在屋里围着熏炉取暖。屋外的雪已经停了。红绫端了茶来给我们解酒,哥握着茶杯,望着那只精美的青铜鎏金的熏炉,神思恍惚。
“哥,我答应堂兄分家了。”我低声说。
郡瑜点了点头,“嗯,也好。”
“呵。”我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郡瑜抬起眼睛问我,“困了?”
我点了点头。哥便过来抱我到床上。
“哥哥,happy new year!”
“什么?”
“没什么。”我呵呵地笑着,盖上了被子。
10-元宵PARTY
喜庆的春节过后,就是元宵节,汉代的正月十五日为祈福之日,后受到道教思想影响,以此日为“上元”,叫上元节。只是这个节日一过,就要上课了,我不要呀……
元宵这天,郡瑜按照往年的惯例,大宴宾客。我从前一天晚上就兴奋得睡不着,心想这上流公子哥儿的聚会,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我哥呢?”
“大公子一大早就去前院忙了,同雷明商量如何处置前几日捉到的那个抢粮的佃农。”香桃从衣橱里给我拿出簇新的衣服,悉数帮我把那一堆绫罗绸缎穿好。我点了点头,又问,“客人已经来了吗?”香桃回答说已经陆续有人到了。我一听,拔腿就往外跑。
宴会厅好不热闹,推杯换盏,语笑喧阗。我们家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偌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斐二公子,你来了。”一身材略胖的中年男子凑了上来,接着大家都纷纷上来打招呼,我只能硬着头皮说着:“您好,您好。”其实他们谁是谁,我根本不知道。
“这是金铺的钱老爷。”郡瑜这时从门外进来,及时地替我解了围。
我忙冲那个中年男人行了一个礼。那个男人看看我,又看看郡瑜,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儿。我见他白白胖胖,又笑得如此欢畅,便也冲他笑——
“钱伯伯笑得慈眉善目的,好像大肚弥勒佛哦。”
我以为自己夸人呢,结果钱胖胖不明白我的话,眨巴着眼望了眼哥哥,哥立即笑容可掬接口道,“涩琪是说您面善可亲。”钱胖胖这才又眉开眼笑,一高兴随手从兜里掏出一颗金丝线缀着的琉璃小珠。我一见那小巧玲珑的珠子便喜欢得不得了,正要伸手去接,没料到,钱胖胖一转手就塞到了哥手里,眯着眼睛把哥从头到脚夸了一通。
我耷拉着脑袋,老大不高兴地跟着哥哥在人群中寒暄。哥见状,摇头笑着把珠子给了我。我一扭头,很有骨气地说,“不要。”心中忿忿不平,明明是我说的好话,偏心的钱胖胖居然把东西送给郡瑜!难为我长得这么可爱,不会欣赏。
“大肚弥勒佛?……”身后突然传来悠悠的声音,把我吓得一个踉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家大舅子!想不到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我瞟一眼他,心里暗自得意。我还没美完,就听他自言自语:
“弥勒,菩萨姓也。阿逸多,字也。南天竺婆罗门子。”一抬头,他笑微微地望我,“为何称大肚?”
我装没听见,钻进人堆里就逃。这个司马怎么什么书都念?太吓人了!这个时候的皇帝还迷着求仙问药呢吧!难不成我要告诉他,很多年之后,江南一带出了一个世传为弥勒菩萨化身的布袋和尚,从此以后弥勒佛的形象就成了一个慈眉善目,整日乐呵呵的胖和尚?
吃饭是重头戏。自古以来,中国人就爱大吃大喝。有郡瑜替我撑场面,我乐得独自大快朵颐。
“斐二公子,您觉得我对的诗怎么样呀。”
“斐二公子……斐二公子……”
“涩琪,袁兄问你话呢。”郡瑜在一旁提醒。
“嗯?什么?问什么?哦,菜很好吃,酒也好喝,大家吃好喝好呀。”我的话让周围的一群人全愣在了那里。无意瞥见司马嘴角微一抽动——又笑!我翻了翻眼睛,有什么好笑的!切!
“我来重新起个头好了。”那位“元凶”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踱了两部,摇头晃脑地念道,“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好句,好句,我来对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席间开始骚动起来。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这些书生看来都有两下子呀!我刚咽下了喉咙里的糯米团子,就听到那位“元凶”又说了,“还没听斐二公子的妙句,就请斐二公子对出最后两句如何。”
这人谁呀,我和你很熟吗?这么抬举我呀。我端起酒杯,面带微笑,拖延着时间: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怎么办,怎么办……
“无为守贫贱,坎轲长苦辛。”——感谢耶稣,感谢真主,感谢阿弥陀佛。这是哪位神仙大哥救了我的命啊!定睛去寻,竟然是我那玉树临风,倾国倾城,才貌双绝的大舅子。此时,众人已争相恭维起他来——没准儿是未来的仆射嘛,自然要提前拍马屁!我啪的重新坐回去,咬了口苹果。
吃过饭,一些年轻人提议要玩点别的。又是那位“元凶”提议投壶。
“好,我让下人准备。”哥爽快地同意了。
不是适合很多人的游戏,大家分组玩着,我自然和哥还有司马在一组,还有那位“元凶”。金铺的钱胖胖年纪一把了,也要挤过来跟我们一组。
“司马兄好身手。”箭风嗖嗖,一支箭准确无误的插入壶中。
“哥,不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加油。”我拿起一支箭递给郡瑜。很显然司马和郡瑜这两个人不分上下,远处的壶里安静的插着两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