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终于得空的窝回房间,团身裹住棉被,掰指一算,今个初十,离十五又快近了。
荀公子那边尚无什么动静,想来这天气陡然降温,只怕他的‘旧疾’遇着如此的恶劣天气,又该发作了。
也许……是时候该去探望一番。
猛然翻身下床,脚尖轻触冰冷的地板,立刻又缩回去,忽听小魄讥笑出声,瞪了一眼,不甘愿地穿上靴子,将头伸出门外探看。
果然的,如此天气只要不是高声唤人前来,是不若往常时时有人在门外侯着的,毕竟人身也是肉做,府中管事体恤下人日常辛苦,没有过分的苛刻待人。回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斗篷,掸去上面的雪珠,将自己包得密不透风,这才扬声唤人准备一大壶热姜汤,带去给荀哥哥御寒暖身。
小魄早已警觉的放下手中狼毫,向我这里望来。
“别看了,若要同去,就快些披上斗篷,免得等下着凉。”知道甩不掉他,不如携他同去,反到自然。
门外无厌撑起伞来为我们挡雪珠,后跟着小丫鬟手捧着一个小巧陶制沙锅,我接过沙锅紧紧抱在怀中,让那丫鬟退下。若说这种天气出门连累无厌已是不该,何苦带累她人?而且这暖暖的沙锅抱在怀中如手炉般温暖,到不觉让人欣喜。
一步一滑的穿廊过院,二度进入荀公子的『劲节堂』。
傲然雪中的葱翠竹林,披着如露般的珠衣,藏不住的竹叶尖尖从中探出来,与白白的雪珠映衬,更见翠绿,更现生机。有一个人飘然欲飞的站在雪中的竹林,风起,淡淡的摇曳着翠竹,发出令人心折的轻吟,竹林中冒雪而立的男子,此刻,却是如此惬意。天地间仿佛没有了孤独,也没有寂寞,惟有些许淡淡的忧愁烦絮。
待近身过去细看,哪里会有他人,竟是荀公子……该死的……暗自咬牙,他是故意糟蹋自己身子好推我们兄弟上刑场么?
“荀哥哥~~~”我娇声扑过去:“你身子不好,若着凉又要卧病了,看,我特地带了姜汤来探望你哦~~”
灿笑着递上怀中的沙锅,动作猛烈的几乎将热汤溢出。
他接过我手中的锅子,微微一笑:“多谢你们惦记,这里说话怪冷的,咱们先进屋去吧!”
步上台阶,见得以前空无他物的屋前,放着一个小火炉,咕嘟咕嘟的向外冒着热气,一阵阵香味随风飘来。
“好香~~~~”我耸耸嗅觉灵敏的鼻子。
“俗语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如今我这里正好多竹,再炖上一锅香肉,如此岂不两全?你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炖上已有一个多时辰,想来也快烂熟了。”
“好呀~好呀~~!”欢呼着只差没蹦起来……装小孩真累……= =
荀公子寻来四只瓷碗,将我带来的姜汤分好,除却我们三人,连无厌也没落下。当无厌诧异的抬眼与他对视时,空气中有种微妙的波动在悄然传递。心里不禁暗道一声,佩服!若连无厌也被他拉笼过去,只怕我们更没好日子过了,赶忙的端起热汤,大喝一口,瞬间烫的我眼泪翻涌,抬手在大腿上补捏一下……
“呜~~烫死了~~~”呜咽一声,眼里的泪终于蓄不住,沿着面颊滚落下来。
无厌赶忙放碗奔过来,将我揽入怀中细细擦去泪珠,看着被烫红的唇,艳艳的衬着苍白的脸色,尤自皱眉心疼不已。就势依在她身上,双手抱住腰身,撒娇的轻声抽搐。哼,你小子有本事也来这招呀~~
待到那锅肉端上桌来,我也因为唇角的燎泡无缘享用了,眼巴巴看着人吃的滋味很不好受,因此……我做了个决定,我要留在这里。
散发撕衣,撒泼打滚,这次即使是请来管家压阵也没能动摇我坚定的‘决心’,再这么下去下一个上刑场的保不定是谁,即使那干尸一样的家伙不动手,也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了,我定要在这段时间里把姓荀的盯牢。
无厌看到我‘馋’成这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百般哄劝仍是无果,只得在荀公子假惺惺的劝说中将我们留下。
