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够爽快。玉芳兄弟是个敢担带的,有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要送佛送到西,佩服,佩服。"
把尚未痊愈的左手伸出来给他看,苦笑道:"那日是猪油蒙了心,也不知道怎么就......唉,生生疼一个月,不能沾水,啥活都干不得。"好在有吕书湘帮着,否则真得再请个人。
感动得丑男"呼"地一声站起来,带着七分酒气,粗声粗气地叫道:"放心,这事儿不用你,老哥给你担着。"当下拽着我就去麻油铺子,扔下二十两银子当聘礼,定下二月二那天过门。至于占着吕家房子的那些人么,他根本不用自己跑去,打发个小弟去说一声,也就搞掂。回来接着喝酒,虽然我装醉,也逃不掉,硬是替两位不在家的漕帮大爷、二爷作主,收我当个老四。回茶馆时都快天黑了。两个小喽罗架着给送回来的。其实我喝这么点儿酒根本连醉意都没有。但人总要有些明显的弱点摆在面上才好,否则人家就会深入探究内里的弱点如何,那可就是真的弱点了。
吕书湘感动得不行,此后愈发跟亲生儿子一般乖顺。那位空降的贵人没有出现,让我松口气。借口酒醉窝到床上,正要朦胧睡着的时候,他来了。真是禁不住念叨啊。因为我"喝醉"了,所以也没有起床去迎接。只是暗中把吕书湘叫到我房里睡觉,免得他没有当上新郎倒成新娘了。一夜无话。第二天才知道,贵人不仅来了,还带着两个丫头、两个太监、两个厨子。侍卫这回变成六个。据说是这楼上的床让他睡得香甜,所以要在此长住。知道他看上的是房子,让我大大松口气。
把香花留下,给她机会让她攀高枝吧。我带着李寡妇一家人,回吕书湘家。
那些族人已经被赶走,收拾房子啥的要忙活好几天。初六那天收拾完毕,我回茶馆打听,才知道这位占着我的小窝的贵人是明德王爷,今上的第七子。于是从初七到十五,我一直窝在吕书湘家四面漏风的房子里画图。
按说店铺过了十五也就该开张了。可是有这么位贵人住着......我上楼去请安,听口气没有搬走的打算,房钱倒是没吝啬,赏下来五十两银子。正好王府的管家请示完事情还在楼下坐着喝茶呢,当下献上图表,劝告道:"爷老是在府外住着也不安全,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的,小人一家的几条命全搭进去也赔不起。其实说起来也没有啥新奇的,图都在这里,把府里的房子略微改造一下,比这里要强好多。等改造妥当,再告诉爷,爷定会欢喜呢。"说着,把刚拿到的五十两银子不动声色地塞到他手中。
老头子略一琢磨,点头答应,拿着图走了。
这头准备着给吕书湘娶媳妇,忙得人仰马翻。又要修房子,又要买家俱,又要添被褥,又要做衣服,又要办酒席......若不是那个强买强卖来的三哥送来一百两银子,还真应付不来。总算是功德圆满,把他送入洞房。新认的三哥喝得烂醉,搂着我的肩膀吐了我一身。不过看来他慷慨解囊的份上,也只得忍住,没有把他暴打一顿。
二月初四那天,空降部队终于打道回府。据说贵人对于府里的房间很满意,除去临走时赏的五十两银子,后来又打发人送来羊肉、鹿肉若干。失望的人是香花,她这半个多月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也没有捞到一个侍寝的机会。
茶馆二月初五恢复正常营业。当天几乎爆棚,因为有贵人在此住过一个月,来往的人客都想着沾点儿贵气。后悔得我直想吐血,早知道把价钱翻几番才好。
此后生意一直挺好。吕书湘的蜜月只过了三天,然后就带着老婆来打工。加上李寡妇和香花,这样柜台上就有四个人轮班。我这个当老板的么,从此可以袖手旁观。
这才是我追求的人生。不用工作,也不必担心没有饭吃。
到二月底一结帐,除去给几个人的工钱和给李寡妇的月钱,居然还剩五十七两。还上李寡妇当初香花分娩时借的那二十两,几个债主处照例归还二十两,还余十七两。虽然一切正常,心里总是沉甸甸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说不出来。为预防万一,请中人来把"快活"茶馆的契约重新订过。茶馆的主人改成李寡妇,利润她占两分,我占七分,另一分送给吕书湘。如果我有不测,我那一份钱就每月捐给城里的善堂。
至于香花,反正已经对她尽到责任,最多她高攀不成安心嫁人时再送她份嫁妆,也就仁至义尽。
6.缘分
三月桃花怒放的时候,城里城外的人都到白莲寺外去看桃花。
我的性子,最受不了摩肩接踵的热闹。三月初九那天天不亮就出门,到白莲寺时太阳才刚出来。百亩桃林,就我一个游客。
轻薄香艳的粉色花朵千树万树,微风拂过,暗香浮动。
于是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轻声吟诵道:谪入凡间缀满枝,全然忘却当时痴。轻挑绯红染日月,羞吐玉蕊待露湿。空山风起独绽放,不畏碾尘成香泥。有缘逢君含笑赏,不枉岁岁相思忆。
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喝彩道:"好个有缘逢君含笑赏。一句尽得风流。"
就在后方三米外,寺院红色的围墙上,趴着那个人,轻摇折扇,脸面含笑。边上还有若干脑袋,全在张望。所以说夹着尾巴做人是很艰难的事情,尤其独处时,也不能轻易放下伪装。谁知道这寂静桃林的深处,会有人在高墙之上呢。
用最快的速度把惊愕换成惊喜,叫道:"小人我能够遇到爷,真是有缘分。"
他带着一众清客侍卫从门里转出来,合拢扇子,以花花公子的标准姿势把扇子前端伸到我的下巴下面,慢慢地抬起来,色迷迷地笑道:"这相貌从前不曾注意,倒有几分清秀。"
"呵呵......承蒙爷看得起,小人我真是......呵呵......"
