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一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哥哥这才显出些许的激动。
蘅楚抬起他的下巴,趾高气昂地嘲讽道,“记得当初那个老道如何说么?斐家偌大的家业在你手里必然散尽。趁早分了家,我和桓仲也好各自打算。涩琪,”说到这里,他睃我一眼,“你便同你的哥哥单独过,如何?”
“斐蘅楚!!”郡瑜的齿间嗤嗤地渗着凉气。我一惊,这才明白哥心底最介意的竟是这件事。
“涩琪?”蘅楚又催我表态。
分家?分家是千金散尽的征兆吧?若是分了,正应了那预言。哥今后做事就没有威信了,必然无法服众。
不答应?理由借口呢?眼下状况不明,若是掰不出理来,这个蘅楚必然不放过我。
我怎么办?
得了,还是老办法——
身子一颤,眼睛一翻,我晕过去了。
……
“好了,他们走了。”郡瑜的声音再次响起。
哥居然看出我假装晕倒,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翻身坐了起来,“这两个人太难缠了。”
“你以前总是同他们一起。”哥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听得我心酸。郡瑜的童年究竟是怎样度过的?没有父亲的关爱呵护,也没有兄弟的手足之情。
“哥,你会答应分家吗?”我好奇的询问,转移着话题。
“怎么你想分家自己过?”郡瑜揉了揉我的脑袋。
自己过?我疯了?我疯了才自己过,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为家族事业忙碌费心,我才不干。我抱着郡瑜的腰谄媚着:“我要跟着哥,哥到哪里,涩琪就到哪里,我们是亲兄弟,涩琪才不会和哥分家。”
07-原来我是文盲
第二天拉着郡瑜去逛集市。古时候的集市跟现在没法儿比,可总在大宅子里闷着,快把我给闷坏了。拉着郡瑜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逛,见到店铺就往里钻,差点闯进了棺材铺,被郡瑜一把给拽了回来。
“哥,我们家是做什么的呀?那么大的宅子,是当官还是做大买卖的?”
金铺里,我东摸摸西看看,一边随口问身旁的郡瑜。郡瑜见我拿着一只翡翠的戒指在阳光下看来看去,不耐烦地催我赶紧买下来。手里的这枚戒指呈艳绿色,在阳光下隐约可见玉中有少许其他矿物质的翠色闪光。外婆说这样的玉才是真玉。当然,我想这个时代,也没人用玻璃做出假的来。
“哥,你也来试试嘛!”我抓他过来,不怀好意地把戒指直接套在了他左手的无名指上,“我们一人一个,哥,你也给我戴嘛!”我抓起另一个款式一样,大小差一号的翡翠戒指逼他亲自给我戴上。
郡瑜根本不知道我打的什么坏主意,随随便便就把戒指也给我戴上了,“哪儿学来的胡俗?”哥不耐烦地给我戴好戒指,招呼小六拿钱给店老板,然后不由分说拉我出了金铺。就在此时,余光瞥见柜台内的门口人影一闪,露出一角红色的鞋子,我正要定睛去看,那鞋倏地一下又缩回去了。
“两个男人看女人的首饰,成何体统。”郡瑜数落我。
“我不是想给蓉姨买一件礼物嘛。”我被骂,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你少闯祸,我娘就很高兴了。”虽然嘴上是这么说,可看得出来哥心里是高兴的。
我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兀自举起左手瞧了又瞧,心里美滋滋的。“哥,”我嘱咐郡瑜,“戒指不可以摘下来哦!摘下来我跟你翻脸!”
郡瑜转过头来,对我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拜托司马给请的先生就要来了,你准备好了没有?”
我不高兴地别过脸去,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好歹,我也是念到大学本科。哪知道跑到这个地方来,立即就成了文盲。红绫说我以前写了一手漂亮的秦隶,可郡瑜一见我抓着毛笔在帛上写的那些个歪七扭八,缺斤短两的字就大发雷霆——
“怎么连字都不会写了?!!”
我委屈地把笔丢一旁,“人家只会写简体字嘛!”
我这才知道,穿越是不可能穿成才女的!
我就要被送回大熔炉,重新锻造了。
神哪,救救我吧!
