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的表情,一伸手,将他的脑袋紧紧压在胸口,面对面,像抱又不像抱著,冷清鼻子顶在他的湿衣
服上,有点喘不过气,打著哆嗦道:
「四哥,我好冷。」
「废话。」又不是泡温泉。
「……四哥,可是你很热……」
「……因为我内功比你深。」
「四哥………!」
冷清猛地睁大眼睛,抓紧了易冰消背後衣裳,他只觉大腿根处顶著一块硬物,开始还有点迷糊,接著就大
惊,不顾一切挣扎著抬起头,易冰消脸色一贯地,和这水一般地冷,但双眼却火热,定定地看著他。
冷清觉得自己被烧著了,几次说不出话,颤抖地伸出手指想碰碰易冰消的脸,还没摸著就给捉住了,易冰
消手心大热,他没喝酒,却冲动。
四面怪石堆砌,古木参天,阴影间,怀中人从见面,温柔可爱可怜,而现在他才知他在自己眼前那麽多的
莫名其妙,都有原因,是为了一个人……师父说一颗石榴…也许是那个人……也许就是他……一剥开表皮
……里头都是红的,惨烈的血!
他心疼他,舍不得他,情绪翻涌,而这时他散乱著衣服,裸出大片白色光滑肌肤,靠著自己的手臂,抬起
眼睛虚弱地望著他,眼睫上一颗水珠,一眨就碎在湖里。
他深吸一口气,抱起他,离水而出。
他知道会发生什麽事,现在也像是会发生什麽事。
他听到风在吹,身上水在滴,他或是他或是他们的血在滚烫,心很跳。
楼梯轻响,人在床,湿衣服转眼就掉,他大手熨贴地抚摸著他的心口,一遍一遍,冷清牙关互击,他想等
等…就不会这麽冷了。
可是……等等……等了又等。
冷清睁开眼睛,猛地坐起,只见窗门紧闭,院里麻雀啁啾,楼下李福烧水中,房里了无人迹,哪有易冰消
的身影?
第十一章 (下)
「二爷,您可来了,不知道小公子怎麽了?好好地去赴宴不是?怎麽这麽一身破破烂烂地回来,四爷也是
,匆匆忙忙进来又出去了,唉唉,和後面有鬼追著跑一样。」
「是是是,我这就去看……他人在哪………?小冷清,你在干什麽?」
过午的日头懒洋洋地晒,让人提不起劲儿,空气有点潮,滞重滞重的,水榭晃著一杯酒,摇摇摆摆来到小
楼,随口敷衍过老人的唠叨,在屋内却找不著那小人儿,无意往窗外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真是!怎麽会坐在这儿呢?」
就见得那粉雕玉琢的娃娃穿著单薄衣衫,呆愣愣地坐在楼前泥地里,水榭不欲吓著他,蹲下身,放柔了声
线,不轻不重地开著玩笑:
「小冷清学小狗吗?在泥土里满地掏著,是在埋……什麽啊?」他本来想没遮拦地说在埋尸体啊?接著紧
急煞住想说骨头,想想觉得不对才硬生生又改了,可冷清全不理会,就像当他透明也似,兀自静静低著头
。
水榭轻轻把手环上他的肩背,小小力地拍打,一面在李福种坏了的这块玫瑰园里翻弄,冷清不怎地清醒,
方才也是随便乱埋,水榭一拨弄就全从泥里露了出来,混杂著泥土石块,……这不是四弟特别托大哥沿路
找回来,原本属於小冷清的物事麽?
水榭拂去一条银鍊子上头的腐烂红花瓣,对著光照……这工匠也真奇怪,一颗金蛋上也好长翅膀的?
水榭小心地把这些珍宝饰品拾起一边放,小冷清以前的人家想是不错气派的,这些玩物品味都高,价值不
斐。
……难道…小冷清以前是娈童吗?又有哪家会给娈童练武功的?尤其是这柄匕首……虽不是他叫得出名字
的兵器谱前几名,却必是名家所制,价格何只千金。
轻摇晃那僵硬的身子,柔声道:
「小冷清,小冷清,这些本是你的东西,你要丢到海里山里,磨成粉炖汤都随你,可是别这麽一张哭脸,
大家看了都难过。」
冷清怔怔地看著眼前,他的眼神在虚空中溃散成一堆雾气,水榭微觉不对,揽住他的颈子,凑近一嗅。
「四弟,四弟,你是给他喝了多少推心置腹?」
这麽浓的花香……
这小孩可不比他天天在酒缸打滚,一下子来这麽重的剂量,只怕还得晕上好一阵,四弟也真是,又不是拷
问人犯,只是要他喝一点放松一下,也没叫他全给他灌下去。
也不知四弟问出什麽来了,也不和他说说,这小冷清身世……特别是看到大师兄时的反应,还真是一团谜
呢!
