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师父,拜托……」
易冰消看他犹豫害怕,把手搭在他背上,低声道:
「二哥自有分寸,不会伤你的。」
「不、不是的。」
他目光流转过表情淹埋在皱纹里的纪馀生、一脸不解的水榭,最後停在易冰消脸上,大眼睛里满是祈求之
意,过个招而已,又不是要你命,易冰消不解,又低声道:
「师兄弟间过招,你功夫差劲也没人会笑你。」别扭捏做作,尽管上就是了。
说罢取了自己腰中双剑之一,塞到他掌心,继续低声道:
「你拳脚不行,还是用剑吧,二哥招式飘忽,别昏了。」
冷清艰难地咽著口水,看向手里长剑,这剑轻重长短和之前那柄小寒一无二致,然而剑锋隐隐透著一层金
色,一见即知是一把利器,冷清更是畏缩,长剑指地,退了两步。
说不出口,他不怕输,不怕水榭打他伤他,杀了他也不要紧,只怕自己失手,虽说至今他未杀一人,但以
白的多年调教,就担心过招之间本能正巧觉醒,害了这个笑呵呵、待他温柔的二哥。
怎麽搞得像要逼婚……还是冥婚一样。
水榭不明冷清恐惧来由,看他死活不从,嘴角抽动,有些尴尬,看向驼背静静站著的师父,试探地问道:
「师父,小冷清刚刚伤愈,还没准备全,咱们晚点再交手吧?」
「克服他的恐惧,他必须。」
语毕纪馀生闭上眼睛,迳自冥想等待,眼看师父心意无转桓之地,水榭冲著冷清摊摊手,嘴里无声地道:
「我不会弄痛你的,来嘛。」冷清微微发抖,又退了一步,後脑撞到一片结实有弹性的肌肉,抬头见易冰
消冷的不得了的一张脸,後者手臂半环住他,像是挡住他不让他退,也像护卫他,给他支援,就听易冰消
低声道:
「我给你掠阵,上吧。」
冷清迫不得已,咬牙提剑,上前半步,对水榭低头行了个礼,水榭看他肩膀绷得死紧,轻轻笑道:
「小冷清,如果你打赢了我,我带你上庙街玩儿,吃的喝的玩的都算在你二哥身上。」
冷清不答话,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水榭空手,就听纪馀生哑哑地一声咳,道:
「全力,小徒弟。」
那弟字一下,水榭已然揉身而上,冷清剑招将出,却又迟疑,见水榭拳到只好向旁闪避,被水榭在臀上拍
了一下:
「小冷清,认真点!」
冷清眼望易冰消,满腔想要他指点,易冰消也是一肚子想帮他,却只能硬是闭口不言,水榭没用鞭子,一
双空手,拳掌翻飞,不一会已把冷清逼的连连倒退,冷清步子一错,脑袋撞上一株柳树,眼看退无可退,
长剑一点,唰地朝水榭刺去。
「这剑不坏。」
水榭笑赞,冷清慢慢认真起来,见招拆招,颇有法度,易冰消凝神细看,准备随时向前,这两人堪堪斗在
一起,到了一百招时,冷清剑尖直点水榭面门,後者竟不退,手掌朝剑身劈了下去。「唉唷!」
冷清胸口如受重搥,惊叫一声,向後坐倒在地。
「小心。」
易冰消抢上相扶,冷清剧烈喘息著,眼神惊疑不定,挣扎要站起,脚却无法使力,一跤跌在易冰消身上,
