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休息了数次,知道半下午才走到山脚下。我可怜的右脚踝已经肿得不堪入目,倒是没有之前痛了,大概是麻木了。
刚刚走出丛林,韩体领就蹲下身去,坚持要背上我到公路上打车。
我也不推拒,痛痛快快地伏到他背上,还打趣了句:“那就烦请韩少爷暂时充当一下本人的坐骑了。”
韩体领气鼓鼓地瞪我一眼,“脚不疼了啊,还贫!”
“呵呵,体领背上这么舒服,就是这么疼一辈子,我也甘愿了!”只是未曾想到今天这句有口无心的调笑,竟会一语成齑。
“切,不要胡说八道了!就是你好端端的,让我这么背你一辈子,我也愿意。”扭头看了看我,忽又惊喜地道:“陈黎,刚才你叫我什么?体领?是不是?啊?你从来也没这么叫过我呢,呵呵,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傻瓜!”
“再叫一次听听吧,陈黎,快。”
“体领。”我懒懒地看口,一边给他个你很无聊的眼神。
然后,就开始重复起来很无聊的对话,他让我叫一次,我就低低地叫一声,最后声音渐渐低到没有了。因为我睡着了。
不仅仅是两个人对话的催眠效果,实在是韩体领那宽阔坚实的脊背让又痛又累的我太放松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小诊所。
只是普通的崴脚而已,倒也没什么严重的。给医生捏了捏看了看便往山下返了。
第二日,两人都睡到自然醒之后,就已经快要中午了。昨晚商量的结果是我迫于他的缠功,带他去我家待两天。为什么是迫于?唉!因为我怕面对爸妈时会心虚。贸贸然给他们找了这么个儿媳妇,也不知道……唉!总之,如今我是打定主意不会表现什么的了,并且也再三叮嘱了韩体领对我们的关系一定要不显山露水。
果然,老妈看到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在家门口时,满脸的惊喜,没有丝毫猜疑。总算是安然过了这一关!老妈见我脚还肿着,仔细询问检查了一下便催着我去房间休息了,看来是高兴地连唠叨也忘了发。可没等我喘口气,就在我的房间看到了集中注意力打游戏的张浩。
张浩注意到我受伤的右脚后,反应竟比老妈还要强烈得多。俊眉一皱,拉下脸来问:“怎么弄成了这样?!”
“没什么关系了,只是普通的崴脚而已,又不是没有崴过……”
“我是说怎么就崴了脚?”
“我去爬山了,不小心而已,看看,眉头皱的,成老头了。”
说实话,自从那次在车站被张浩亲过一口,我心里面总有那么点儿不自在,就像有根刺在心里,但又说不上到底有没有,若有若无的样子。
张浩跟韩体领不同。韩体领平时脸上总挂着浅笑,多数时候活泼爱闹,让人感觉随和亲切,只要他愿意,跟任何人都能搭上话,攀上交情,他这样的人冷不丁亲你一口,估计你只会认为他是在跟你闹着玩了。然而张浩呢,有点儿冷酷,身上又若隐若现地透着股子傲气,对没什么交情的人他通常不假辞色,甚至是不屑一顾,即便是交情深点儿的,他的表现也总是淡淡的,但我发现自己在他眼里似乎是个异数,他会对着我开怀畅笑,偶尔还会撒撒娇。可是在那一次之前,我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仅止于拥抱,所以也不能怪我多心。
过了会儿,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韩体领已经跟张浩聊上了,可显然张浩并不在状态,似乎从心底里透出些忧虑。毕竟都是大人了,张浩早已不会如从前那般跟我无话不谈了,比如现在,我没打算告诉他我跟韩体领真正的关系,也只能暗暗猜测他无意识散发出的忧虑是为了什么。
中午,老妈乐呵呵地去做饭,韩体领殷勤地跑去帮忙,房间里就只剩了我和张浩两个人。
“陈黎,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自己跑去深山了?!”