水榭暗自埋怨,那会儿师父大哥迳自两人密会,把他撇下了,想来看看被吓坏的小冷清还好麽?没想到连
四弟也跑得不见踪影,放这小人儿一个坐在又湿又冷的荒败园地。
「回来要好好说说他………欸?」
水榭拉著冷清的肩窝想把他撑起来,这时轻风拂过,两人衣角微扬,水榭眼角一扫,略略一惊,以为自己
眼花,不著痕迹地拈开冷清衣领,只见碎花一样的点点红瘀。
「不会吧……」
他不是神,无法从那些痕迹中分辨是谁的嘴唇,然而奴仆们不会有这胆子,府里也就这几人,四弟又不见
人影………
四弟一时冲动……干了……然後无法接受,畏罪逃了?
水榭想想这前因後果,一口气噎著,揽紧冷清肩头,问道:
「小冷清,能走吗?」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半扶半抱带著他,进了房间,正想要找师叔过来,迟疑一瞬,还是决定先自己来,柔
声道:
「小冷清,别怕别怕,乖给二哥看看………」
说著小心解开冷清腰带,轻手轻脚把裤子拉下来。
冷清这般走进走出,人已经醒了三分,水榭揭裤子後,左看右看看完了,之後吐的那口长气他也听在耳里
,抱著被子轻轻叫:
「二哥。」话里无限委屈。
应该是没什麽……不过……也许外表看不到,可里头终归是伤到了,水榭一面抚摩著他的脑袋,一面软声
道:
「怎麽啦?」
冷清望著他的眼睛:
「二哥……我有一段…刚刚发生的事情……通通记不起来了。」
他……他看到了……那个人……然後……不是从厅里跑出来吗?跑到哪儿去了?他是掉到水里了吗?结果
呢?
「你四哥和你开玩笑,哄你喝酒呢,喝了酒,当然没法记得那些芝麻小事了。」
「喝醉了……会乱说话……?」
「这个,有些人是会的。」
「那……那我说了什麽?」
小冷清,你二哥可不是顺风耳,也不会读心术,你问这个问题实在太强人所难啦~水榭嘴上轻轻笑,握住
他的手掌,调侃道:
「小冷清你醉了就打人,你瞧四哥都被你打跑啦!」
酒性残留,他看著还有点木头木脑地,呆呆重覆道:
「跑了?」
水榭嘻嘻笑,一把将他扯起来,豪气地道:
「跑了?就把他抓回来!」
水榭看不得自己的小师弟这般意气消沉,打定主意,要把他拉去出去开心开心。
而他四弟年轻气盛,会只留下一串吻印子而没有其他动作?用酒把他的头腌起来他都不信。
那麽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会上哪儿去?水榭笑得很坏,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小冷清被吃了两口就被丢一边
,怪可怜的,当下决定要和易冰消闹闹:
「小冷清一个人一定好闷呢,二哥带你出去逛逛,今儿个京郊有夜市呢!」
「可是……二哥你先前不是说,得打赢你才能去玩吗?」
「我是说打赢,二哥就帮你付钱。」
「那…那我现在打输了?」
「唷?那大不了小冷清你付钱嘛,嗯?没钱?四弟没给你零花吗?真小气,那小冷清就抵押给大老板们吧
!」
瞧瞧冷清退避三舍貌,水榭笑开了,握住他的手腕摇啊摇,道:
「小冷清,不要太认真,很多事情笑笑就过去了,不要太认真,会过去的。」
二人一起越过一片假山假水,冷清落地时绊了一下,扶著水榭才稳住,有点出神地道:
「四哥也和我说过……没有什麽过不去的。」
拐过一道小坎,冷清还要开口,面前一亮,一片缤纷花田粉嫩嫩地展开,花田中扎眼地一块白,冷清心脏
格登一声停了,在胸口揪紧的痛楚中,近乎窒息地,看那白色身影在广阔天空滚滚红云下,慢慢转过脸来
。
「啊……」
那个飘逸的男子,下巴微抬,望定了自己,冷清嘴张一半,花香和晚风一起灌进来,他要不能呼吸。
水榭迎了上去,笑呵呵地道:
「大师哥?和师父说完话了?我和小冷清要出去玩呢,一道去麽?」
苏春晓轻轻摇头,眼神还是一动不动地跟著冷清,後者微微发抖,却是移不开脸,在两人四道视线交击中
,水榭充份觉得自己多馀,大手在冷清背上顺顺摸摸,低声问:
「小冷清有话和师兄说?」
「嗯……」
冷清不断舐著嘴唇,也不知有听进还没听进,无意识地应,水榭就当他是肯定,於是便拍拍他的背,拿起
酒葫芦,咬著壶塞,一面退开,一面含含糊糊笑道:
「你们两聊吧,别聊到集市都收摊了就成……大哥也别欺侮小冷清啊!」
苏春晓的薄唇边微微扯动,看似笑又不像笑,冷清艰难开口:
「大哥……苏……苏……苏……你………」
往昔他这般结结巴巴,易冰消一定捏他的脸,皱眉要他好好说,白不一定就把他的舌头拉出来,好好用火
柴烧一烧。
而这苏春晓和他们都不同,见他连一句话也说不整全,一直支支唔唔,面色却全然不变,只静静站著,像
是可以再等个五十年。
「你………」
冷清站在花叶掩映里,恍惚地望著眼前人,只觉眼前就是白,瞧他左眉尾巴里的一颗痣都在那,除了长发
,这容貌身形百分之百,千分之千,就是他……但这神色……又显然不是。
『一看到你……就想让你哭,狠狠欺负你,多好玩。』
是,白哪有见了他不折腾他的道理,他哪里有这麽好的耐性?
