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原本是阮家的天下,但十多年前,晋王尧突然暴毙宫中,只留下一个年仅三岁的幼子荀。阮荀称帝后,他的叔父们都有不服,引发了后来的多王之乱。自此,阮荀失踪,晋国混战多年。混战的结果是晋的国力衰退,阮皇室血脉所剩无几。这时,阮皇室消弱,晋国的第二大族毕弗娄氏把持朝政,他们拥立了懦弱的阮惠帝。此后,毕弗娄氏权倾朝野,一手遮天,阮惠帝形同虚设。
玉冠,
素衣,
墨发。
竹笛,
长剑,
宝马。
马上的男人二十多岁,风姿卓越,有一双泉水般清澈通透的眼睛。此时却一瞬不瞬的冷视着面前十三个黑衣少年,少年们的脸上不知为何都覆着一个狰狞的黄铜面具。
双方对峙良久,那一直一语不发的男人忽然静静的开了口:“原来是刹煞修罗苑,黄铜十三士。”
那男子唇角蕴含着温文的微笑抬眼望去,对面的少年们已经个个横刀在手,封死他的退路,把他死死围住。只见那男子潇洒的翻身落马,同时右手拔剑,瞬时刺出七朵剑花,竟是以一敌十三。黄铜少年也是合力围之。一时间,刀光剑影。
男子的剑是长虹剑,削铁如泥,锐不可当。剑气逼人,就算是以一敌十三也不落下成,少年们的刀竟碰不到他的一角衣衫。
黑衣少年里那个身材最小的人却是最可怕的。他的武功并不算好,刀法也并不精妙。但却是最不要命的。武功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拼命的疯狂。那孩子出招狠辣、角度怪诞,只攻不守,竟是豁出命的打法。
男人心下惊愕,暗暗叹息,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然而一闪即逝。随后使出一招金风细雨,长虹剑清吟嗡鸣,犹如一道婉约处子的身影,淡淡化去身边小少年的辛辣刀法。端的是谦谦君子,不愠不恼,处处留情。可惜,那少年却不知感激,处处紧逼,刀刀致命,飕地一声,直劈男人面门。刀落风声,瞬间已经到了男人面前。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男人的身体突然一扭,送胯移肩,单刀便贴着他的发丝险险劈过。
十几招过后,那素衣男子就是再好的风度也着实恼了,堪堪避过那少年迎面而来的刀锋,猛地一翻手腕,铮一声少年单刀被格飞出去,那男人虎口也微有些发热,看来这少年也是骁勇异常。这想法只是在脑子里一闪,剑鸣如连珠,一招落霞长空,又是三道青芒,长虹剑如闪电般急刺而去。这一次分别刺的是胸口、右腹和左肩,无论那少年向哪一边闪避,都势必中上一剑。那男人何等武功,长虹剑何等锋利,若是别人早被刺一窟窿,重伤倒地。那少年反映却十分灵敏,如同本能一样,电光火石间,只见他的身体在扭转中突然平平向后折倒,顺着剑锋顺势一个打滚斜翻出去。就着这样,只是划伤,虽然伤面大,流血多,看似骇人,伤口却不深。
数十个回合下来,那素衣男人便有些心焦,这些黑衣少年武功虽狠,却也一时半会伤不了他,可要是时候一久,怕是体力不支,十三人轮番缠斗,再恋战下去,只怕他是凶多吉少。他略忖片刻,心生一计,便虚晃一招,长啸一声,那坐骑好似颇有灵性向他奔来。那些黑衣少年以为他要驾马逃跑,便去拦截。岂料他却是跃上屋顶,展开轻功逃离,那些黑衣少年吆喝着追赶,无奈轻功远远不如他,一眨眼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那素衣男人最后回望了一眼方才刀法辛辣的小少年。只见那覆着黄铜的面上只余两点血色兽眸,在黄昏中隐隐放光,夕阳照得他浑身似血染一般。
黄铜,
少年,
杀戮。
腥风,
血雨,
江湖。