後者连忙查看他肩腰几处旧伤,忙问道:
「有没有怎样?」
「小冷清身手比想像的棒多了,不知不觉就让你二哥认真啦,怎麽?二哥没打伤你吧?」
水榭笑著上前,轻轻摸著冷清头发,後者还是一脸茫然,紧紧握著剑柄说不出话,易冰消浓眉一皱,拿住
他的肩,将他没骨头也似的身子拉起来,训道:
「被打傻了?和二哥说谢谢指教。」
「好啦,兄弟间不用这些客套。」
水榭挥挥手,止住易冰消板著脸的说教,回过脸对从头到尾都半阖著眼皮的绿袍老人道:
「师父您看如何?小冷清功夫过得去吧?」
纪馀生睁开眼,慢吞吞地扫了下靠在易冰消身上的小徒弟,乾瘪的嘴边轻轻浮出一弯弧度,简单说道:
「攻击单一,小徒弟你。」
第十一章 (中)
水榭帮著解说道:
「小冷清你回想一下刚刚剑都往哪儿招呼??」
冷清苦苦回想,有点说不出口,他打了就打了,压根没注意自己使的是哪一招哪一式,倒是易冰消在一边
发急,抢著帮他说出来了:
「眉心,喉间,心口,下阴,四点来回反覆而已。」
「照啊,小冷清,这几下招术一使,敌人心理大概就先怕了八成,可是那还不够怕继续打的,慢慢就会摸
清你的套路,招招要人毙命,尽对要害打,这样他们防御起来可就轻松如意啦,你说是吗?师父?」
「剑招,过得去,内力不行。」 纪馀生慢吞吞地把手搭在冷清脉上,摇头道:
「来不及。」
「师父的意思是,小冷清你年纪大了,现下来练内功也不能速成,不过强身健体,还是从明天……从今天
开始练练吧。」
「是。」
他在府里成天无所是事,能有个目标也是好的,何况他在原来时空勉强算个高手,在这儿却是次次狼狈,
才知天外有天,冷清乖乖点头,心里却想,而自己跟著纪馀生练功,难道将来也和四哥一样当捕快吗?
他看著易冰消万年不变的脸皮,是不是当了捕快就会这样一张铁脸?可像二哥也是同行,怎麽成天笑嘻嘻
的?果然行业和外表不相干呢,像是白杀人遍野,不也生的如此美丽吗?不知道白在这儿算什麽等级的…
…
「那个人,一颗石榴。」
听到老人迟缓的声音,冷清轻轻一震,猛地回神。
石榴?红色的,皮好硬,扒开来一颗一颗…数以百计…鲜艳如火小宝石一样,咬下去,水漾多枝甜甜酸酸
的那个?
他看穿自己在想别人?可是…那种…水果挺好吃的……和白什麽关系?
「二哥……师父……这话什麽意思?」
谁?什麽石榴?那他是什麽?大西瓜吗?还是龙须菜?
水榭自个儿也莫名其妙,摇了摇头,纪馀生无意多作解释,迳自转身,人高的木拐一顿一顿,慢慢往里间
去了,隐隐听见他低哑的声音,悠悠传来木拐一顿一顿,慢慢往里间去了,隐隐听见他低哑的声音,悠悠
传来:
「要学会遗忘,我年轻的小徒弟。」
冷清静静站著,咀嚼著这佝偻身子小老头的话里玄机,感到有人轻轻推他,抬头望著易冰消,小声问:
「四哥………我要忘记什麽?」
我怎麽知道!?易冰消脸色直如被雷劈到,他实在拿这笨小孩没辙,活了二十几年没遇过这麽有理说不清
的人物,莫不是上天见他这几年对人对事越加冷淡,特别找一个人出来让他操心烦恼的麽?
