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外面有人叩门。常欢去应门,然后一脸奇怪的领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那人进来之后自我介绍说是王府的管家,姓江。然后问可否和我单独说会话?心里有些不安,箫儿出什么事了吗?
和江管家进了里屋。江管家笑着说道,王爷让他请我和常欢到王府去暂住。
一愣之下直觉的想要拒绝。江管家却先说话了,他说,易先生何不替公子想想,听说易先生是公子的舅舅,那又何必让公子为难?昨天夜里,公子说要搬出,王爷很是不高兴,公子和王爷的感情一向就好,易先生真忍心因为这事让公子和王爷生分了?再说,王爷提出让易先生和令徒一同搬到王府,其实也是为易先生打算,这治伤可不是小事,在王府怎么样都比在这里强不是?这样,大家都高兴,岂不是件好事?
不得不承认,江管家所说的让我心中有了几分忐忑。箫儿是喜欢王爷的,我看的分明,要是因为我而让他们之间出现裂痕,那我就太不应该。对着江管家点点头,说道,我去王府。然后有些迟疑的问,箫儿他?
江管家喜笑颜开,掬礼说道,这样真是太好了,王府马车就在外面,易先生收拾一下就好了,王府里东西是齐全的。然后又笑笑,说公子身子有些不爽,所以没能来。等易先生到了王府,自然就能见到了。
身子不爽吗?我疑惑的想着,昨日见箫儿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身子不爽了呢?
常欢不满,但终究舍不得离开我,最终还是随着我去了王府。站在王爷为我们安排的院子里,常欢生气的数落着。我淡淡的皱眉,常欢,怎么总是如此呢?人与人,是要相处了才能知道是好是坏的。常欢却总是对所有人都疾言厉色,在他看来所有人都垂涎于他的容貌,所有人都不怀好心。我知道常欢小时候都经历过些什么,可是,这么多年来所接触的那么多人里,也有真心对他好,不藏私心的。可常欢却是紧紧的关着自己的心门,不肯踏出半步。开口制止常欢。因为我不希望他这样下去,只会抱怨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常欢不小了,该长大些了。
常欢气呼呼的站在一边,对我,他不敢顶撞,只能把气憋在心里。恰在此时,箫儿来看我们,常欢仿佛是找到了出气筒,冷言冷语的讥讽箫儿,说他是男娼。男娼,这句话刺痛了我心底最深的伤口。这句男娼虽然骂的是箫儿,可是,听在我耳中分外难堪。气急之下,我抬手打了常欢一记耳光。训斥的话随着出口。
常欢呆呆的看我,眼中有着受伤的神色。我也有些不忍心,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打他。
箫儿身边跟着的那个孩子早已气得跳了出来,指着常欢的鼻子就骂,却被箫儿制止了。
箫儿微微蹙眉看我。那种目光,让我觉得说不出的尴尬。静静的看了我一会,箫儿微微垂下目光,然后用一种有些冷淡的神情不紧不慢的说话。那种态度哪里像是参与其中的人,倒像是置身事外的一般。常欢说一句,箫儿回一句。不同的是,一个气急败坏,一个气定神闲。谁输谁赢已然明显,在言语上,常欢绝非箫儿的对手。短短几句话,常欢被箫儿梗的发作不出。只是气急。
转向我,箫儿淡笑致歉。
我问起向王爷请安的事。箫儿很是不以为然,说没有必要。
忍不住摇头,箫儿呀,这是人情世故,怎么会没有必要呢?有些礼节是不能省的。
箫儿不置可否,只说等他回来再说吧。
问起箫儿身子如何的事?就见箫儿脸上微微泛红,不自然的笑笑。突然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了。箫儿和王爷已经这么亲密了吗?那么,他还在想是否要在一起的事?
