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莫非是牡丹出事了?我一下蹦到师兄面前。师兄抬头,先朝我摇摇头。
"不是牡丹。"我刚想吐一口气,又被下一句话咽了回去。"夜杀门出了点事。"
"怎麽回事?"
把纸片粘成灰,师兄似乎有些困惑。"连著几个大买卖做坏了,有人故意破坏杀手的行动。"
"莫非是同行?"夜杀门忽然窜起,那些同行铁定看不过眼。
"不清楚。若是同行,又是谁有这个本事?"师兄皱眉,满是歉意的看著我,"若若,我怕是得回去一趟......"
"快去吧,我这没什麽事。"夜杀门是师兄的心血,就是他不提我也会让他回去。
"你自己要小心,我很快回来。"师兄走的时候忧心忡忡。我猜他跟牡丹一定是发觉了什麽,却都不让我知道。
021
忽然之间,日子变得有些冷清。习惯了有人陪伴,一下子忽然没了,大不习惯。我摸到小李房里,小李埋著头不知在写些什麽。
"小李,我们出去走走吧。"
"去哪?"小李头也不抬,手下运笔如风。我伸头一看,歪歪扭扭的一片奇异符号。
"去会同坊。"小李抬头,我讨好的笑。"我想买些橘子糖。"
小李死劲拧起眉。"让小喜给你买去。"说罢埋头继续写,嘴里念念有辞。摸摸鼻子,我悄悄出去,沿著摸进凤仙房间。
"小发,凤仙呢?"
"小老爷,主子还没起呢。要我叫他吗?"
"不用,让他睡。"竟然忘了凤仙平日最辛劳,我叹气,继续往下摸。钱掌柜,无论如何该陪我出去了吧?
"小老爷,钱掌柜今早就去了宁县,说是去看一批布匹。还是您准的呢。"是吗?似乎是有这麽个事,提倒是提了好久,怎麽就偏偏今天去了。
诺大个馆子,除了这些小童,竟然连一个闲人都没有了?招招手,钱掌柜房里的小童凑上前。
"你上安王府去禀告王爷,就说昨日的事,我答应了。"小童张大嘴,好半天才傻楞楞点头。左右无事,我上安王爷那转转行了吧。
安王爷府上的管事,无品,一品官儿见了没准还得弯腰。现下正笑容可掬的把我往轿子里引。小童才去了不到一柱香就带著轿子回来,我还来不及换身衣裳,便迷迷糊糊被抬进安王府。亭台楼阁我没看见,轿子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院子的琉璃瓦闪亮,和门口侍卫的盔甲交相辉映。
安王爷端坐在院子内的正房中,眉开眼笑。"快过来看看,可还满意?这听竹院隔壁就是我的院子,你若想找我,直走便到。"
"谢王爷厚爱。"这院子前後都是竹林,竹响沙沙。可惜漆红瓦亮,多了贵气少了雅气。不过既然隔壁住的是王爷,倒也不难理解。
安王爷心情之好是我所见过的最明显的一次,连带旁边的那位老人也是满面笑意。那一位是府中总管,从我一进房就一直看著我,笑得无比慈祥溺爱。
安王爷高兴,下面的人自然周到。连著几天,府里的大厨变著花样给我做菜,大江南北的菜色估计上了八成。安王爷来得不怎麽勤,只是谴人按三餐过来问候。那位总管倒是常来,还给我讲些府中的趣事。
"总管爷爷,您有孙子吗?"
总管笑眯眯摇头。"老奴一生未娶。小公子,这茶如何?"
"好茶!"明白了,老爷爷没有孙子,把我当孙子疼了。
"王爷到!"门口的仆人忽然高声喊。我放下杯子站起身。安王爷大笑著踏进来,身後紧跟著两个托著盘子的仆人。
"哈哈,有总管在,怕是不会委屈若谷了。"
站在旁边的总管闻言抬头,神色满足安然。我大力点头。"总管爷爷对我很好。"
安王爷微笑,伸手拉我一起坐到一旁。"这几日太忙,还没跟你好好聊聊。住的可习惯。"
"习惯怕是习惯不了,"我讪笑,"这麽好的地方,我可是第一次住。"安王爷似乎十分受用,脸上春风般一层笑意。
"哈哈,既然这样就多住几日,爱住多久都行。"我心里一动。住了六天,似乎也该回去了。不知道师兄回来了没有?