「吃饭。」
小鬼头在这儿只顾发呆,师父和二哥早走的远了。也不知今天这家宴是为谁接风,易冰消扯著他的袖子往
房里走,一面快步,一面抹平冷清散开的发丝,硬硬地道:
「伤心什麽?你才几岁?打得赢二哥才有鬼!懊恼还不如乖乖跟著师父用功。」
「我……我快十七岁。」
而且我不是在烦这个,他不会解释,却有点高兴他如此在意自己,小跑著跟上,两人一前一後进了纪馀生
的大屋。
还没进厅里,就听得水榭的欢声道:
「小冷清~小冷清,快来,你没见过大哥吧,快来快来,大哥还给你带礼物来啦!」
「……什麽礼物,那原本就是冷……五弟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
只听得一把没什起伏,却极优雅的声音说,冷清先是一震,脚下惯性又进两步,就见得泥金屏风掩映间,
一个骨感高挑白衣背影,如斯挺拔美丽飘逸。
冷清没等到那人回头,便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连个路也走不好?」
易冰消皱著眉,弯腰拉他,却见他满脸惊骇,眼珠几乎从眶里掉下来。
「小冷清伤势刚愈,脚下不稳点也是有的,四弟你再凶,我就告师叔去……」
这厢水榭还在护短,蓦地听到冷清尖声惊叫:
「白……白白白!」
那人已全转过身,他正如他记忆里的模样,眉型精致,鼻梁挺直,嘴唇略薄,平平地扯成了一条线,彷佛
下一秒就会优雅而讥诮地绽一朵笑,叫他好宝宝,然後在甜蜜的亲吻中凌迟他。
「白……白……对不起,我不对,求求你,是我不好,我…我还是没办法杀人……我………你……你别杀
他…别杀他们……他们都是好人……」
「不对,我知道你什麽都杀…可是他们…我很重视他们……不对,你最喜欢杀这种了,对不对?上天入地
你都要把对我好的人杀光?」
原以为过了一世纪,事实不过几秒,冷清强撑起身,夹手夺去易冰消腰里双剑,纵然抖得全身骨头都要散
了,还是抢步挡在纪、水、易三人之前。
他一张脸尽成灰色,齿间格格作响,剑尖在灯下幻出一轮剑花,却是抖出来的:
「……别杀他们…别…别…对不起……」
冷清视野全被那白衫青年占据,不料手腕猛地被人握住,惊跳起身,抓住他的是眉头紧拧的易冰消:
「你干什麽?」
冷清用力後夺,却无法从他钳制中移动分毫,不禁大急,眼底水光莹然,急促颤抖地道:
「四哥、你别问,快走!他…他是……」
「他是我的大哥,你大师兄。」
「什、什麽?」
他惊的一口气呛住,长剑失手险险将自己的脚卸了下来,他结巴道:
「他、他是谁?」
「他姓苏,名春晓,是师父的大弟子。」
「师、师父………?」
望向纪馀生,又望向水榭,老人一脸莫测高深,二哥却满是莫名其妙,冷清抖著看向那白衫人,从骚乱开
始,他都一脸冷冷淡淡,一点表情也不沾,只眼底微有些波动,对上冷清眼睛,他眉尖微微一蹙,薄唇微
启道:
「五弟………」
冷清一声尖叫,双剑锵锵落地,鼓起前所为有的大力推开身後易冰消,踉踉跄跄朝厅外奔去,呼啦撞翻了
小几,苏春晓方才带回的包袱散了一地,只见满地滚著道上被冷清丢个精光的耳针、手环、项鍊………和
那斩金断玉的水晶匕首,远远的,只听的桌倾椅歪,杯盘碎散之声。
「小短腿!」
易冰消提气要追,水榭却抢在前头,道:
「四弟慢来!」
说著快手快脚,将地上东西都拾掇妥当,连同一只中型酒葫芦一并塞给他,交待道:
「小冷清会需要这个。」
易冰消谢过,同师父师兄一施礼,随即箭步而出,留下一屋狼藉和一时俱静的师徒三人,半晌才听得水榭
道:
「大哥,那小朋友平时很乖很静的,不晓得方才受了什麽刺激,你别担心,我想不是因为你长得太丑。」
白衣青年不去理他,转头轻声对纪馀生道:
「师父,看来江湖上那个传言确实不假。」
白衣青年又道:
「幸亏四弟冒死将那个东西带了回来,不管如何,咱们手上总是有了一张王牌。」
