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真的不用...”
这微弱的婉拒,听在小叶耳里却让他顿时横眉竖目,“难道你嫌我的东西不好?”
清凌忙摇头,知道这人对这话题敏感得很,“不是!不是!我....我..我不用这些...”
“哼!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要脸蛋没脸蛋,还不要我的药,你拿什么去和秋水院那些人争?”
小叶义正辞言的点出事实,听得清凌自己都有些汗颜起来,偏两位姑娘还在一旁猛点头附和。真让脸皮薄的清凌一下子烧红了脸,想找个角落好把自己藏起来不见人。
***
虽然,那天冒着被忿忿的小叶出手整治的危险,九死一生的才推拒掉小叶的好意。但勉儿与汘月从未死心,直到练扶风回夜那天,这两个女孩才四只眼睛放光的捧来一个锦盒。二话不说,勉儿点了他的穴道,命两个侍女好生侍候,替他换上锦盒里的一身行头。
秋水院里的公子、姬妾,依规矩都有固定服饰代表身份,再如何打扮也脱不开媚人那套,他们原就是练扶风养来侍候取乐的娈宠。再受宠,也不过是个玩物。清凌看得明白,可是勉儿、汘月却不懂,这里头非但没有真实的宠溺,反而是悲凉的深渊。
幸好,清凌看清侍女手中的衣服,款式与布料都有别于秋水院那类,反倒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好料子、精绣工。被两名侍女摆弄许久,终是换好衣服,也梳好头。清凌瞪着镜子里盼若两人的自己,久久不语,他的外表、打扮愈发和这里相融,他便愈是不安。
两名侍女自是不能窥得他心思,笑道:“公子打扮起来和平日不同呢!这身衣服真衬公子,习护法选得真好。”
“是啊!公子自己也看呆了呢!往后还是要多打扮才是,定叫所有人眼睛一亮。”
勉儿和汘月进门后看到精心装扮后的清凌,都满意得笑开了脸。却不知她们愈是这般,愈是让清凌愁到心坎里。
70
练扶风的反应,果真如勉儿她们预测,不但眼神一亮,更露出十分兴味,扎扎实实绕着清凌转上一圈,口里说了句‘有趣’。那样的表情神态,像足当日嵬河村初见,也近似醉仙楼掌厨对着鲜嫩大猪蹄。
清凌心里对这过份夸张的表现不以为然,眼角微光处有秋水院众人模糊的脸,让他紧张得直低头。
他怎知接下来练扶风有更夸张的‘演出’,不但在众人面前一把揽住了他的腰,更是对着兀自惊骇的自己给了正面一吻。这一吻轻如蜻蜒点水、淡若春风拂面,可是吻了便是吻了,还是在大庭广众的灼灼目光下进行。清凌自然是臊红脸,对上练扶风促狭、兴味的眼,清凌只觉羞怒,忿然便要脱身。
清凌一变颜色,练扶风看得分明,笑得完美自得的脸上神情不变,暗地却立刻加重力道稳稳将清凌控制在手里。紧接着以另一手将清凌的脸按在自己肩上,不让他的表情被众人所见。
“别动。”他对着清凌耳语。
说话声早淹没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旁人只以为练扶风怜爱的抚弄清凌头发,却看不出这两人私下角力。
论力气,清凌自然不敌;论巧劲,清凌绝无机会。练扶风手指轻轻一拂,清凌便闷哼一声软倒在练扶风身上。练扶风适时做出哂笑表情,似乎他方才说了什么让清凌羞得不敢抬头。实则清凌埋在他肩上的脸,此刻冷汗岑岑。
再拖延便有穿梆危险,练扶风清楚,精如鬼的越凛任亦看得明白。
清了清喉咙,提醒一干看戏人等:“好了..好了...大伙杵这里做什么?看看都什么时辰,别在这里耽搁,走了走了....”他扯起北莫、勉儿衣服,硬逼两人转向,“你的刑堂有多久没处置了?再不处理,到佳元节时弟兄们会恨死你。还有你,不是要去向小叶学配药?还不快走......”