"多谢王爷。只是若谷叨唠了这麽多日,是时候回去了。"
安王爷皱起眉头。"可是有什麽不合意的?"
"不是,"屋里的仆人呼啦一下全部跪倒,我一吓,急忙摇头。"只是有些想念馆子里的人了。"
"呵呵,这个好办。"安王爷转向总管,"让总管帮你安排,把想见的人接进来陪你便是。"
"老奴遵命。"
"王爷这......"我刚开口,安王爷已笑眯眯站起身。
"就这麽定了。"虽然是笑著,我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安王爷目前并不高兴。罢了,明日再找时机吧。"对了,这两件小东西给你解解闷。"两个仆人快速呈上东西。一个金色的九连环,一袋玛瑙做的小珠子。
"谢王爷。"收下东西,王爷吩咐房中仆人要小心伺候,满意的大步离去。总管留下陪我喝茶,边教我怎麽玩那个九连环。我托著腮帮子微笑看著,心里却浮上一丝不安的预感。
轻风抚过,竹林里沙沙作响。大晚上独自睡在这麽大的房里,外面又是黑压压一片,还真是有些碜人。还好没做什麽亏心事啊,我丢开手上半天解不开的九连环,心烦意燥。从大前天开始,只要我找上安王爷辞行,他要麽不置可否要麽移开话头。即使再迟钝我也能明白,绝对是有事发生。早上我再去找他时,他竟然推托太忙,不愿见我。
我请总管去帮我接小李过来,派去的人回话说小李不肯来。我立刻明白,我是真的被关在这了。到底是为了什麽,安王爷要把我软禁在这里?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只是这院子就邻著王爷的住处,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就凭我一人,潜逃很难,硬闯则更无可能。
大片的竹影映在门窗上,左右摆动。我正盯著一点发呆,耳边隐约听到一阵呵斥声。渐渐的,声音更加清晰。
"抓住......别......那边是......"断断续续有人在喊,似乎逐渐在往这边靠近。我的心剧烈跳动,扑到窗台打开窗户。
"唳......"一声轻啸远远传来。我急忙啸叫一声,半晌,又一声啸声传来,似乎有些焦急。我无法再等下去,跳出窗户奔向声响处。
沿途有不少侍卫正在往那边赶,见到我时均是一楞,有几个反应过来後想拦,都被我甩在了後面。前面火光通明,我埋头飞奔,忽然,猛的停下脚步。
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一圈,手上的火把将周围的景色照得真切。唯一露出的一个缺口上,安王爷覆手站在前头,总管微垂著头跟在身後。似乎是为了能让我看清一样,安王爷微侧开身。一个人躺在地上,左右几把长矛将他死死钉住。我看不到他的脸,却不可能认不出来。
"师兄......"
022
师兄动了动,长矛似乎又扎深了几分。"你别动!"我大喊著往前冲,眼前忽然多出了一排侍卫。安王爷从侍卫後面慢慢跺了出来,脸上波澜不惊。
"擅闯我王府的贼人,是若谷的师兄?"
身前是好几百号人,师兄受了重伤,安王爷身後,老总管终於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我眼中一酸,慢慢闭上。
"安王爷,求你放了师兄。"
"哦?"像听到什麽笑话一般,安王爷表情古怪。"凭什麽呢?"
我睁眼,定定看著他。"你说,我做。只求你放过师兄。"安王爷忽然收起了表情,看了我半晌,慢慢勾起一抹笑。
"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聪明?我扯扯嘴角。聪不聪明又如何,师兄在你手里,即使是天大的陷阱,我也一样只能往里跳。"我现在不能放他,"安王爷摆手,立刻有几个侍卫靠近师兄,"我会给他治伤,事成後我让他走,如何?"