毕弗城内,曾经因为内战萧条的街道渐渐的因娄氏的把持而重现喧嚣。街上处处挂着酒幡。晋国尚酒,用的器具,往往极是讲究,有细口圆肚的细瓷瓮,三足的兽面吞头樽,青花玉石杯,白玉夜光杯。身着晋国服饰的行人,就这样渐渐充盈了整个毕弗城内的酒家。
梧桐树下,碎石古道。在蜿蜒的古道尽头有一处极雅致的酒楼,二楼临窗处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素衣男子,那男子并不多么俊美,但笑颜温文,有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此时,他一手把玩着竹笛,一手持着半盏清樽。樽里的酒是上好的花雕。他独爱花雕。女儿红和花雕都是姑娘出生时就埋在地下,待到出嫁的时候开封。花雕和女儿红只有一点不同。花雕如其名,姑娘未嫁现亡,如花般凋逝。实难想象这般温文的男子竟爱上这种凋零的味道。
他一边品着半盏残酒,一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北边的刹煞一向是北齐的爪牙。北齐要想一统九国,就要先灭掉和刹煞接壤的三国,东越,凤翼和晋。三国中,以晋的实力最为薄弱。所以引来了刹煞修罗苑,黄铜十三士。黄铜十三士效忠刹煞,刹煞授命于北齐。正所谓要一统神州,先灭三国。要灭三国,先毁晋国。要毁晋国,先除娄氏!所以,黄铜十三士要杀他!因为他正是毕弗城城主,晋国娄相,毕弗娄麟。
忽然,一声轻响惊动了沉思中的娄麟。娄麟放下手中竹笛,凤眼微眯,他等的人来了。来人轻装便服,步伐轻盈,笑意吟然。“娄相久等了。在下实在失礼,失礼。”
娄麟持盏而立,浅笑吟吟。“何来失礼?睿之呀睿之,你我兄弟多年未见,难道竟生出了这许多缝隙?”
他眼里划过些许落寞,“若我没记错,睿之以前都唤我阿麟。”
唐睿之歉意地笑笑,尴尬的说,“那时,你我还小。如今,你贵为晋国娄相,毕弗城城主。我又身为凤翼臣子,是要避嫌的。”
娄麟大度的笑笑,很是体谅。“睿之当真一颗心都向着凤翼呵。”复而又柔声说道,“睿之也不必介怀。你我怎么说也是表兄弟。”说罢,拉着他入座。
“不知睿之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如今九国虽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娄麟觉得唐睿之此时前来一定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娄相如此问,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唐睿之沉吟一下,似不知如何说起。
“娄相可知鄙国皇帝半月之前遇刺之事?”
娄麟淡淡的蹙眉,沉声道:“略有耳闻。”
“鄙国太子擒获其中一名刺客,用尽酷刑。方得知此次的背后主谋竟是……”唐睿之还未说完,只听娄麟突然大叫道,“小心!”
5
杀气!
冰冷的杀气!
面具!
狰狞的黄铜面具!
单刀!
一把极薄的青色的单刀!
唐睿之背脊一阵阴寒,杀气接踵而来。凭着本能堪堪的翻身躲过。回首望去,只见一个带着狰狞的黄铜面具的黑衣少年手握一柄极薄的青面单刀向他劈面而来。
唐睿之愕然,他是文臣,又是贵族。少时就自喻风流,潇洒玲珑。女子看他都是心存爱慕,男子待他也极为敬重。何曾这般狼狈?他呆呆的看着少年单刀劈来,竟是一动不动。
娄麟见状只得以笛挡刀,只听“啪!”的一声,那刀势极猛,竟把笛生生斩成两截。娄麟心下痛惜不已。那可是他最爱的一支潇湘翡翠碧竹笛。
无奈的看向黑衣少年,说道:“小鬼,你有完没完!”
那少年不答,右手横刀在胸,左手刷的一声从腰间又抽出一柄单刀,双刀交握在手,似是要拼出命来。
娄麟见他不答,更生出一丝羞恼,伸手护住不会武功的唐睿之,问道,“想必刹煞修罗苑要的是我的命,和我朋友无关,你何必伤他性命?”
