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你……”揉揉自己胀痛的额角,高岐摘下眼镜,“一请假就快一个月!你忙什么呢?”对于罹昊的体贴,他心存感激。
“我姐姐病了,我陪她去医院了。”半真半假的回答着,罹昊笑着接过高岐签了字儿的表格。
“幸亏最近案子不多,不然你让我跟小宋他们怎么说啊?”
“主任,”装可怜的一撇嘴,罹昊难得孩子气的露出自己闪闪亮的小虎牙,“我就这一个姐姐啊。”对于十一岁就失去父母的罹昊来说,性格慈蔼的高主任,总是会令他不自觉的萌生出一种尊敬又亲近的感觉。
“好了好了,下不为例!”对于罹昊的家庭情况,高岐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他和姐姐“相依为命”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所以高岐也不忍再苛责他,“不过,你这个月的工资可是没了啊。”
“切,你真是一门心思的钻进钱眼儿了啊,舅舅。”从罹昊进门就一言不发的少年忽然开口,清冷的嗓音把两个刻意忽视他的人牢牢的定在当场。
“小薰,”懊恼的曲起食指捶打着桌面,高岐拧眉,“我能跟你说的都说了,你还想怎么样?”这孩子是想气死他吗?
罹昊眯起眼,“高主任……他是田薰?”那个和他在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可爱娃娃?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高岐倏地一愣,“你还记得他?”
“舅舅,你到底给不给我钱?”不满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田薰气急败坏的一把扯下棒球帽,露出一头齐耳的雪白短发和琥珀色的眼睛,“我明天就要出国了,学费到现在还没着落呢!”
“可是你妈妈……”还在住院啊。
“我出国跟她有什么关系?!十年前她能扔下我一走了之,现在我就不能丢下她?!这是谁定的规矩?!”可笑!
尴尬的看看沉默的罹昊,高岐的脸色乍青乍白,难看极了,“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点儿事儿?”没看到旁边还有人吗?好歹得给他这个做长辈的留点儿面子吧。
罹昊闻言颖悟的微笑,“高主任,我还有事儿,先走了。”语毕,转身便走。
看着罹昊的背影,田薰怔了怔。
下一秒,他也不跟高岐打招呼,撒腿就去追已经走远的罹昊。
高岐看着被田薰随手甩上的桃木门,忽然唇角带苦的笑了——看起来,真的是什么也没变过啊……
田薰在电梯口追到了罹昊。
直冲冲的走到罹昊面前,他疑惑的打量着罹昊,“我们是不是见过面?”他高大的背影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虽然模糊,却意外的温暖。
温暖……想到这个词儿,田薰讽刺的扬起嘴角。
罹昊侧过脸,状似随意的瞅着他,“你认为我们见过?”
看刚才高主任的反应,似乎不太想让这孩子知道以前的事情——那他还是装傻吧,他可不想趟这混水,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我……”咬咬粉色的嘴唇,田薰大大的猫眼儿里毫不掩饰的写着疑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似乎见过你,可是……可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的,我不知道……”他更不明白的是,看到罹昊背影的那一霎那,为什么自己会想流泪……
心里暗暗的叹息着,罹昊笑了,“你是个很漂亮的孩子,如果我见过你,我不可能会认不出你。”
“可是你刚才不是问过我舅舅我的名字吗?”
“我大学的专业课老师是你舅舅的学弟,”视线转回电梯门框那些不断跳动的红字上,罹昊耐心的解释,“所以我很早就认识了高主任。上学和实习的时候,我常去你舅舅家玩儿,听他说起过你。”
电梯门大的打开阻断了田薰将出口的话,罹昊闪身走进去,“怎么,你不走?”