"安王爷一诺千金,如此甚好。"看著侍卫把师兄抬走,我心里空空的,一阵发寒。
当晚我的住处便被移到王爷的院子里,与王爷的寝室只隔了一道墙。我在床上坐了一宿,根本没能合眼。天一大亮,我推开房门。
"小公子,可要用些早点?"总管站在门外慈爱的笑著,就像一个慈祥的爷爷看著自己最疼爱的孙子。谁能猜到这个胡子雪白的老爷爷,武功竟已臻入化境。
"总管大人,小人求见安王爷。"我恭恭敬敬弯腰行礼。总管一声长叹。
"小公子,事情没有你想的那麽坏。老奴虽是奉命照看小公子,却是真心喜欢小公子的。"我明白不应该责怪一个忠心的老人,只是实在咽不下那口气。
"还请总管爷爷通报。"总管微笑,带著三分无奈,引我走到一个花厅。安王爷竟早早坐在那里,桌上摆满了小菜。
"坐吧,看来昨晚你是没睡了。"侍女布上碗筷,轻声问我要哪样主食。我说了声随便,没有行礼,直接坐下。"呵,闹脾气了?"安王爷轻声笑。
我动了动脚,覆又坐稳。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麽,至少,我相信那件事除了我之外大概没什麽人能做,否则他又何必设计威胁我。不知为何,安王爷反而开心起来。
"有脾气也好。吃吧,吃完我们好好谈谈。"端起碗,食不语是贵人的讲究,我不讲究这个,我和小李就特别喜欢在吃饭的时候讲事情。喝了一大碗粥,吞上两个包子,我打足精神跟著王爷回房。
总管端来一个茶盘,精致的小茶壶,茶杯只有两指宽,不到三指深。尽量不去看总管行云般泡茶的手势,我回头紧紧盯著安王爷。安王爷靠在椅背上沈思半晌,终於开口。
"皇上没有子嗣。"我呆住,不明白他为什麽提这个。本朝皇帝年事已高,无奈最後一位皇子也在多年前病故,如今膝下空虚。如果就此百年,皇位很可能由几个王爷继承。或许该说,如果不是手握重权又无权即位的安王爷震著,王爷里早就有人逼皇上退位了。想到这,忽然有个念头闪过,太过模糊,抓不住。
"众位皇子中,幼年夭折者居多,唯一成人的两位皇子亦没有留下子嗣。"我点头,这件事天下皆知。安王爷勾唇,摇了摇头,"天下人却不知,九皇子有一个遗腹子。"
"什麽?"九皇子是皇上最小的一位皇子,似乎是......十八年前去世。我愕然,张著嘴看向笑容满面的安王爷。
"没错,就是你。"
摇摇头,把杂乱的思绪甩出去。"凭什麽?"
安王爷一副早已料到的神色。"当日九皇子病故,怀著身孕的侧妃被侍卫护著逃离京城。到临川附近遇到山贼,"哼了一声,安王爷方继续讲,"护卫全亡,侧妃下落不明。"
临川,一个孤身女子与孩子,似乎指的就是我。"光凭这个?"