"想不到平时唯唯喏喏的人还有这等才华,险些就被你蒙混过去。"
"小人哪里有什么才华。这诗是去年家兄刘十二所作,共有十首,等会儿小人我全部抄录好,送给爷赏玩。"
"原来你还有个擅长诗文的兄长,把其余的念来听听。"
灵感这东西往往在不经意间冒出来,迫切需要的时候无影无踪。原本就对诗歌什么的不懂行,刚才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好在幼时背过的诗文还有几首不曾忘记,当下从"去年今日此门中"一直背到"常得君王带笑看"。管他是写什么花的,临时抓来凑数吧。
"这么说来,你的兄长真是才华横溢啊。"
"是啊。小人不太识字,全靠兄长教习。爷如果喜欢,不妨去小人的家乡招小人的兄长前来伺候。"彼处距此千里,来回最快也要一个月。那时我早就脚底抹油了。
"你既然不懂这些,怎么会触景生情,念出这首来呢?"
"呵呵......不过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嘛。小人我听说爷昨晚宿在寺中,想了半夜,才想出这个法子讨爷的欢喜。自从爷到小人我的茶馆中来,带来滚滚财运。小人我嘛,当然是贪心的......呵呵......再说小人的妹子......她那个非要逼着小人......呵呵......"
"我不信你的话。"
可是情急之间,我也编不出来更好的借口。只好接着编下去:"我那香花妹子年方十六,比这桃花还要美上三分......呵呵......自从她见过爷之后......呵呵......"
"哼,出身酒楼的下贱女子,也敢痴心妄想。"
他怎么会知道香花的过去?我是决计不会吐露的。香花本人当然也深以为耻,不肯主动告人。
看出我的惊疑,他大笑起来:"来,来,来,让你看看他。安国呢,快过来。"
清客群中,那个被他叫到的人满面笑容的走到近前。这个长着小三角眼的人就是刘家十二少,刘安国。
"安国啊,你的十三弟说这些诗是你做的,是不是啊?"
"哪里,哪里,小人不过粗通文墨,哪里会做诗。"
刘十二怎么会在这里?在清晨的桃林中遇到他们可以算是偶然,可是决心在家乡当一辈子米虫的人会跑到千里之外,还偏偏成为明德王的食客,就不能用偶然来解释了。回想过去,不曾有明显的漏洞,怎么会事与愿违地引起对方的兴趣呢?
"明明骨子里清高脱俗,却假装庸俗不堪。到底有什么秘密隐藏在深处呢?"
这"秘密"两个字猛然间点醒了我,原来是香花!
她千方百计想要邀宠而不得其门,于是就把我其实不是刘十三的秘密作为筹码贡献出去。从正月到现在,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明德王半信半疑之中,有足够的时间派人去乌镇一趟,把和刘十三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召来。一问之下,刘十三原本性情如何,当然无法与我的表现相吻合。今天打算到此晨游的事情香花当然是知道的。当时她的眼睛就是一亮,我还以为她想要同行呢。没想到她并没有提出要求,而是立刻出门转了一圈。消息想必就是那时传递出去的。
"刘十三从小体弱多病,性情懦弱,没有念过几年书,也从来不曾去过比东阳镇更远的地方。快活茶馆的刘老板却千里北上,长袖善舞,只用三百两本钱就把生意搞得风风火火。平时行事果断,跟漕帮的地头蛇都敢拼命。打疼了还会哄,让那个莽汉倒过来给出钱出力。明明是胆大包天的主儿,见到我却假装是个只会奉承的小人。我从前还纳闷呢,怎么这等低三下四之人还能想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享受之道......原来不是刘十三本人,是个小妖精。"
我可不是妖精,是人类啊。否则......