田薰只是愣愣的立在那儿,神情迷惘而专注,也不知道听没听到罹昊的话。
罹昊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摁下了数字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的瞬间,罹昊冲着门缝外还在发呆的田薰和煦的笑了——再见了,可爱的薰娃娃。
第十七章出:惊悸憾恨的再见
罹昊从解剖中心出来,直接去了憩风谷。
憩风谷位于衍涵山西侧,距离浣世阁大约六十公里,是座面积不大的山谷。
罹氏一族的历任族长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二十岁接受了族长的职务之后,就不会再踏出憩风谷一步,直到老死。罹族的现任族长罹远风,是唯一在二十岁以后出过憩风谷的族长。
罹远风今年三十七岁,是罹氏一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族长——他死去的哥哥,是罹嗔姐弟的父亲。
轻车熟路的越过憩风谷里的各种机关,罹昊走进了罹远风所居住的石楼。
石楼背山而建,两翼的山坡上种满了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的松柏,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虽然带给石楼清爽静谧,但是也免不了有种诡异的森冷感。
石楼的正前方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水池,池子里养了一群锦鲤,池边还相当风雅的种了些芦苇。
罹昊进门的时候,穿着松散长袍的罹远风正蹲在池边喂鱼。苍灰色的长发披泻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凌乱的刘海半遮住那双锐利的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水里抛着自己制作的颗粒饲料,罹远风淡粉的薄唇模糊的开合着,有怪异的曲调从齿间溢出。
“我说……”自动自发的在罹远风的身边蹲下,罹昊歪着头看他刀削似的俊朗侧脸,“你今天心情不好?”
罹远风的一个说不上秘密的习惯——情绪不佳就喂鱼。但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罹昊是其中之一。
与发同色的眼珠冷冷的盯住罹昊,罹远风撒下最后一把饵料,“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嗯……”尴尬的摸摸后脑勺,罹昊勉强的扯扯唇角,“我找不到承鞅了。”
自从洛宁的涅磐祭祀后,罹昊就再也没见过季承鞅。他不是没找过他,只是找不到而已。原本他以为承鞅会跟罹嗔保持联系,结果她根本就不知道!
于是罹昊只能乖乖的来找罹远风。
“你找他干嘛?”邪异的睐了他一眼,罹远风站了起来,半敞的V型领口清晰的露出他线条完美的锁骨和胸膛。
罹昊抬头看着他,“我找他帮忙给第二个魂器拘魂。”
“‘拘魂’?”罹远风皱眉,“你找了个‘活’的魂器?”
“没办法,”罹昊长叹,站直身子与他平视,“葵是我的人。”
“他能受得了那种痛苦?”不屑的冷哼着,罹远风往石楼里走去。
罹昊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不进去啊?石楼里面很冷哎。”
罹远风回头,“你不是要找承鞅?”
罹昊一愣,撒腿追了过去。
石楼的建造,绝对算的上罹氏一族的伟大创意——这座奇特的楼,是由一整块巨大的冰流石雕凿而成的。
所谓的冰流石,是罹氏一族的三大秘宝之一,有着冰冻、调息、休养等各种医疗作用,如果长期处在有冰流石的环境里,甚至能够使人青春常葆——这也是为什么历任的罹族族长的寿命都很长的原因。
但是冰流石的温度低冷之极,鲜少有人能受得了。实际上,偌大个罹族里,能承受这种低温的只有聊聊几个人——历任的族长,族长的影御,五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长老,噬魂女巫。
按理说,作为双生噬魂,罹昊应该能够轻易抵抗冰流石的低温,但是他的命格过于纯阳与冰流石相抵触,所以自他出生起,他进入石楼的次数屈指可数。
罹昊抱着双肩一溜小跑的进了石楼,脸色已经因为冰流石的影响而隐隐的发青。而当他看到被封印在巨大冰棺中的季承鞅的时候,他的脸孔已经不是“发青”可以形容的了。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儿啊?!”惊愕的瞅着沉睡的季承鞅,罹昊整个人几乎崩溃。“承鞅怎么会变成这样?”疾走几步冲过去,罹昊双手扶着冰棺,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么痛恨那种冰冷的温度。
罹远风靠在冰棺上,狰狞的扯开唇角,“怎么会变成这样?”苍白的手指当空画了个圈儿,一种颜色莹白的蝴蝶霎时便凭空的出现,蹁迁的往罹昊身边飞去,“哈!我还想问你呢。”
罹昊安静的看着那些蝴蝶在自己眼前飞舞,忽然大怒,“承鞅是自杀?!”