斟酌许久,还是忍不住劝他。
他却仍是不在意的神情,淡淡说道他自有主张。
微微叹息,静静的看他,这个孩子究竟像谁呢?虽然看去温文淡然,几无脾气。但却只是把执傲的性子巧妙的掩在这层表相之下,不着痕迹的放纵自己旁观一切。这般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箫儿为我诊脉,神色凝重,说我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先要调理好才行。
微微苦笑,我自然知道,是那些药物损了身子,虽然停用已是很久,但想要恢复,只怕不易啊。
正说话,有人进来。我看去,不由得怔神,好一个秋水为神玉为骨的男子。那抹雍容威严的气质,如白玉般温润中带着冷意,令人不敢轻易触碰。凤眼微挑,眸光清冷的扫过室内,很快便转向了斜坐在我对面的箫儿身上。神色温和了起来。箫儿笑着和他说话,他也笑着回应。
我顿时明白了,这人便是那个人称才貌双绝的宇睿王爷吧。起身行礼,却跪不下去。惊讶的抬头,王爷只是淡淡说道,免了。
在一旁听着箫儿和王爷的对话,渐渐疑惑起来,箫儿说他离开了南家,那么在那之后他都在什么地方生活?他说他学了歧黄之术。可现在,为何听上去又像是在管理生意?箫儿他到底懂多少东西?
看著箫儿和王爷一同离开,就那么坦然的裹着王爷适才穿在身上的披风。他和王爷之间,看去淡淡的,可却又异常的融洽。
常欢对箫儿的态度始终不好,箫儿却从不和他计较。每次来只和我说话,除非常欢说的过了,才不紧不慢的回上一两句,然后就可以看到常欢气急败坏的模样。常欢怎么学不乖呢?这种争执有何意义呢?每每劝他,他只是低着头赌气不说话。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就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他才是对的,常欢这个孩子总是爱钻牛角尖,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糟。寻着法子开导他,常欢只是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常常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便捡些以前的趣事来说,这时候常欢便会笑,眉梢眼角都是真真的笑意。对那些事常欢记得很清楚,一些细节我都忘了,他却还是记得,可以一点一点,细细的说给我听。暗暗感慨,常欢这样下去怎么好,总有一天我会先他而去,那常欢该怎么办?我就算去了,也不能安心啊。轻轻抚着常欢的发,想着,要是能有个真心爱他宠他的人与他作伴就好了,这样,以后就算我去了,他也不会孤单,不会太过悲伤。这样,我才能安心。这个孩子,从救起他的那一刻起,我对他就有了责任,没能让他放下那个一直压在他心底的包袱是我做得不好。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一天夜里,正和常欢在院中随意的说话,却有人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被唬了一大跳,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人。如果不是其中一个是箫儿,只怕我就要以为自己见鬼了,不然怎会一晃神就出现呢?
那人笑眯眯的看我,三十多岁的人却有着一双如小鹿般清澈的眼,满满的都是好奇。他绕着我转圈,脚不沾地。渐渐的镇定了下来,这,大概就是常常听说的轻功吧。只是,这人是谁?他为何这般看我?
疑惑间,听见箫儿唤他二师父。二师父?这人是箫儿的师父吗?我惊讶的想着。如此特别的一个人!
很快地,王爷也来了,身边还有一个青衣人。神情冷淡,容貌俊秀,眉眼与王爷有些相似。听着箫儿唤那人大师父。心里隐约有了些明了,箫儿是如何会与王爷牵扯上的了。
箫儿的二师父似乎是个玩心颇重的人,追逐着常欢嬉闹。常欢狼狈不堪,躲无可躲。心焦,只因我知道常欢的自尊心有多高,常欢的自卑感又有多重。这般的戏弄对常欢而言就是一种羞辱,是一种轻视。出声为常欢求情,只希望不要把关系弄僵了。可是箫儿的二师父就是不搭理。戏弄到最后,箫儿的二师父不开心的说常欢不如箫儿。神情委屈的有如稚子般的靠进箫儿大师父怀中。
蹒跚着走去常欢身边,就见箫儿也去扶常欢。常欢愤恨的抬头看箫儿,抬手打落了箫儿托在手中的东西,不加思索的辱骂箫儿。
箫儿眼一沉,冷淡的开了口,短短几句话,已让我清楚的知道箫儿真的生气了。
忙不失迭的替常欢道歉,对箫儿,我的愧疚太多,他好心帮我,却还要被常欢这般指责。
常欢还是为了他的语言付出了代价。我还来不及看清,只听见常欢一声惨叫,眼前已不见了人。远处,箫儿的二师父站在瘫软在地上的常欢面前,那样冷漠的话语让我根本无法和刚刚那个带着抹天真的人联系在一起。怔愣的站在原地,我说不出话来。箫儿神情也是怔怔的,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最终他们都走了。临走前,箫儿的大师父扫过我的眼神意味深长,突然觉得惶恐,这个人,那双眼,似乎暗含着什么。
来不及细想,常欢痛苦的呻吟声惊醒了我。急急的赶过去,蹲下身,我试图扶起常欢。
"师父,对不起。"我一愣,就看见常欢满脸是泪的看着我,眼中有着后悔与自责。
心思一转便明白了常欢为何道歉,是为了我的腿吧。其实,治与不治并没有什么的,瘸了那么多年了,我也早习惯了。吃力的扶着常欢,我问道:"傻孩子,别想那么多。来,用得上力吗?"