边嘀咕着,边拉着还想看戏的两人往厅门口走。经过秋水宫众人面前时,脸色一凝,道:“请各位公子、姬夫人先回秋水院。宫主自西?带回一些礼物,内务堂已命人备置好送至各位房里。”
秋水院在夜只是个特殊存在,并无地位。越凛任的话,何人敢不从?这些美公子、娇侍妾只得各自收回复杂的目光,黯然而狼狈的迅速退离。
***
“实在故意。”练扶风略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才勾起唇角放清凌自由。
练扶风紧箍的手才放,清凌便呻吟一声,抱着腰大退一步,眼睛直勾勾瞪着练扶风。
练扶风却不在意,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还替自己倒了杯茶。
“痛吗?”嘴里问着,目光幽然探寻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内室。
清凌未答,随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内室。
反射似的说道:“他们移到‘律影院’。”
端杯的手顿了一顿,练扶风放下茶杯,道:“你本寡言,却总是在关键时候开口,对错不论。任性、麻烦。”
清凌皱眉,不认同,是这个世界与这些人有违常理。
看了清凌的表情,练扶风仅是微扬眉。小羊儿还是有蹄的,有些脾气倒也有趣。一回头,又陷入遐思。满室沉默们辶栌行┌恢绾问呛茫肜肟从植桓掖蚱普庋某良拧?
“律影院是他自小住的地方,原本那不叫律影院,”练扶风突然开口,单手支颐,“师父送他‘律影’剑那天,他很开心,接连开心了一个多月,每天都抱着那把破剑满园子跑。”
回忆过往,练扶风脸上又有了笑意。
“我让人暗地里做了块牌子,用烟熏过的桦木、烫金的字,把‘律影院’挂在他的小院门上。他高兴得大笑,不过,他只开心了一下午,就回头练剑。”
清凌微张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那里是最靠山崖的地方,风大,小叶怎么能让他去那里?”说着,便皱眉凝思。
清凌望着桌面上那杯被遗忘的茶,跟着屋内氛围,心里也有些发闷。半晌,清凌闷着,练扶风倒已回神,看了看还抱着腰的清凌。
“过来,坐下。”说着,替他拉开椅子,“我那一指力道不大,你怎能痛这么久?莫非你像女人一样细皮嫩肉?”
转眼间,又是调侃、游戏的态度,清凌只能腹诽,感叹这人变脸的速度。不过,他倒是也跟舒活了表情,不再陪着沉甸惨然,暗自松了口气。
“过来,坐下。”练扶风又说了一次,这回盯着清凌,直到清凌迫于威势,磨蹭着上前。
练扶风点头微笑,称许道:“这才乖。”
就着单手支颐的姿势,端起那杯茶,边喝边觑着清凌。清凌目光游移不定,就是不愿承接。
“这身衣服是谁挑的?”
冷不防一个问题,让清凌皱眉,衣服的话题对他而言甚是敏感,他这才看向练扶风,打量、评估,带着担忧。
“说话。”练扶风命令,面上没有丝毫不悦,反倒是眼神里透出几分调侃。
“勉儿。”
还是这般简洁。练扶风观察清凌受迫的表情,觉得有趣。
故意的,练扶风又问:“你喜欢吗?”
清凌低头看了看,又摸了摸袖口,才回道:“喜欢。”
这么简单的问题,这人却寻思一回才答,究竟是习惯或是另有原因?不过是说几句与衣服有关的话题,何须戒慎?
瞟了清凌几眼,又喝了两口茶,又问:“你不喜欢?”
“喜欢。”清凌点头强调,不明白为何反覆这话题。
练扶风放下茶杯,凉凉说了句:“哦?我不喜欢。”
清凌默然。
等不到反应,练扶风挑眉,想了想,突道:“我喜欢方才吟月他们穿的服饰。”
听见练扶风的话,清凌僵了身体。果然,练扶风是想让他再换回代表娈宠身份的服饰,他心中难平,遂别开目光,不发一语。
“你若换上吟月那袭天青色,必然更出采。”
清凌依然垂首不语,却暗自握了拳,隐忍着。
练扶风似浑然不觉,迳自又拿了杯子,倒了杯茶,却是推到清凌面前。
练扶风见他表情,挑了唇角,指着清凌腰间地玉,道:“你腰上这块玉牌,挂上之后就是我秋水院的人。按规矩,你该换上男宠的衣衫,和他们一样服侍我。”
听见这样的宣告,清凌第一个反应便是动手去解腰上玉佩。只是那玉佩上的绳子与腰带结在一块儿,本需费手脚才能拿下,清凌一来紧张、一来气愤,就更难以解下。
练扶风见他开始没有章法的扯着腰带,摇头笑道:“够了,够了,别急着在我面前宽衣解带。”
清凌抬头看他,脸上有一层薄晕。练扶风心里一动,道:“你陪我喝酒。”眼微眯,笑得无害,“我就让你破个例。”
71
又一次宿醉头痛中醒来,清凌抚额,咽下嘴边的呻吟。宁可强忍着,也不愿意让这狼狈入了旁人的眼。
果不其然,他才睁眼,身旁立刻有人兴灾乐祸道:“头疼吗?”