“哈!”罹远风嗤笑,“嗔说你白痴我还不信,看来,我还真的是抬举你了!你仔细再看!”
罹昊紧握着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耐着性子重看那些由季承鞅的散碎回忆幻化的蝶儿,用它们的羽翼交叠出一片渐渐清楚的画面。看着其中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在不断徒劳挣扎着的承鞅,罹昊湛青色的瞳孔急遽收缩……
“伤承鞅的那个人,差点儿杀了嗔。”看着罹昊越发难看的脸色,罹远风终于冷哼着说出答案,“虽然你们都在刻意的瞒着我。”
罹昊苦笑,“早知道会是这样,我真该早点儿来找你。”起码,能早点见到承鞅……“族长,承鞅……还能救吗?”干涩的吐出这句话,罹昊懦弱的不敢去看罹远风的表情。
“我从来不会为了已成定局的事情浪费时间。”回头看着冰棺中的季承鞅,罹远风知道难得称呼他“族长”罹昊这次是真的害怕了,“昊,你想让他活吗?”
用力的点着头,罹昊下意识的咬着没了血色的嘴唇,“当然。”
“那么,”罹远风微笑,“你就尽快找齐四个魂器,灭了这个虚幻堕落的俗世吧。”
“我一直都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执着的想要灭世。”垂下眸子,罹昊惨淡的牵起唇角,“你看起来不是个愤世嫉俗的人。”
“愤世嫉俗?哈哈……”朗声的笑着,罹远风仰着优雅的颈项,深深的看着头顶蕴着浅黄幽光的天花板,“我只是寂寞太久,不想再继续下去而已。”
“你……”罹昊张口想说什么,最终竟然硬生生的转了弯,“你有办法回复罹嗔的‘能力’吗?”
“能不能的,你别问我,让嗔自己跟你说就是——她已经到了。”罹远风合上那双透着诡光的苍灰眸子,喃喃的答着。
罹远风的话音还未落,罹嗔妖娇的笑声已经飘了进来,“风啊,我那亲爱的弟弟又来跟你打小报告了是吧?”
下一秒,被酽赐横抱在怀的罹嗔已经闪进了门。
奇异的,看到冰棺中的季承鞅,罹嗔只是脸色白了白,随即便移开了视线,“风,我受伤的事儿昊都跟你说了?”
罹远风上前,从酽赐怀中接过轻若无骨的罹嗔,眸色一沉,“我还真小瞧你了啊,这么大的事儿也敢瞒着我。”是他把这丫头宠坏了吧,老这么没大没小的。
白皙的柔荑捂着唇“呵呵”轻笑着,罹嗔偎靠着罹远风的胸口,“小叔叔,你就别生气啦!生气老的快哦。”
站在罹远风背后的罹昊吐吐舌头,满脸“真他妈酸”的郁闷表情。
罹远风抱着罹嗔进了密室。
两人在黑曜石床上落座,罹远风抚着罹嗔乌黑的长发道:“你怎么会把自己弄的这么凄惨?昊想必不知道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吧?”
罹嗔扁扁嘴,“我又不是疯了。”
无奈的瞧着一脸无所谓的罹嗔,罹远风叹息,“真怀疑当初那个‘选择’是对还是错。”对那么小的孩子而言,并不是件公平的事情。
像是看穿了罹远风的想法,罹嗔眯起红艳的瞳眸,淡红的朱唇浅漾起甜美的弧度,“这个败落的世界……哪儿有所谓的公平呢……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最近总是有种被人偷窥的感觉。我该不会是被‘那些东西’盯上了吧。”
“所以我才要教你这个拘魂的咒术啊,只有让昊尽快的找齐这四个魂器,我们才有‘逆天’的可能。”
“逆天灭世——风,这就是你要的?”