我就知道,他一定少不了这一问,却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正经,连对我的称呼都改成了“陈黎”。
“那山不大,山上也没有大型动物,咱们这一带连条毒蛇都不产,我一个人上山去玩,也没什么危险,不过是不小心崴了脚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你,为什么韩体领会去了?”
“他在家待得无聊了,就跑去玩了。”我故作云淡风轻。
“陈黎,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要去阳陵山?”
“啊?”我还没有开始解释,就被他搂进了怀里,脑袋紧贴着他的胸膛,连他的噗噗通通的心跳都听得异常清晰。
这下我是真的无心应付他的问话了,我在害怕,怕我心底的那根刺会清清楚楚地长起来。
“陈黎,我说过,只有我才能保护你的,你忘了吗?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说到后面一句的时候,张浩的声音稍微高了一下,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几不可闻的一点儿声响。我们家不大,所以门、墙都很隔音。可是,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就是像听到了什么。
“张浩,我能保护自己的,我也是个男子汉。你长大了,这很好……”我没再说下去,心里实在是太乱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孩子。
唉!我叹口气,稍稍用了些力,从他怀里挣脱。
然后,敲门声响起,还没等我们应声,门就被打开了,韩体领笑呵呵地端着盘子进来。尽管他表情毫无异样,我也知道,他一定听到了什么,否则,依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个性,又怎么会装腔作势地去敲门。
51小战
我疑惑地看看韩体领,这小子不是去厨房帮我老妈做饭去了吗,怎么又突然端盘草莓过来了?可那家伙显然没打算理会我的疑问,仍旧傻呵呵地招呼我和张浩吃草莓。
“嗯,看起来草莓很新鲜啊!”话刚说完,嘴边就来了两颗,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红,很诱人,可是我终究还是没胆子坦然地张口去接,故作云淡风轻地挥开了两只爪子,“好了,我只是伤了脚,又不是伤了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还好这两个人倒也都知情识趣,各自吃各自的了。我知道他们刚才并不是在有意较劲,只是下意识地依照了往日的习惯而为罢了。
唉!心里长长地叹口气。现在这境况简直令我头疼到了极点。张浩是个烈性子,倔强又霸道。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意,即便是我明明白白地把跟韩体领的关系对他和盘托出,也不会有什么成效。但是我又不能伤他太深,一来不舍,再者,他这样的孩子刚而易摧,下药太猛了,副作用必然很大,看来也只能想办法要他自己想开了。
我既然已经察觉出张浩的用心,自然无法再像以前那般心中了无芥蒂。语言行为还可以伪装,心里的感觉却是伪装不来的。三个人处在同一屋檐下,同一张桌上吃饭,因为客房不够,甚至还有一个要跟我在同一张床上睡觉,时不时就会出现让我大感尴尬,却又有苦不能诉的局面。可是他们两个人偏偏谁都没有离开的打算。本来韩体领说了要第二天回家的,却因为晚上让张浩住了我的房间而突然耍赖不肯守约了。说起来这事,我突然觉得这个韩体领也真够难琢磨的。
本来晚上分配房间之前,我哄着张浩,说韩体领第一次到家里来,可能不太习惯,所以晚上让他跟我一起睡好了。谁知,张浩拉着张俊脸还没说什么呢,韩体领就开口了:“我也没什么不习惯的,既然以前都是你们兄弟两个睡在一起,那还是我住客房吧。”
我看他没有丝毫不乐意的样子,也就没有反对,虽然对于要跟张浩单独相处整晚的情况我稍微有些不自在。
各自洗漱完回房睡觉时,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了。我最后一个去洗漱,回到房间,张浩已经在床外侧躺好,我只好越过他,爬到里侧。他倒是老老实实地没有来搂我,毕竟是夏天,我的房里因为我吹不得空调的缘故没有任何降温设施。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躺着说话,倒消了我心中的不自在。满以为可以睡个好觉,他却说了句,等我考上J市的公安大学,我就可以跟你们住在一起了。
张浩早在半年前就曾跟我提过要上J市的公安大学,当时我也曾疑惑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低调了,现在想来,难不成他仅仅是为了跟我跑到一个城市才做这么个决定的么?