少年还是默默不语,只是极为专注的看定他们,黄铜面具在昏暗中闪现着诡异的光泽。娄麟见他如此死缠烂打很是无奈,但又看这黄铜十三士只来他一人,也是松了口气。要知此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唐睿之。那人可是一点武功也不会。他要是一边护他,一边对付十三个人,总会捉襟见肘。现下只有这少年一人,便容易了许多。
那少年双刀在手,使得是如鱼得水,刀法极是勇猛毒辣。不精妙,不花哨,却沉稳果断,不急不躁,竟像是在血雨腥风中翻滚过一般,越战越勇。
娄麟虽与这少年缠斗,但却不离开唐睿之周围三尺之外。但见他想要偷袭唐睿之便会回身相护。岂料这少年料定唐睿之不会武功,专攻于他。招招杀招,刀刀致命。歹毒无比!娄麟极怒攻心,心想这少年仅仅十岁,却是如此蛇蝎心肠,如若再大几年该是怎生的祸害!他本是谦谦君子,总是下手留情,如此一想,便不再留情,用了十成功力一掌下去,这一掌虽被少年用刀风化去几成,但也直打得他气血翻涌,心肝移位。
那少年退开三步,强撑着持刀点地,硬是倔强的站立,不肯低头。娄麟见那少年定定瞪着他,眼里满是仇恨,他的脸上蒙着面具,看不见神情,只是从尖翘的下颚溢出一缕鲜血,依旧不出声,可眼角闪亮,似是泪花一般。停了动作,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神情一软,说到:“难得你倒是对刹煞修罗苑一片忠心。但你实在还不是我的对手,我留你一命,你走吧。”
那少年就是三年前的丑娃,如今的黄十三。娄麟岂能明白,黄十三并非是忠心刹煞修罗苑,而害怕那完不成任务所受的惩罚。想起那些恶毒的惩罚,黄十三更是恨恨的瞪向娄麟。娄麟见那少年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感激,还像如杀父仇人一般瞪向他,不由奇怪的问,“你我曾经见过?”
少年沉默良久,久到娄麟以为他是个哑巴,只听少年缓缓地摇了一下头,答道:“不曾。”
“你我可曾有何恩怨?”娄麟实在想不出他哪里的罪过少年。
“没有。”少年的话极少,少年的眼极狠。
“那你为何执意杀我?”娄麟刚问出口就觉得有些好笑,杀手杀人要有什么理由?可他总觉得少年不是一般的杀手。他甩脱了其它十二人,却始终没有甩脱他。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异常执着。满眼仇恨,像是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心狠手辣,不知感恩,武功歹毒。若不是遇过非常之事,就是天性恶毒。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诮,“杀人也要有理由吗?这世界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不是你受苦,就是我受苦。若要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不愿死!我不要受苦!!”
我不愿死……我不要受苦……我不愿死……我不要受苦……
冷风夹带着一片雪花从楼外飘进,娄麟突然感到些许寒冷。其实已近三月,往常的晋国这段时期并不会很冷,也很少下雪。但今年的冬末春初却是异常的寒冷。这片神州大陆谁不想要?北齐有刹煞修罗,南耀有紫藤金氏,凤翼有传说神瑞凤凰翼,东越有万夫勇的萧家军,而晋有他比弗娄麟。而今一个少年,一个还是孩子的少年却让他感到有一点冷。为什么呢?
他看向面前的少年,少年的眼通红狠戾,双刀点地让他维持骄傲的站姿。明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明明他只要再出一掌,少年必死。可是这小小的少年却发出惊人的气势,他告诉他,他不愿死!好似就一定不会死!明明现在就是一个极脆弱的少年,却有着极顽强的生命力!