曾听曲风荷说,这大师兄入门近三十载,尽得纪馀生真传,武功智谋在师兄弟四人中算得第一,在江湖上
颇有好名。
且不说白再投胎几辈子都不可能有什麽好名,这时空……又是怎麽搬弄的?白比他来早了近四分之一世纪
?
「你……你………」
思潮混乱,却听眼前一声劈啪,原是有人踏断了一小截花枝,抬起头,那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已来到眼前,
冷清全身僵硬,抖得比刚掉进伤心潭里还厉害,从头到脚,只有一双滚圆眼睛能动,勉强抬起了视线。
「……花瓣。」
「什……什麽?」
冷清身子绷的极紧,冷不防听到这句全无干系的台词,不禁一愣,年轻男人的话语说不上温柔,却显得极
有耐心,重覆道:
「你的头发上,沾到花瓣了。」
「唷……唷!」
冷清胡乱应著,一面抖著手在头上乱拍,把发束弄得一团乱,那粉色花瓣却丝纹不动,苏春晓眉尖轻轻一
挑,伸出食中两指帮他挟了下来,指头不经意滑过他的发丝,冷清打从心底抖了起来。
苏春晓唇边又透出那若有若无的笑容,随手将那柔软的花朵放进冷清掌心,淡淡地问一句:
「你怕我?」
冷清用尽最强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软跌在地,短促地抽著气,答案不言自明,他想他就要发作心脏病,
他想这时有易冰消在身边,不管面对什麽,都有多一点点,一点点也好的勇气。
苏春晓见他恐惧如此满溢,清亮眼底微现一丝怜悯和冷嘲,慢声道:
「如果不想和我说话,不用勉强,不管怎麽说,你总是救了我四弟,你再怎麽来路不明,我也不会随便杀
了你。」
说罢略略牵了牵唇角,衣袖带风,转身欲走,冷清总算找回鼓动声带的力气,哑声道:
「等……请…请等等……我…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
他不记得有什麽东西寄在这个新入门的小五弟那里,苏春晓停步,眼一扫,耐心地等他手忙脚乱在怀里掏
东西,那些手环戒指掉了一地,最後才颤巍巍地拿出那柄美丽锋利的匕首,双手捧住,呈到他眼前:
「你……你给我的…说…说……」
『宝贝冷清宝宝,枪会卡弹,毒药会过期,刀会断,一个杀手只有他的匕首不会背叛。』
白纤长冷硬的手指掐著他的脖颈,强势地将他下巴往上扳,饱含侵略的唇舌在裸出的颈肩蜿蜒出一条湿印
子,他的咬他的吻都是冷冰冰的,他的话更是,他说:
『……好宝宝知道吗?这把匕首是好物,到我手上前,已经杀过六百六十五人了,再杀一个,它就圆满无
敌,好宝宝冷清帮我做这件事……成了以後就可以毕业,我也会好好疼你。嗯?』
「……到现在,我还是做不到,以後…可能也不行……所以……我还是把它……还给你……」
他混乱著,说得断断续续有极无条理,也不知苏春晓有没有听懂一成,只见天光渐暗,云霞掩映,苏春晓
秀丽脸上阴影点点斑斑,看不清表情,他望著冷清颤抖著直塞到面前的那柄兵器,刃口一泓如水凉沁剔透
:
「我不能收。」
「那不是我送出去的东西,所以你不需要还给我,在从前、现在、以後…任何地方,我都不可能送出这种
东西,你留著它吧。」
他拉过冷清,轻轻抓住他脑後发丝,令後者仰起脸来,他背光,冷清读不到他脸上写著什麽。只觉这男人
身上,有一股和他的冷淡,殊不相符的甜美花香。
冷清头晕目眩,蓦地感到有人向他贴了下来,额角一下短短的温软触感。
是嘴唇,好轻的一个亲吻。
在短暂石化的僵立里,苏春晓没有感情的声音,直传进听神经,他说:
「不能杀人,这是好事,用不著一脸世界末日。」
说完他就远远走开,可是那花香留在他身上,久久不褪。
「小冷清~~嘿嘿嘿~我要告诉四弟,我看到了!」
水榭不知何时走近了,带著看好戏的坏笑,一把抱住呆立的他,帮他把匕首系回腰上,冷清不明所以,眼
睛望著他,一迳啪眨啪眨。
「小冷清~~赌一罈好酒,四弟一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