再一次暗暗地叹口气,我也只能低声地对他说了句,“张浩,高考志愿可不是儿戏,要好好想清楚了再说,而且既然你有那个能力,就不想去首都看看吗?”
“我说真的!去首都有什么难啊,有空了去旅游就是。”他仍是这么坚决。
答案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唉!不说了,就这么空口再说下去,说到天亮也是枉然。
第二天一早,我还没有起床,老妈就咋咋呼呼地说是姑姑来看我了。我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蹭蹭地起床穿衣,单腿跳着就出去了。姑姑来了,肯定会顺便把张浩揪回家,对我来说可是大救星啊!
刚刚跟姑姑说笑了不一会儿,出去晨练的张浩就回来了,连额角的汗珠也没来得及擦,瞥了一眼沙发的姑姑,就沉了脸,冷冷地说道:“我不回去!”
呃?这孩子,跟自己老妈的相处模式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冬日的寒风一样冰冷?
“必须回去!明天开始跟着刘师傅习武,不要在这儿闹腾你弟弟了,小黎好不容易……”
“不回!”不等姑姑把话说完,张浩就恨恨地打断了。
这,难不成这母子二人的关系还势成水火了?我错愕地看看张浩,再看看姑姑,一时间真的有些难以置信。
姑姑一改以往的慈祥和蔼,声色俱厉地开始训斥面前这个远比自己都要高大的儿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可是抬眼看去,她眼中却并没有太多愤怒的神色,更多的似乎是伤心和担忧。而张浩则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背朝着我们,却倔强地不肯离开。跟小时候一个样,每次姑姑气急,作势要打时,他也总是倔强地立在原地,既不肯服软道歉,又不肯逃开。我也曾在看不过去的时候,教过他,那种时候只要扑到姑姑怀里撒撒娇,哪怕不认错,也能免挨一顿打,可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
我赶紧把张浩拖到卧室关起来,正准备撒娇耍赖地哄姑姑开心,却看到沙发上的姑姑正拿着老妈递过去的纸巾拭泪。
老妈一边轻轻叹气,一边轻声说着:“张浩这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呢?学习成绩很不错了,体育成绩又出类拔萃,说起来多省心的孩子啊!姐姐姐夫对他要求的是不是太过严格了?男孩子这个年龄段可能也是叛逆了些……”
现在倒换姑姑一言不发了,只是默默拭泪,偶尔向我的卧室方向张望。
这边呢,张浩仍旧铁着脸,胡乱地打着游戏,看我又进来,坚定地说了句:“我不回家!”
我不禁失笑,“怎么?家成了龙潭虎穴了不成?难道姑姑和姑父之间有问题了?”
他很是鄙视地看我一眼,“你胡说什么呢!不是那个原因。你不要管了,反正我是不回家,随便他们怎么样!”
就这样,一个打死不愿回家,一个打死也要带儿子回家,僵持了整整一天。凭我和老妈怎么劝,都没有动摇任何一个人半分,最终连那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韩体领也败下阵来,大家都无奈了。
韩体领则很是头疼地叹了口气:“唉!怪不得张浩这么难搞,原来是家族遗传啊!我都再三申明我明天回去了,他居然还是开水煮死蚌——不松口。”
老妈、韩体领、我一个个都满脸挫败,而看那两位呢,一个还是斗志满满,一个仍旧泪眼婆娑。正焦心的时候,我手机居然还响了,本想直接挂掉的,一看来电显示,还是接了,是青青。
“陈黎,你的腿受伤了?”原来是为这个打电话慰问的啊!
“没关系的……”
我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跟她说了一通,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个折衷的方案。
“叶青,你暑假是在警局帮忙整理文件?”