第一日到是相安无事,看荀公子的胃口尚好,没有旧疾复发的征兆,难道是……换招了?提心吊胆又熬过一日,那日饭后,悄然尾随荀公子出恭……终于给我发现端倪……那两寸长的银针在胸腹部浅插数下,他的脸色便开始难看至极,接下来的呕吐腹泻自有人料理,只是……
午夜,趁小魄睡着,我摸进荀公子卧房找那根银针,肖想着偷去扔掉,看他没有工具再如何做怪。
黑暗中贴墙小心的摸索,动作轻柔的怕碰落什么物件,惊醒床上的人。隐约记得向前十步的地方有张躺椅,然后从躺椅向左再约莫五步的位置便是衣帽架,料想的若没错,那针应该仍插在衣襟内侧吧。抬脚慢慢的蹭步向前,七、八、九、十,果然脚下碰到一个沉重的物件,弓身一摸,软软的兽毛从指缝穿过。既然……横步向左,却只刚刚迈开半步,一只手从右伸来紧紧抓住我的前襟,顺势一拉,还未及惊叫便撞到木梁,“砰”的一声,只让人觉得这多云无月的夜里星光璀璨。
一双手牢牢的圈住瘦弱的身体,被拉扯的双脚离地,随后埋入一具温热的胸膛,那胸膛浅浅的起伏,有沉稳的心跳和闷闷的声音传过来:
“我说弟弟,你这半夜不睡跑到为兄这里,所为何来呀?”
硬着头皮抬头看,夜虽暗,看不清容貌,但那一口可恶的牙反射着不容错认的白森森的光芒,忍不住一惊。
“呜~~荀哥哥~~~人家好怕黑~~~~”小声哭着却双手不停的试图掰开握在腰际的手。
“乖~~~别怕,哥哥保护你。”那手很轻易的松开,随即却轻拍上背部,一副安慰幼童的姿态。
干脆的放弃挣扎,我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小心的摸索,既然他人在这,必然不会在这寒冷夜里只穿中衣的,那白日穿的衣服肯定就是现在这身,我何必还满世界找去?
“弟弟呀,你这般的乱摸一通,仔细扎到小手~~”声音从头顶冒出,温柔的仿佛是最亲切的叮咛。
手猛的一缩,我‘啊’的一声,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着,眨着无辜的双眼,泪光盈盈。
耳边传来轻轻的笑声:“别装了,小家伙,针根本没在身上。”
“你……”不禁气势一弱。
“白日里故意让你看到,就知你晚上会有动作,啧啧啧~~~~~果真是没有耐性呀~~~”
一根手指在眼前晃动,牙痒痒的让人想扑身上去狠咬一口。
忍不住翻个白眼,既然知道我所为何来,做什么还装那套兄友弟恭的,月黑风高的给谁看去……只是……
“荀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我仍不死心的想蒙混过关。
“噢?真的不明白也好!哥哥身子不适,想来是旧疾萌发,这些日子少不的卧病,又要辛苦弟弟们代为兄承欢膝下了~~”
“你……明人眼里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要如何?”把委屈的表情一收,等天亮就是初十三了,好歹也就两天时间,我不怕撕破脸。小魄是无论如何都要保全的,若我倒下,全盘皆输。这间屋子的两人里,必然有一方要去赴十五的鸿门宴,端看是我亦或是他成为下一个倒霉鬼了。
“早点如此多好,省得咱们绕弯子。我想如何?不过同你所想——活下去。”黑夜里看不明他的表情,想来也是如我般,面对命运,满脸不甘。
“活?不惜建立在他人的牺牲上?”反唇讥问。
宛若感应到室内紧绷的气氛,早已熄灭的铜盆内火星猛然炸开,突的红光闪过,让我看清他脸上沉痛的伤感。
“你没资格说我。”声音不大,却句句敲击在心底最深处,那是我日夜的梦魇。
推开我,他翻身起来点亮烛火,跳动的火焰在这寒冷的雪夜,无端让人燃起对温暖的渴求。
“那好,我们来谈谈条件。”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攥紧拳,只扎的手心里一片刺痛。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现在上面只要两人,而你和你兄弟~~~足够用的了……说来我还真该感谢你们呢。”修长的指拨落烛泪,泪珠滚滚而下。
“不错,可……我们现在姓离。”对于这点,我觉得至少保全一人尚无很大问题。
他的嘴角掀起一记冷笑,笑得突兀、笑得骇人:“你若真以为如此,那么……慢走不送了,离少爷!”