皱皱眉,罹远风扫了罹嗔一眼,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他自虐似的咬破自己的手指,俯身开始以鲜血往地上画阵列图,“嗔儿,你来仔细看着,我要教你一个咒术。”时间宝贵啊,不容他们继续拖沓。
“会很难吗?”认真的瞅着阵列图的走势,罹嗔难得体贴的协助他转移话题。
扯掉手腕上用龙鳞雕刻出的珠链,罹远风把那些泛着荧光的珠子洒在画好的阵列图上,“昊怎么会突然找了个活的魂器?”
赤裸的双足踩到阵列图上,罹嗔抬起双手与罹远风的相抵,“命运吧。”
一切都因命运而起,一起都因命运而终。
第十八章死:双重混乱的交叠
罹嗔和罹远风从密室里出来的时候,只有酽赐守在门外。
“昊呢?”罹嗔的脸孔苍白的近乎透明,一双绝丽的红眸鲜艳的仿若滴的出血来。轻轻的靠进酽赐的怀里,她自语似的低声呢喃。
然而酽赐还是听到了,“他在外面。要我把他叫进来吗?”
“酽赐,你先带着嗔儿去我房间吧,她需要换件干净的衣服。”虚弱的摆摆手,罹远风接口道,“我去看看他就行。”
语毕,也不待他两人有所反应,罹远风便踉跄着往石楼外走去。
已经入夜了。
淡蓝的弯月模糊的浮嵌在深紫近墨的夜空中,周遭散乱的缀着几颗璀璨的星子。
罹昊抱着膝盖坐在池边,怔愣的看着头顶飞掠而过的野鸟,眼光暗沉而迷惘。
“在想什么?”动作迟重的在他身边落坐,罹远风微喘的问。
“没什么。”罹昊摇头,躲开罹远风的探寻。
懒散的靠向罹昊,罹远风在他耳边碎碎的低语,“你在担心魂器的事情?还是在担心承鞅?不管你担心什么,你都可以放心了——嗔儿把拘魂咒学的很好,只要能顺利完成这个术,你很快就能看到承鞅醒来。”
“你说……承鞅会原谅我吗?”
“我只知道你是他最重要的人。”淡淡的声音在罹昊的耳边萦绕,许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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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罹嗔因学习拘魂咒而体力衰弱,所以被罹远风要求一个月之后才能对丁烯葵施行拘魂。在此期间,罹昊要开始寻找下一个魂器。
于是难得的,连着一个月,罹昊都准时的上下班。
罹昊的办公室在解剖中心九楼的最西侧,隔壁是解剖实验室。除了罹昊,这个办公室里还有两男一女——他们是他的助手。
刚去市里开完会的罹昊走进办公室,敏锐的察觉气氛不对,“小宋,你们几个怎么了?”
被点名的小宋是个有着黝黑肤色留着干净毛寸的小伙子,他奇怪的看着罹昊,“罹老师,您不知道……”
“哎呀,小宋,你就别啰嗦了吧!”办公室里唯一的女性,长相可爱的小穗心急的跺跺脚,从桌上拿起新出炉的晚报交给罹昊,“罹老师,您快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高主任的外甥?”
罹昊有些迷糊的接过报纸,青色的眼瞳在看到报纸上那张放大的照片时蓦地收紧,“小薰?”
压的低到不能再低的棒球帽沿儿下,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谓的直视着镜头,透出一股倔强的冷僻和令人无法忽视的鄙夷。然而照片上方的那一行漆黑的大字,却那么讽刺的刻进了罹昊的眼:“画坛少年新贵田薰,今日中午家中遇劫”——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儿,却是无论罹昊再怎么睁大眼,都看不清楚了。
“罹老师,刚才高主任打电话过来了,他说验尸的事情交给您了。”压低了嗓子,小时轻声的告知罹昊。
罹昊的心一痛,骨节修长的大手轻易便揉皱了那张报纸,“尸体什么时候送过来?”
“大约半小时后。”
“我知道了,你们准备一下。我先把饭吃了。”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罹昊面无表情的打开自己迟到的冰冷午餐,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