“是啊,也算是给我爸打工呢,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件,枯燥了点儿。”
“啊,那你爸那儿愿不愿意招个小杂工啊,就当是带他见识一下警察的生活好了,可以不要工资的……”
“是不是张浩假期没事情做了?”果然不愧是闻弦歌知雅意的青青,一语中的。
“嗯,只是我突然想到的,还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那你就问问他,如果是他的话,想来,我爸肯定会欢迎的!我爸就喜欢那种对警界充满无限向往并有志要在其中发展的年轻人了……”
于是挂掉电话我就跟张浩商量,既然死活不肯回家去,那就出去玩玩吧。
张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那个满眼水汽的老妈,点了头。
姑姑也松了口气似的,不再坚持要他回家了。
这么轻松,就搞定了?说句对姑姑和张浩不敬的话,还真是!转身去看韩体领,他也冲我耸耸肩,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莫名奇妙呗!
早早吃过晚饭,终于送走了姑姑和张浩。张浩自然也要回家一趟,收拾了东西才能动身去青青那儿,毕竟不是在本县了,日后来回不是太方便,随身物品总要带着。
我光明正大地拉着韩体领住进了我的房间,老妈也不以为意,丝毫没有对我们“纯洁的友谊”产生怀疑。
52煎熬
暑假开学前一周,我就急急忙忙地返校了,老妈少了一个苦力,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直念叨着:“又没有鬼追你,跑得倒快!家都要成客栈了……”
其实她说错了,不是没有鬼追,张浩这只嚣张霸道的帅气鬼,还有两天就要回家了,如果我不快点撤走,后果不堪设想。没办法,现在还没有想到妥贴的解决之道,只能按照我的习惯性思维,有难题时就逃。
新学年开始就进入大二了,专业基础课、专业课呼啦啦开了一堆,我跟韩体领所上的相同课程骤减,不过两个专业相近,我们有时间便会去听听对方的课,如此一来两人的空闲时间就减少了很多,生活也就更显得忙碌而充实。
每天忙上课、忙作业、忙打球,总之像大一时无聊地要靠睡觉来杀时间的机会基本就没有再出现过。表面上一贯嬉笑无忌的韩体领其实是个认真又很要强的人,一如大多数男生,喜欢挑战,也陶醉于辛苦之后得来的成就感。不论是体育部的工作,还是自己的学业,他都打理地很精彩。且不说体育部的工作,单是上学年他各门课程的成绩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跌破眼睛,这个大多数人当然并不包括我,因为我见证了他不为人所知的努力。韩体领是很聪明没错,但并不是电视剧中那种智商在200以上的天才,他只是不吝惜自己的汗水。
而我,对成绩之类的东西看得很淡。喜欢的课程,我会好好地应付,不喜欢的课程,则绝对地及格万岁,多一分浪费。我看着韩体领辛苦地抱着课本啃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要以自己所信奉的一套理论开导开导他,最终却并没有实行。因为我看到,他虽然为学业牺牲了很多休闲的时间,却并不以为苦,反而很是乐在其中,他喜欢努力的过程,也享受努力之后的成果。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你要求他淡泊,那才是一种对他的残忍。只要自己是快乐的又并不妨碍他人,那么无论以怎样的方式生活都同样精彩。
这样忙起来,韩体领活泼轻佻的性子似乎也收敛了很多,渐渐沉稳起来。有时候,我甚至会怀疑,这是否代表着他在长大?然后我就有些惶惑,他成长得如此之快,会不会有一天行到我的前面,拿以前我看他的那种大人看小孩子的眼光来看我?或许吧,想想张浩,在武校上学那会儿,他还一直唯我马首是瞻,如今都口口声声喊着要保护我了。
这一年里,张浩到J市来得更加频繁。对于他的用心,我依旧装作毫不知情,不住地对自己说,先放放,先放放好了,等他高考结束之后再去解决,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