常欢吃力的想要稳住他自己,可是很艰难,斗大的冷汗一颗颗的冒出。我扶着他也是摇摇晃晃的,这样子,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屋里?
眼前有人,看去,是箫儿身边的那个孩子茗烛。他走来扶住常欢的另一边,说是公子让他来的。
看着他手势熟练的为常欢固定好断裂的骨头,一圈圈的缠上布条。常欢疼得呲牙咧嘴,我知道,不仅仅是受伤的缘故,这孩子下手也是重的。只是,我无法指责他,他愿意来替常欢疗伤已是不易了,虽然是箫儿让他来的。
替常欢盖好被子,拿毛巾替他拭汗。常欢呢喃着说自己不是好孩子。
轻轻叹息,常欢在自责,自责自己今晚的冲动。我知道其实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只因他的性子受不得这些。他的自责,只是为了我。拍着他,如以前一般哄他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坐在床边出神,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细细想来,却还是因为我。是我不好吧?不然怎么会发生这许多的事?
过了许久,茗烛出去应门。我心里一动,是箫儿来了吗?披衣出去,果然是箫儿来了。听见箫儿淡淡的说救常欢只是因为我。不禁愧疚,我身为长者,说是要替姐姐好好照顾箫儿,可是相认以来,却都是箫儿在照顾我。推门出去,向箫儿道歉,不想箫儿对常欢的印象太糟,我替常欢解释。
箫儿披散着长发,神情倦怠而冷淡的说道:"舅舅,他不知道你的过去吧。这几次我看他说这些话说的溜著呢。我是不在乎的,因为我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只是,舅舅,我以为对这些话对你的伤害要比我大得多。你说他可怜,可是,舅舅,你别忘了一点,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不论他以前经历过些什么,但也这么多年了,他还放不下,一直这样耿耿于怀。依我看来就不是一个大丈夫所为。舅舅,你太依着他的性子了,溺爱不利于人的成长。他该长大了。谁没有自己苦痛的过去,他以为就他一个人有难以磨灭的过去吗?这种想法太过幼稚。"
轻轻叹息,常欢要是能如箫儿一般看的通透就好了。只是,常欢毕竟不是箫儿。
静静的站在院门口,看著箫儿离去,月光照在他身上晕出一片朦胧的光,那般的不真切。
回到屋里,常欢面向里睡着。低低轻叹,回想起刚刚在月光之下的箫儿,只觉得就如同这月般清冷而高贵,睁着双清亮的眼倦倦的俯瞰众生百态,却波澜不动。如果有一天,箫儿对这个俗世倦至极点了,他会怎样呢?披衣揽月归天去吗?我怔怔的想着,这,不会发生吧?