清凌不答,凝住身形,动也不动的躺着。可练扶风同前几次一样,说什么也不放过这样的机会,一翻身压在清凌身上,邪魅的笑容看得清凌心慌也牙痒。清凌僵着身体忍受与练扶风的接触,这些过份亲腻的举动他反抗不了,便由着他去。
清凌的不反抗,倒让练扶风有些失望。看着清凌闭眼静止的脸庞,悻悻然离开清凌身上。清凌这才睁眼,却还是不愿看练扶风,他对这种刻意亲近仍是排拒。
“你又醉了。”练扶风一手勾着清凌的腰,在他耳边宣布。
微热的气息让清凌一缩,对这人的举止十分无奈。自前日练扶风以破例为饵,让清凌甘愿陪他喝酒,原本清凌以为单纯的陪酒,以经延续三日。清凌看看窗外天色,又是日正当中,一连三天,日日如此。
第一次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练扶风身旁,清凌登时白了脸,脸上表情简直可用惊骇形容,只换来练扶风暧昧一笑。
诉诸言语抗议,练扶风只轻描淡写回了句:“整个夜都是我的,你这张床我如何不能睡?”
于是,清凌下定决心,就算让他睡在泥地上,都不再与这人同榻。可惜毫无酒量的清凌,每次都是醉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睡下也不知,这微薄抗议自然让练扶风轻易忽略。
此刻听着练扶风风凉的提醒,清凌自是恼恨,咬了牙不应。
看他模样,练扶风也不多加理会,只在他肩上蹭去了朦胧睡意,便翻身下床,迳自洗漱、穿戴起来。
待他一身光鲜的再回到床前,清凌仍是抱着被子忍着头痛不愿起身。练扶风伫足看了片刻,一挑唇角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出手掀了锦被,在清凌没有任何动作之际将人从床上揪起。突然这么大动作,清凌先是瞪大眼哑然看着练扶风,接着又忙闭眼,摸索着想回床上。
练扶风握住清凌的手,哂笑道:“头疼吗?”
挣开手,清凌甘脆以微弱的呻吟和抱头的动作回应练扶风这明知故问的问题,练扶风被他逗得笑了,“头疼就承认啊!何必不说话和自己过不去。酒量不好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再练练就成。小叶那里有解酒良方,我命人给你熬一大碗来。”
清凌抿唇,仍旧不发一语,也不愿看向练扶风,还是摸索着坐回床上,他心里祈祷练扶风快快离去,好还他宁静。此刻清凌只想再躺回床上,睡得不省人事,好摆脱这要命的宿醉。
偏练扶风看出他的想法,又故意与他作对,转头对门口吩咐道:“去准备早膳,再到医庐拿一剂解酒方来。”
外头有人称是,脚步迅速离去。
“喝杯热茶,可以缓解。”
热茶在练扶风手里,稳稳送到清凌眼前。闻到茶香,感受到茶的热气,清凌这才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看了看这杯热茶。照顾酒醉的父亲已是经验老道的清凌,自然知道,烫口的茶水能舒缓头痛,于是他略显迟疑的接了过来。
见他喝完茶,练扶风又接过茶杯,走回去坐在桌边。清凌再无法闭眼不看这人,只得被迫与他对视。
“喝了三天酒,你的酒量还是不见好。”练扶风微笑着,像话家常般,“不过,我说话算话,今后你想穿什么便穿什么,不必同秋水院的人一样。”他朝清凌丢去一个热烈的眼神,“如果你想私下穿给我看,我一点也不介意,尤其是吟月那天穿的款式,想来最适合。”
说着,自己轻笑起来,但看清凌垂眉瞬目的没什么反应,便略感无趣的止住。再看了半晌,敛起笑意,变得面无表情,转身出了内室。
待练扶风出去,清凌才抬头,眼神若有所思。
***
夜已传承百年,向来行事低调,故江湖中人知晓其组织型态、背景来历者甚少。夜历来宫主皆文武兼备,向来只愿偏安一隅。尤其练扶风师父任宫主时,江湖曾有三十年血腥混乱,厌倦了江湖恩愁的前宫主于是封山闭门,以十五年时间,让夜势力淡出江湖转入商道。
实际上,夜组织庞大,以传音四阁搜集与贩卖情报;内务堂对外掌管一十六青楼、酒馆,对内总管夜宫事务;卫风堂主要培训武卫,分派于各个支点,精英者则留于夜,受令于宫主。这几大组织各有领事,领事之上便是宫主练扶风一人。
若不是练扶风年轻气盛,两次三番搅得江湖浪起,世人也还只当夜是个无足轻重的神秘门派。
练扶风神色肃然端坐于议室厅主座之上,眼前桌上厚厚堆迭的公文,耳听越凛任细细简报。随着时间过去,脸色愈发沉郁。
练扶风终是抬头,不冷不热问了句:“北莫哪里去了?”