"当然不,"安王爷直勾勾看得我混身不自在。"小皇子今年十八,算日子大约是元宵前後出生,最重要的是,你身上的那块玉。"我目瞪口呆,安王爷畅快大笑。"你这一辈属殷字辈,那一定是你母妃特意做了给你的。"
什麽叫哭笑不得?本来还有些怀疑,这下却能肯定,我绝不会是那个小皇子。"王爷,你弄错了。"
"恩?"d
"我不可能是小皇子。"抬手止住安王爷的话,我把我的经历完整的给他说了一遍。生辰是师傅定的,原来的我并不清楚。即使真是元宵前後,这块玉也是七岁後才到我身上的。即使玉就是那位侧妃做的,她原本也不是要给我。
安王爷脸色惨白,定定看著我,眼中暗潮涌动。我心里一凛,大感後悔。我已经知道小皇子的事,安王爷完全可能杀我灭口。总管放下茶壶,我挺直了背。安王爷皱紧眉头,忽然开口。
"这件事有几人知道?"我话到了喉咙,又咽了回去。师傅远离尘世,武功高强,师兄已经落在安王爷手里,我也逃不出去。只有牡丹,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也卷进来。我默默垂下头。安王爷半晌没说话。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记住,你父王名临祥,你母妃李氏。其他的我以後慢慢告诉你。"
我默默抬头,心中波涛汹涌,无法成言。安王爷看了我半晌,微侧过头。"皇上病重,拖不得了。"我不知道他是在向谁解释。
忽然之间,我成了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孙,皇位的继承人。安王爷秘密请了好几个夫子,企图纠正我的一些仪态举止。其实只要小心些,我还是能做到安王爷的要求的,只是一旦松懈下来就很容易出错。毕竟不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装不来那样的做派。
"再练几日,等再熟练些就能去见皇上了,皇上这几日可是一直念著呢。可惜你的诗歌文学是来不及学了。"安王爷近几日心情见好,开起玩笑。
我直直端坐在垫子上,夫子的要求是要姿势不变而又心平气和。歪歪嘴角,朝走到我面前的安王爷露出一个苦笑。很明显是赶鸭子上架,不过这样对我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毕竟小命保住了,安王爷似乎也没有把其他人灭口的意思。夫子示意我可以休息,悄悄退下。我忍住捶背的想法,讨好著问。
"王爷,我晚上能去看看师兄吗?"
023
安王爷脸色一沈,我立即垂下头。"我就是问问。"
良久,一只手按上我的肩。"让总管陪你去吧。"
"谢王爷!"我本就不是想逃,只是担心师兄的伤势。安王爷神色中似乎有刹那的落寞,没等我仔细看便转身走了,晚上也没有跟我一起吃饭。
我没有心思多想,匆匆扒完饭,拉著总管就往师兄那跑。师兄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院子,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我推开门,师兄靠在床边,面白如雪,一个侍女正在给他喂饭。抬头看到是我,师兄眼中满是惊喜。我鼻子一酸,垂下头。
"都下去吧。"总管轻拍我的头,转身合上门。我垂著头慢慢走到床边蹲下,把头塞进师兄胸口。
"若若......"叹息著,师兄抬手碰碰我的脸,随即滑落。我一惊,一把抓住师兄的手。
"你的伤?"
"伤好了大半了。"师兄苦笑,"药都是上好的,只是我被下了软筋散。"安王爷不可能不防范,也好,只要王爷肯帮师兄疗伤就是万幸。我呼口气,摊开师兄的手掌贴到脸上。 "若若,你答应了他什麽?"师兄语气中满是忧虑。
我闭著眼,不知道该不该说。如果皇上真的愿意承认我的身份,这就是个足以动摇根本的秘密。告诉师兄後,他的危险就会再多几分。我还在犹豫,师兄忽然往前一倒,把我包到怀里。
"小心伤......"
"若若,告诉我。"师兄把脸贴上我的,轻轻磨著,"之前你不是说过吗?有难处一定要说出来。莫非到你有难处的时候,反倒不告诉师兄了?"
我释然,抬手环住师兄的脖子。其实我很害怕,非常的害怕。明明知道自己不是皇子,却得硬著头皮装。越是学那些礼仪,越觉得自己做不到。皇上是否愿意认我还不知道,那几个王爷绝对不会轻易罢手。听我说完,师兄一声长叹。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本来以为安王爷只是对你......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计谋。"莫非师兄和牡丹一直神秘兮兮不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个?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轻轻扶起师兄。
"师兄,你怎麽会知道我被软禁的?"
"我也是走了几天才明白。"师兄轻轻摇头,"夜杀门两年多来从未出过乱子,再加上牡丹和我接连出事。我半路折回,听到你进了安王府就知道不好。等了两天,还是音信全无,这才闯进去找你。对了,牡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