不知道箫儿是怎么说服他二师父的。我的腿还是被医治了。
箫儿日日来替我换药,把脉。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他,我忍不住想,箫儿不像我,一点也不像我。越处得久了就越发的看得明白。和他一般年纪时的我没有他这双仿若看透一切的眼,没有他这般的安静宁和。那时的我,心中满是算计,表面看去光鲜,内里却早已斑驳。那时的我,苦苦挣扎在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漩涡中不能自拔,看不到出路在何处。我只希望箫儿永远不会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永远!那些肮脏的事情不该让箫儿去面对,如此素雅的一个人不该被那些事情弄脏了手,那,对他不公平。
第 107 章
"和侍君?"我看向船主。
"是。真正说起来,这位和侍君倒是个人物。只可惜,跟了南秀天那么一个人。"船主提起和彦,语气中多了几分唏嘘。
心中一动,当年的我也觉得以和彦的能力人品相貌跟在南秀天身边做一个侍君真的是委屈了。一直觉得疑惑,和彦是否觉得屈辱呢?和彦是否甘心呢?只是,那一夜在门外听见他声声唤着南秀天的名字,我便明白了,他是爱南秀天的。爱呵,我浅笑着垂下了眼帘,对南秀天而言,这个东西在他心中可有一席之地呢?
"我这船货就是要送到南家的。南秀天那人我虽不齿,但是和侍君我却是从心底里佩服的。当年若不是他伸出援手,我妻儿早已不在人世。虽说他并不求我报答什么。但我齐大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这份恩情我必是要报答的。"船主接着说道。
我看着他,淡淡一笑,"既是这样,船主可会去见那个和侍君呢?听您刚刚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位和侍君起了好奇,就不晓得是否有幸见上一面?"
船主看着我,哈哈一笑,点头说道:"如若我去见和侍君,带你一起去便是。"
我笑着拱手称谢,"如此便有劳船主了。"
第四日近傍晚的时候,名丛已是近在眼前了。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所谓的近乡情怯吗?这一夜依然住在船上,第二天一早,梳洗之后,我跟着船主去见和彦。
船主和南家的管事去清点东西了,独留我一人在大厅里候着。
站在南家的大厅里我感慨良多,这个地方,我原以为我再也不会踏进一步的,可是,今天我就站在了这里。记忆中,这里是富丽堂皇的让人觉得可怕的。华贵的装饰,冷冷的述说着南家的阴暗。而现在,站在厅内环顾四周,华贵依旧,只是多了些岁月的沧桑。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门洞照射进来,可以看见淡淡的浮尘在光线中飞扬。四周安静极了。我定定的看著厅内正位上摆放的两张椅子出神。和彦,人人都替你惋惜,觉得你委屈了,那么,和彦,你是怎么想的呢?你爱他,这个我知道。只是,真的只要有爱便可以了吗?因为先爱上,所以就只能看著所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另娶新人?这么些年下来,和彦,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爱他吗?在如今人人都等着看南秀天笑话的时候,你还是在帮他,为他付出这么多,值得吗?和彦,跟在他身边,你真的开心吗?
厅外有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我缓缓转身。一个身穿淡蓝衣裳的人跨进门来,逆着光线,我看不真切。
静静的站在原地看著他走近。真是和彦!定定的看他,面前的人清减了不少,衣裳穿在身上显得有些大。容貌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多了岁月的痕迹,鬓边也有了些许银丝,眼中满是血丝,神色有些憔悴。这段日子不好过吧。
迎着我的注视,和彦脸上有着一瞬间的诧异,很快就掩去了。一摆手,语气温和的说道:"这位公子,请坐吧。"
淡淡一笑,和彦没有认出我。这不奇怪,当初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虽然相貌清秀,可是身材瘦小,脸色苍白,又是病恹恹的。和现在差别的确大了些。
依言在椅上坐了下来,有下人进来奉茶,然后悄息无声的退下。
捧起茶来,我并不急着说话,只是慢慢的用盖沿轻拨着茶叶沫子,目光专注的看著手中的茶。是雨浓,这茶倒是好茶,拿来待客也算是上品了,只可惜是旧年的茶叶,口味较之新茶难免淡了些。要是南家兴旺如前,南秀天那么讲究排场、脸面的人,这种旧年的茶是怎么也不会拿出来待客的。原本不是很相信这一切,如今亲眼见了才知原来南家真的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