越凛任观察上座人脸色,回道:“领了卫风堂弟兄在堕天岭。”
“又上堕天岭。”
“是,宫主明白他那性子,闲不住。”
练扶风冷笑,“闲不住?我看他是打杀上了瘾。”
越凛任不说话,思下转着心思。他也知道练扶风桌上那些公文里有些什么消息,先是‘鬼剑’愁天与‘魔头’练扶风出自夜的消息传开,又为了找药发出江湖帖、派出十二路人马,后又是与朝庭联手灭了两个小门派。
夜偏安江湖的局面不再,江湖已隐然有沸扬之势起于暗处,近来陆续有几处联络支点被人袭灭,却不知是何门何派所为。
思忖片刻,决定直言,问道:“宫主,现下情势纷乱,夜该如何?”
练扶风停下笔,目光灼灼,看着越凛任,“说!”
越凛任一揖,道:“进,开门迎敌,将夜之力,昭示天下;退,速撤支点分部,再掩行迹。”
听了越凛任的话,练扶风掷了笔,起身下座来到越凛任跟前,虽面带微笑,可是年青俊逸的脸上难掩锐意。
摇头道:“两样都不好。”
越凛任对练扶风的话,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恭敬的道:“属下愿闻其详。”
练扶风瞥了越凛任这老实的模样一眼,“进,伤身;退,伤颜面。”
越凛任摸了摸鼻子,心里叹道:‘果然是面子里子都要!’
“老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我要的是杀戮,敢挑战夜者,杀!”练扶风面朝厅门,背起双手,看着门外青天浮云,抿唇一笑,“挑出那些暗中行事的鼠辈,一个不留;找出背后主事者,族灭。我要让天下人庆幸夜掩退,让天下人再不敢寻夜行踪。就算他们找着了,也要假装不曾看见。”
睥睨天下、操弄生死,夜将再兴江湖风雨,而练扶风始终是嗜血的魔。
这一回,江湖将永不遗忘,却宁噤口,不再提。
越凛任回道:“属下明白。”
越凛任虽用着认命的语气,但这一刻他也同他的宫主一般昂然。随时带着戏谑的眼里,添了热切。
夜纵不负江湖,江湖亦不会放过夜。江湖儿女的热血沸腾、求战快意,是寻常百姓如何也不能体会。
清凌奉召前来,在厅口听到两人对话,登时止住脚步,惊愕令他无法前行。然厅内两人是什么修为,又怎会忽略他的脚步声?清凌一止步,练扶风便朝厅口走去,跨出厅门找到了愣在门旁的清凌。
“脸色这么苍白,表情这么呆滞,吓傻了?”淡然吐出这些略显讽意的话,练扶风脸上笑意温柔,托起清凌手肘,“江湖就是这样子,你不入江湖不懂江湖,这些烦心的事你都别管,只管当只可爱的羊儿。”
他话说得快,寓意不明,清凌听得也迷糊,心里还因为方才练扶风与越凛任的对话而觉得遍体生寒。
练扶风将他的表情看得分明,笑了笑,道:“走,和我同去‘律影院’。”
72
律影院,过去难熬的等待常逼得练扶风在此赌物思人。现而今愁天身旁有了月灵,物是人非,尽管练扶风表现得一派潇洒,揽在清凌腰间的手却是紧了紧。皱着眉被迫更贴近练扶风,这回清凌没有无谓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