6
娄麟看着面前的少年,怔怔出神,恍然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着他今日如若不杀这少年,他日他必将后悔!这少年不得不死!这样想着,正要一掌劈去,忽然听到楼下有一点轻微的声响。细细分辨,竟似有十几人施展轻功向此处奔来,显然武功都不弱。
再看那少年,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若影若现的冷笑,娄麟心知必是其他十二人向这赶来。他无奈的看了一眼不会武功的唐睿之,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现下只有保命要紧。于是,他与唐睿之瞬间交换了一下眼神。唐睿之虽然不懂武功,但好歹也是凤翼的国舅,是个人物,虽知此时危机重重,但也处变不惊。他当下果断的伸出手让娄麟一把抓住,把其背负于背。
娄麟瞬间幌过少年,若是少年还有精力,以他的性格,断不会轻易就范。只可惜,少年重伤,只是凭着一口气强撑着站立。所以娄麟很轻易就晃过了他。然后奔向窗边,双足一点窗棂,纵身一跃,竟从二楼跳下。
他刚刚落定,站稳身形,忽然就听见背上的唐睿之闷哼一声。他心里一惊,回首望去,只见少年伸手射出一只小巧的飞刀,那飞刀竟然稳稳的插在了唐睿之的后背之上。再看那刀面上隐隐的泛着一层骇人的乌光,又见唐睿之脸色煞白,嘴唇乌青一片,周身的皮肤竟泛出诡异的青蓝色。娄麟大惊,怒极的瞪向二楼临窗处的少年,可恨这少年不仅背后偷袭,还在刀上淬毒。
这毒剧毒无比,唐睿之一中之下,已经昏迷不醒。娄麟见状急点唐睿之周身几处大穴,知道若再迟疑片刻,唐睿之必死无疑!他只得银牙暗咬,忽的长啸一声,就见他那原来的坐骑不知从哪飞奔而来。娄麟立马翻上马背,再不敢把唐睿之背负于身后,只得把其抱坐在前,一手扶稳唐睿之的腰侧,一手抖动缰绳,大喝一声,“驾!”
飞龙马飞奔起来,娄麟再次回眸望了一眼少年。那少年眼见飞刀得手,黑眸中竟闪现出一丝很淡很淡的笑意。极淡,却是恶毒无比!
娄麟驾着坐下骏马不敢再滞留,绝尘而去。飞龙马极具灵性,无须鞭策便自发的飞奔起来。
娄麟一边小心的查看回望身后,一边想着唐睿之在遇袭前所说的话。凤鸣帝元宵夜宴遇刺,刺客失手被擒,太子用尽酷刑方才得知背后主谋。是谁?主谋到底是谁?唐睿之没有说完,他们便被少年打断。是谁?究竟是谁要杀凤鸣帝?
娄麟眉心紧蹙,暗暗思索。晋国?不可能!他没有发出过任何这样的指示。晋国第一个被排除。
北齐?有可能。北齐既然能派出刹煞修罗苑的黄铜十三士来劫杀他,自然也会另派刺客刺杀凤翼皇帝。而刹煞一直是北齐的爪牙,两者一向同气连枝。
东越?不太可能。东越的萧家军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天下,从来不肖做这等下作之事。
南耀?也有可能。紫腾金氏善谋诡诈,狡猾刁钻。很有可能做出此偷袭之事。
鲁国?没这胆量。
西河?没这实力。
至于南琼?与那凤翼是姻亲,南琼的两位郡主早在二十年前就是凤鸣帝的偏妃。况且山高水远,断不会做出偷袭刺杀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娄麟是何人?毕弗城城主,晋国娄相是何等灵便慧捷之人。两相猜度,当下八国瞬间摒除其六。如今有可疑的只剩下北齐和南耀。
番外:帝王的爱
在得到她之前,他已经有了一位正妃,两位偏妃,是六个孩子的父亲。那时他还未登基,只是父皇十多个皇子的其中之一。他的母妃早逝,外戚积弱,并不得父皇欢心。总的来说是没有实力夺位的。他的兄弟们都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但他知道,他就像只狼一样贪婪。在黑暗中冷冷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静静地看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那时,栎圣对他说:“殿下要想得到想要的,只要将两个字收入怀中。”他冷笑,他知道那两个字。那代表着一个家族,一个在凤翼百年不倒的家族——迦逾。
他隐忍了整整八年。经历了三王叛乱,利用父王多疑猜忌的个性扳倒了原本气势如虹的太子。后又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般的看完了六王混战。消灭了所有有实力的兄弟。整整八个寒暑,如今他羽翼丰满,只欠东风。所以与迦逾王氏的联盟势在必行。于是迦逾送来了她。
人人都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是吗?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最美的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当她从遥远的迦逾来到他的身边,从那一级级台阶步上来的时候,阳光照着她的嫁衣光彩夺目,他有瞬间的失神。第一次,他记住了妃子的名字,不是王氏,不是王贵嫔,而是王环。王环,王环。他唤她阿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