当时有各类学校。中央官学有作为最高学府的太学,司马的祖父就曾是地方上举荐入太学学习的弟子,后来成为学校的老师,那个时候叫“博士”。汉代的博士不仅是最高学府的老师,而且还能够参政议政,因此备受尊敬。而民间办的大量私学,就包括高级程度的经师收徒讲学和初级程度的蒙学。有钱人家如果没有条件亲自教孩子念书,就会送孩子去给私塾的塾师教。
如今,我已经大致摸清了斐家的情况。斐家应该算是富商大贾了。这词儿虽然有些老土,但婓家从高祖皇帝开始就拥有一片不小的土地。经过几代人的努力,如今已是地方上首屈一指的富豪。光是府里的仆人就有近百人,另外在我们的土地上劳作的佃户也有近千人。这些佃户被分配不同的工作。一部分专门种粮食,喂养家畜,另外的人为庄园种植桑树,养蚕缫丝,织布染色。
这个时候的织布和刺绣工艺已经很发达,婓家绸缎庄的生意也一直很好。从涩琪祖父那一代起,婓家又利用挣来的钱买入更多的土地。如今的婓家俨然就是一座大庄园。
临近岁末,斐郡瑜忙得成天不见影子,人都瘦了一圈,我去念书的事情也就被暂时忘却了。我一直对哥给我买的那两本识字的书嗤之以鼻,哪知某日天寒地冻又无所事事,我歪在榻上,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居然大字不识几个。
“这,这,哪是给小孩子认字用的?”我大惊失色。翻过封面来看——这不是靠首凤求凰娶了个富家女的司马相如写的么,现今早就失传了!我撇嘴,这么难念,难怪失传!正巧郡瑜从外面回来,我手忙脚乱地把书给扔到了屏风后面。
郡瑜走进门来,一直跟随他身后小六赶紧替他掸去肩头的积雪。小六正向郡瑜汇报今日蘅楚的夫人袁氏房里的丫鬟在厨房大闹了一场的事。我忙竖起耳朵来听。
“听说是为了一碗冬苋菜粥。王厨子先给夫人热了银耳燕窝,就把袁氏的丫鬟给惹恼了,那丫头……”小六还没说完,郡瑜就做了个手势命他停住。小六一见,立即噤声。
我悻悻地把脑袋缩回来,郡瑜已经穿过重重帷幔,“在做什么?”郡瑜发觉我神色异常,又不见哪里有异样,便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又拿出装痴卖傻那一套来糊弄,这时赶紧满脸堆笑从榻上下来,把手里捧的小手炉塞到郡瑜的手里,“哥哥,外面冷不冷?我在房里等你等了好久哦。”
“等我做什么?”郡瑜接过我递去的手炉。我拉着他坐回铺着锦被的榻上,榻上另摆着一张小小的茶几,温着一壶热茶。郡瑜刚坐下,我已经把茶杯端了过去。郡瑜房里的丫鬟水月和金蟾立即把热腾腾地晚饭端了上来。
“哥,很忙吗?”
“恩,年底事情多。”郡瑜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我在一旁屁颠颠地把端起碗来。“这个是……”郡瑜皱着眉头看着漆碗里盛着的那几只白糊糊的东西。汤是鸡汤,他闻出来了,可是那几只是什么?
“是水饺,哥!”我腻到郡瑜的身旁。同红绫她们在厨房里折腾了整整一天,又等到这么晚,就为了要亲眼看到哥哥高兴的样子。“我外婆叫它馄饨,也有地方叫云吞。”我耐心解释,“面粉拿水和了,揉成面团,然后擀成一张张薄薄的小面皮,馅料是用肉末和芥菜,混了生姜粒和调料,然后包进面皮里,拿鸡汤煮熟了,再放些紫菜和虾米……”
“外婆?”郡瑜拿眼一瞥,吓得我魂飞魄散,指手画脚地解释——
“呃……那个是,是外,外——面做饭的——王厨子的——老——婆说的。”
郡瑜没追问下去,我偷眼瞧了瞧他阴沉沉的脸色,似是有心事,顾不上理我的胡言乱语。“哥——”脆生生地唤了一声,我用象牙箸哆哆嗦嗦夹起一只芥菜饺子送到他的嘴边,“尝一个,我亲手做的。”
郡瑜这才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你做的?哪儿学的?”
“呃,这个……”我眼睛一转,指着案上的一叠书说,“书上的!跟书上学的!”
郡瑜夺过我的象牙箸,重重地丢在了案上。“这是女人家学的东西!你连字都不认得,还说是跟书上学的!!”他一拍桌子,溅起的汤水迸到了我的眼睛,疼得我立即捂住眼睛怪叫起来。同预想的不一样!好心好意做了东西还被骂。看来电视剧的情节绝不能拿来当真。
被烫到的眼睛立时就留下了眼泪水,我嘴巴一撇,索性放声大哭起来。当小孩子的好处就是委屈伤心有权利发泄,而不用象大人那样硬撑得内伤。
我一哭,郡瑜不由也紧张起来,“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他拨开我的手,看到只是眼皮有些泛红,也不叫拿药,单单把脸凑了过来,吓得我心跳骤停——想干嘛?