这臭流氓,居然越靠越近,直到嘴唇贴在一起。我忍......努力控制着不要一个耳光把他打飞。"好香......"他居然就得寸进尺,紧紧搂住,舌头伸进来搅动。
意志的力量总是敌不过身体的自然反应。我不想惹怒他,可是胃口却自顾自地把酸水违背重力地运送到喉咙处,实在是......
"呕"地一声,差点儿吐到他身上。吓得我赶紧跪下谢罪。
"嗯,看来不是狐狸精。哪有一点媚术都不会的狐狸精呢。说,你到底是哪路精怪?"
事情至此,我只能保持沉默。于是被七手八脚地拖到白莲寺中请法师降伏。
整整三天念经诵文,数位高僧也没有把我的原形变出来。本来就不是妖精嘛,要是能有原形倒新鲜了。
鉴定结论是:虽然不是刘十三本人,但不是妖精,也不是鬼魂附体。当然也不是神仙下凡......总之,算是不明物体吧。
在确认没有能力伤害到自己之后,贵人终于带着奄奄一息的我回到王府。
被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小院中休养。当然我仍旧是呕吐不止,但她们不知道每次都是我暗中用手指捅到嗓子里造成的。
反复折腾的结果是,明明我已经吃饱了,伺候的丫头还认为我没有吃下任何食物。表面上看起来仍旧很虚弱,可是第二天我就已经恢复体力。
7.出逃
两天来我一直保持沉默,四个丫头也想当然地认为我会在夜里正常地睡觉。院门是在外面反锁的,她们也不担心我能够溜出去。
是的,我不会在夜里出去,因为王府里会有很多巡逻的卫兵。我是在第三天例行午睡时溜出去的。床上背对着门躺着的那个,不是我本人,是被我打昏的秋红。而我穿着秋红的衣服,翻墙而出。至少两个小时内,她们是不会发现的。
这个时间,恰恰是大部分主子都在休息,而下人们趁机偷懒的时间。所以一路行来,居然无人盘查。明德王妃当然是不能轻易见到的,她的心腹丫头却可以找到。
半小时后,原本正在午休的王妃整妆完毕,接见我。果然是明艳照人。
想必是听说过我的种种异状,她的座位离我足有三米远。听完我的要求,她满脸戒备之色,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逃走呢?"
锐利的光芒在她眯起的眼底闪过,或许她心里正想着趁机把我灭掉更合算些。
"王爷正得圣宠,如果流言传播说王爷与来历不明的妖孽纠缠不清,实在有损清誉。"眼看她色动,于是近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小人并不是妖物,只是命盘有些怪异。当年家慈梦到彩凤入怀,梦醒就发现有孕。小人尚未出生之时,有高僧路过,也曾言到是当王后的命。所以小人家的男子这一辈儿的都是安字排行,偏偏小人是起个女子的名字叫作刘玉芳。谁想到生产出来却是个男子。去年九月初九家严病故之后,曾经托梦于小人,说是让小人速去临江,必遇贵人。小人身为男子,哪里愿意雌伏人下,于是千里北上,就是要逃。"
去年九月,是明德王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神武王南巡之时,最后一站就是临江。
茶馆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场所,闲人们整天无事,自然把种种事情当作谈资。
果然王妃也想到这一节,对我说的话开始有三分相信。
"想不到有缘分的人是府上的爷......"她闻言就是一怔,眼中凶光闪烁。赶紧接着说下去,"小人无心威胁娘娘的地位,可是......爷把小人拘禁在府中,这个......就怕日久生情......小人柔弱无依......所以求娘娘放小人一条生路。"
她甜甜的微笑起来,答道:"好啊,我放你出府。"后半句话肯定是:然后在半路做掉你。
"命盘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人便如浮萍一般,漂泊无依。这天下哪有藏身之处。不是被爷抓回来,就是落到别人手中。所以小人的意思是......请娘娘秘密送小人去关外。"
明德王的老丈人是五虎将之一的玄虎大将军,带着两个儿子镇守东北边关。把我押在她父兄手中,是最妥当不过的安排。
如果明德王即位,她随时可以杀掉我。
如果是别的王爷继承大统,那后命之说当然是无稽之谈,也就任我自生自灭罢了。
虽然现在一刀杀掉我是比较利索的解决方案,但是古人多迷信,断不肯为省事就冒险。
她终于被这一番言辞打动,沉吟到:"送你出府,怕是瞒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