老人不置可否,驼背垂首,像一棵丑陋沉静的千年古松,忧虑的眼神投向窗外纯净无云天空,喃喃道:
「沉默,以逸待劳,我们应该。」
************ *****
易冰消负著包袱,提气直追,那小孩显然慌急失措,一路脚步散乱,易冰消甚至在一丛玫瑰上发现他一大
片裤管,奔了一会,易冰消怒气已消,忧虑渐起,这府里多有机关,笨小孩别伤了自己。
而冷清慌不择路,已到府院中无人打理之处,路狭潮湿,逼近一道深深地裂深谷。易冰消脚下不停,他轻
功远胜,不久就见得那瘦小蓝衣背影,两个起落已纵至他身边,拿住他的肩膀,喝道:
「小短腿!」
冷清如未见他,手指成勾迳往易冰消脸上挖去,後者皱眉,抬臂化去他这一抓,冷清抬腿要踢,人已被易
冰消拦腰抱起,易冰消沉声道:
「乖一点!」
不防那孩子大声尖叫,猛地发力挣扎,手肘正正撞中易冰消肩膀穴道,易冰消心中有气,後退一步,但见
他还是手舞足蹈尖叫不休,一咬牙,放手将冷清丢进脚边深深湖里。
「呜哇!!」
重重栽进水里,冷清整个人被极冻冰水一激,脑子顿时清醒三分,抹著脸,呛咳著看向四周,这湖色幽绿
,四周高高绝壁,竟似不见顶,他水性普通,又是累,又是冷,身子不住下沉,咕噜喝了两口水,正自心
慌。
忽听身後噗通轻响,腰间已被一只强力手臂扣住,惊慌回头,才知是同样从头湿到脚的易冰消,怔道:
「四哥…你…怎麽会在这里?」
被你害的!易冰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专心托住他身子,划到浅水处站稳了,才用力捏他脸颊,斥道:
「刚才见鬼了?」
冷清本来静静地扶著他的手臂,听到这话手一软,身子立时下沉,淹的不见鼻子,易冰消连忙抓住他,半
扶半抱地将他抓起,冷清给冰水呛到头痛,眼泪直流:
「四哥……我真的见鬼了……」
「谁?」
「他……他……你说他是大哥的人…他是白………」
「谁是白?」
「不……不不不………」
「回答我。」
「杀死我好了,四哥。」
他双眼无神,愣愣地看著易冰消,脸上不知是湖水还是泪水,这伤心潭一年尽有数月不冰封,但水温仍是
极低,只见他吐气全白,唇色全成青紫,易冰消暗恼自己太过冲动,用力抱紧怀里身体,摩擦他的手脚,
往岸边游去。
蓦地想起二哥塞给自己的酒葫芦,好险没掉,咬开塞子,冲鼻是一股略带百合的香气,看来是浅浅淡金,
原来是小半满的”推心置腹”。
当下捏开冷清的嘴,灌了一些进去,这酒入口甜滋滋的,却是前劲後劲俱强,冷清不一会全身尽红,眼神
迷蒙,攀在易冰消身上呆呆地望著他,易冰消扶住他的颈後,放软声音问:
「白是谁?」
「他……他………」
身外是寒进骨里的湖水,身体又被酒精烧的暖洋洋飘飘然,冷清意识一片混沌,被易冰消反覆逼问,混乱
自语道:
「他……他把我喜欢的人的头抽下来…送给我…好多个…好重……」
易冰消微微一震,低头看向怀泪眼模糊,发上全是冰花的人儿,他来回摸著他烫人的脸颊,剥开他湿润红
唇,再倒一口推心置腹进去,他也不知道吞,金色酒液顺著下巴淌下来,滴进绿沉沉潭水里。
「他……他……我…把我………」
冷清喘息著,痛苦地扭动身子,手指深深陷进易冰消臂里,那男人眼色深深,暗的直如这水,他说:
「再说。」
他一小口一小口灌著他酒,要他推心置腹,要他不停地说说说。
************ *****
待得冷清醒来,只觉身周冰寒彻骨,水波轻轻流动,他只记得一个”苏春晓”……自己从厅中横冲直撞出
来……接下来…仰望四周是深谷绝壁,他想必是失足落了水……然後…头痛……他知道自己哭过…尖叫过
…却什麽也记不起,总之易冰消来救他了?是麽?
「四……哥?」
「嗯……?」
易冰消低低地应了声,冷清只觉这个字里有许多复杂情绪,说不分明,奇怪地想抬头看,易冰消却不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