郡瑜的脸慢慢靠近,近到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嘴唇的纹路,正当我心猿意马之际,一股小力的风吹到了眼睑之上,吹得我睫毛掀动,痒痒的。
“没什么大事,不要闹了。”郡瑜的拇指划过我的脸颊,抹去我腮边残留的泪水。我回过神来,勃然大怒——
“哥!你糊弄我!”害我七荤八素地以为他要干什么,结果吹吹就算了。气得背过身去,捧起碗,自顾自往嘴巴里塞饺子。郁闷。
狠狠地咬下一口,没留意饺子馅儿里滚烫的猪油流出来,烫得我怪叫。这下吐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张着嘴巴直哈气。郡瑜见状摇头叹气,把手伸至我的下巴,手掌微拢,让我吐出来。
我一下子呆住,可嘴巴里又烫得受不了,就当真吐在了他的手心里。郡瑜不以为然地扔掉我吐出来的乱糟糟的一团,从丫鬟手里接过手巾擦了手,又转过来帮我擦干净。
“哥——”我的喉咙一阵发胀,眼眶也热了,唤了一声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郡瑜把手巾让丫鬟拿走,转过来把面前的碗端起来,夹起一只水饺咬了一口。我小心翼翼地查看着他的表情,直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也拿起碗来吃。
“涩琪。”
“什么,哥?”我抬起头望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猜不透他要说些什么。
“以前的事,你真都不记得了?”问这句话的时候,郡瑜并不拿眼看我,可我看出来这是一件他很在意的事情。我不假思索地摇头,就算我想记得也没那个本事啊。
郡瑜放下筷子,摸了摸我的头,嘴角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记不起来不要紧,这样可以做我一个人的涩琪,如果你突然不缠着我了,我该怎么办才好?”说到这里,哥笑了,笑得很艰难的样子。
我扑入他的怀中,脸紧紧地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哥,以前涩琪不乖,以后不会这样了。”心好像被雨打湿的棉絮,又湿又重,飘不起来了。笨蛋郡瑜,为什么把话说得好像表白一样。害得我感动得晕头转向。
同郡瑜刚吃过晚饭,小六又进来禀告说蘅楚桓仲那边传话来今年不来一起过节了。小六抬眼瞅了瞅郡瑜的脸色,才又接下去说,“还说请涩琪二公子去他们那边过节。”郡瑜的眉心一跳,而后紧紧地蹙紧。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我小小的手,生怕我也离他而去似的。
“哥,我们才是亲兄弟,我才不去他们那里。”关键时刻,要明确表明立场。哥闻言一惊,转过来看我。我不知道他那么惊讶为什么。
小六退出去,屋外等候着的丫鬟秋水一听,赶紧回去跟蘅楚那边回话去了。
屋子里,我拽着郡瑜的衣袖发嗲,“哥——我是不是很乖啊……,你说是不是嘛……”
郡瑜却好似想起来什么,转头对我说,“我怎么忘了,明天司马要同先生一起过来。”
靠。
我屁股一转,倒头就睡。
第二天正午,老师果然来了。先生姓吕,是司马的一个远方表亲。
我嗤之以鼻。这时候的先生懂什么?连地球绕着太阳转都不懂吧。直眉楞眼地杵在东南角特意僻出来的书房里,我瞄一眼清瘦的吕先生,又睃一眼靠在凭几上懒洋洋的司马,最后狠狠瞪一眼把我送进这火坑来的郡瑜。
“涩琪,还不过来拜见先生?”哥见气氛凝重,敦促我有所行动。
我一步一挪地过去,挪了七步才到先生面前。这七步里,我已经想到了一个自救的办法,不禁暗呼自己聪明。曹植能做七步诗,我七步救自己脱离苦海。
“先生,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我眨巴着小美人涩琪那双琥珀一般无辜的大眼睛,故意装得天真无邪又无伤害力的样子。
先生一怔,目光转向司马。司马不接先生的眼色,把头转向了窗外被积雪覆盖的院子。嗯,我看出来了,这里还是司马说了算。
司马不言语,哥出来打圆场了,呵斥我不要胡闹。让哥这么一呵斥,先生脸上有些挂不住,显得象是露了怯,只好装出先生的宽容来准许我发问,顺带夸奖了一下我的勤勉好学。
“先生姓吕?”
“是。”先生一点头。
“涩琪不太识得字,涩琪只知道一口念口,二口为吕,三口念品,那么四口念什么呢?”
四口没这个字。我已经看到哥拿眼瞪我。先生笑了一下,正要告诉我并没有四口这个字的时候,我抢先说道,“先生不知道么?四口那念田啊!”
先生一怔,面上更是下不来,只好哼哼地说,“这个,我自然知道。四口为田。”
司马这才把目光从屋外的雪景转回,撑着头懒懒地望着我笑。哥似乎也颇为意外,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侧过脸,得意地继续问,“那,先生,五口又念什么?”
先生翻了翻眼睛,似绞尽脑汁地在思索,我也不管,兀自挨到郡瑜身边蹭来蹭去,“哥,我也问你一个问题,这屋里有一个地方我想坐就坐,而你却坐不了,是什么地方?”
哥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也卡住了,我见他一时答不出,便爬上他的膝盖,笑嘻嘻地说,“是哥哥你的膝盖。”
郡瑜想笑又笑不出,作势在我屁股上打了两下,“下来!没规矩。”
我哧溜下来,又转向先生,“先生,想出来了没有?”
先生放弃了,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我哈哈大笑着说,“先生,五口那念吾。先生自己连字都不认得,如何教涩琪?”
哥这才知道我如此胡闹就是为了把先生赶走,他正要发怒,一直没言语的司马突然懒懒地说道,“郡瑜,如果我们三个都答不出涩琪的问题,他自然不用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