“你……”愤恨的咬牙,尽管万般压抑,终是掩盖不住。
“荀哥哥,难道我想做个明白鬼,为兄的也不愿成全?”不甘呀不甘,拖不到他为我垫背,即使身入黄泉也死不瞑目,留下小魄同他共处,只会被洗净送上供桌。
“该知道的,你那点小聪明难道打听不出?”他……再次笑了!淡淡的悲中带着浓浓的恨回荡在空寂的房间。
“为弟一介黄毛小儿,乳齿尚未长全,哪里能探听的到许多。”我伏低做小。
“孺子可教!”醇厚的嗓音终于透露出点温度。
“万望赐教!”拱手一礼。z
“你真的是五岁的人类孩童?”
“你真的是十五岁的人类少年?”我反问。
他抚掌欣然一笑,压低声音道:“为兄开始对你有所期待了。”复而正色:“老爷需要男童练功,无非是吸取纯阳之气,辅以药力提升内功,人气若要化为己用,只有取血一途。”
“所以只要我们的血有问题,连带的老爷也会受到波及?”
“不错。”那冷峻的眼里闪动着光芒。y
一个想法在心头浮现:“若……吸取的不是纯阳又当如何?”
这次他的眼底毫不掩饰的流露出赞赏:“不会如何……立时毕命罢了。”
紧紧抓住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也许……我能……
轻步上前,缓缓褪去身上厚重的棉袄,内里仅着的单衣,早就在方才的对峙中湿透,隐隐有股暗香在空气在浮动。努力的爬上他的腿,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将头拉低,贴住我在寒冷空气中微微颤抖,却仍然散发着热度的小小身体。
“荀哥哥,若一个人散发着吸引同性的体味,你说……那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是纯阳亦或是纯阴呢?”
感觉胸口原本顺畅的呼吸一滞,单薄的身子重重震了下,一双手抓住我的肩肉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是说?”同样的思绪千回百转。b
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我笑叹口气:“现在我有资格同你谈条件了吗?”
目光一敛,他将我放下地,捡起扔在地上的棉袄密密裹住,温柔的如同极度疼爱幼弟的模范兄长。
很好,现在就知道爱惜保命符了。g
“你能为我做什么?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那双在夜色里如玉的黑眸直视着我。
“我愿意在你之前去受吸血之苦。”食指轻点他的胸膛:“而你……在以后的时间里替我保护小魄。”
他剑眉一挑,对于如此优越的条件难以适应。
“不过……”我补充道:“若我失败,下一个必须是你。”
眼波流转间,他点头应允:“你会给自己失败的机会吗?”
这小子……心中暗自留意,他若不是极度信任我……便是……定要给小魄留下点什么以防万一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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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尽一夜心力,讨来的不过是个笑面狼不知能监守几天的承诺,我真是何苦呀……只是……没想到老爷的事竟然如此凑巧,少不得一搏。
拖着一管鼻涕,我拉紧身上的棉袄快步溜回房间,轻手轻脚的掀开外侧被窝,脱去外衣急忙钻身进去。
呜~忍不住舒服的呻吟~~这该死的天气若是活活把我冻死,岂不死的冤枉?
一具热乎乎的身体依偎过来,伸手揽在怀中,小魄呵小魄,怎么才能让他乖乖听话呢?真真伤透脑筋呀!
一早天都未亮,敲门声响起,我整夜无眠睁眼到天亮,加上昨夜似乎受凉,隐隐有些头重脚轻……这……强装无事的翻身起来,随小魄同去演武厅。若我没记错,那厅里基石下面有个年久裂开的缝隙,将将可以容纳孩童钻入,只不知构造如何,今天且是最后一天,无论如何要仔细查看一番,若我……不测……只要小魄能在下月择人时躲进去,只需最多三日,等事成定局,这偌大府邸便尽收入他囊中,到那时……即使我不在身边,也应该不会受苦了吧……
课时,借口出恭,我钻入地基细细查看,空间很小,只约莫两平米,高不足半米,但是一个孩子带上食物躲个三天不成问题。
小魄不知何故今天演练的格外卖力,稍后的文课更是对答如流博得先生交口称赞。
一股怀疑的火焰在我眼中熊熊燃烧起来,终于熬到下课,强忍着喝过汤药,我一把抓过小魄奔入房中:“你在做什么?”
“我想去见爹爹。”坚毅的下巴一挑,眉眼间的倔强叫人无从忽视。
“不可以。”咬牙恶狠狠的瞪他。
“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
“因为爹爹比较喜欢我。”我绝对不会让他去冒险的
“小魂,你说过不会骗我的,以前在榕树下许下的承诺,我记得。”
“你……”眼见得那瘦弱的身体微微的颤抖,我的心如刀割:“你知道多少?”
“我不笨。”
“但也没多聪明,过来,我带你去见荀哥哥,他会告诉你一切的”紧紧抓住小魄的手,将他拖入荀公子的房间,且见他正状若无力的躺在床上。
我直扑向身侧的小魄,狠狠将他压倒在地,扯下束着我半长头发的发带,利落的将他捆好,顺带的把自己的棉袄一角塞进他嘴里,一气呵成的让荀公子和小魄都不及反应。
“你,发什么呆,还不过来给他扎一针。”低吼一声惊醒了半呆滞状态的荀公子。
拉开厚重的棉袄,露出小魄的腹部,身下压着的身体不住的踢腿挣扎。
“这是在唱哪一出呢? 兄弟阋墙了?”姓荀的掀被爬起来,满脸好戏的在一旁看热闹。
“他闹着要去见爹爹呢……你要是没意见,就算我枉自操心了,只是……若他有个好歹,我必然追随而去,爹爹那里就由你孝敬了。”
那张脸上现出一抹的凝重,终是举针前来。看着小魄痛苦的呕吐出方才喝下的药,连带吐出午时吃进的食物,只那双眼却哀恸的盯住我不放,蓄满泪光,不知是为了现在的痛苦还是为着即将的分别。
转过头不去看他,我转身嘱咐荀公子好好照顾,头也不回的奔去『了了轩』,提起桌上小魄日常用的狼豪,一字一顿
小魄:
我骗你实属无奈,若三日后不见我归,下月十五前务必去演武厅基石下面躲藏,万事我已预备妥当。
若不依所言,我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见你。
魂字
我又何尝舍得,自出生,我们相依为命从未分离,如今一别或是永别,抛你一人在尘世,我亦心生不忍。只是……求死容易,活着却难,绝不让你轻易放弃生命,相信我,若我的血不能结果他……还有其他办法。
翻身攀上床沿,抬手在雕花床框上细寻,一个小瓷瓶滚入手中,此物天下剧毒,夏天发现不对,即开始准备壁虎尿液,日日抓来墙角的壁虎,拿开水熏蒸,整整一个夏季,只得了这么小小半瓶。小魄常因此笑我无聊,却不知那是我们兄弟保命的最后灵符
叠好桌上的纸张,塞入脚踏下的地砖内,虽然府中没有金银可取,但尚有些值钱的小巧玉饰,这半年来心底打算最多便是逃跑,所以特别留心,偷也罢、顺手牵羊也罢摸来一些,素来藏在此处,小魄也是知道的,只悄悄提点一下,他必然能找到,如此我便能放心了。
再回到『劲节堂』时,天已大暗,推门看到小魄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叫人痛彻心肺。孩子的身体自然不比成人,受此折磨必是不能承受。
无厌掩面坐在床头频频拭泪见我过来,小声交代:“他刚睡下了。”遂出门吩咐丫鬟搬卧具来偏室,她要守夜照顾。
趁着机会,我凑到小魄跟前俯耳道:“小魄,答应我,病愈后去看看‘芝麻’,千万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