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瑞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适应力很强的人,无论是一个人在外求学或是离开学校到医院实习,他都很顺利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没有遇到什么问题,甚至是到了这个自已一身所学一点也派不上用场的时代,他也只是在开始的时候有一点惊愕,很快就想办法融入了这个社会并且还自以为混的不错。
但是现在他觉得他错了。
苏瑞将颤抖的手伸到头下,抽出一只口袋:"哇~~呕~~~"口里有些泛苦,看来胆汁也出来了。
古代的马车最郁闷的就是,车轮子是木头做的,不像橡胶充气的轮胎有防震功能,在烂路上颠簸的时候,能将路况第一时间最直接的正确......甚至扩大反应给乘坐者。在京城的时候还好,路面还比较平坦,可是一出了城,苏瑞就觉得自己的屁股几乎没有和座垫有连续五秒以上的亲密接触,他的头更不用说,直接磕得几乎起了一个包,于是他还是强迫自己坐了起来--为了避免脑震荡的危险。
他咬着牙遥遥的看着载着公主的香车,那里面铺着厚厚的皮毛和各种柔软的"防震材料",不似自己坐的这辆车,据目测铺的垫子只有1.5厘米,直逼实习医院的宿舍床配置,但是实习医院的宿舍床不会把自己弹起来又磕上去,所以相对而言还是可以忍受的。
苏瑞掀起窗帘把装了刚才吐出的胃液的口袋丢了出去(插花:死小孩一点不注意环保!打PP!),目光瞟到后面长长的陪嫁队伍。对了,人家还是步行,自己有单独的车做配置已经很不错了,吐一点这么点小事就不能接受,那那些人怎么活,忍了!
傍晚的时候终于到了驿站,苏瑞一下车就觉得两腿发软,只能用罗圈腿的姿态前进,他欲哭无泪的想:身体天生有缺陷的人的日子果然很难过啊!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扛过来的,早知道实习的时候应该对矫形科的患者更加关心一点的......
清河被慕容诚扶着下车的时候,看见了苏瑞扭曲的姿态,关切的问道:"苏爱卿,你有什么不舒服么?"苏瑞抬起因为吐了一天而显得萎靡不振的面孔看着清河,道:"我......我没事。"
清河见他精神很是不济,上前握住他一只手,只觉的冷得如同冰块一般,不禁大惊,道:"快传御医!"苏瑞也无力挣开她的手了,他自觉自己可能是因为呕吐造成能量的不足和体内水电解质平衡紊乱,如果能补充一些盐水估计就能好些,可是被清河拉着,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颤抖着腿站在那里。
御医气喘吁吁的不知道从队伍的那个部位跑上来的时候,苏瑞看着这位估计年龄能做自己爷爷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心里对他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御医对清河说了一堆中医玄妙的专有名词,苏瑞既没有精神去领会也不想去领会,想当年自己在中医课上就没有认真听讲过,现在就更没有心情了,他只想找个软软的床,好好的睡一觉,安慰一下自己受到严重打击的身体。
想到还有半个多月的路程,苏瑞觉得自己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现在和慕容已经不若当年,但是苏瑞决定还是找他反应一下民生问题,现在毕竟自己和苍宏铭已经算是分道扬镳,他对自己的敌意应该也淡了些了吧......
慕容诚正在屋内看书,见苏瑞进来,很客气的让了个坐:"苏兄有什么事情?"
苏瑞将他打量了一遍,没有体会到敌意,便道:"我......真的是不想坐马车了,明天我可不可以骑马......"不,走路也行。不过想到走路......以每天要赶的行程,简直直逼红军二万五啊,再说这个交通环境......苏瑞硬生生的将最后半句话吞了下去。
慕容看着苏瑞有些消瘦苍白的脸,念及他这段时间无论身心都受到极大的摧残--而且相当一部分都与自己有关,他心下顿生愧疚:"在下一定尽力安排,天色不早了,苏兄还是早点休息吧。"一边拿起边上的外套披在苏瑞身上:"现在天气已凉,苏兄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毕竟公主和亲耽搁不得。"
苏瑞看着他,点点头,这一刻的慕容诚让他有了回到过去那种无话不谈的错觉,但是......这一切在之前证明只是个假相,只要自己成了对这个皇朝不利的因素,他一定会第一个将他剔除:"那我就告辞了,明日路途辛苦,慕容兄也早点休息吧。"如今只剩下这些自己不得不说的客套话,苏瑞觉得很压抑,一夜之间自己觉得能够信任的成分都被颠覆了,这种痛苦自己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所以索性和所有人保留距离,这样应该就不会再伤心了......可是心脏一直一直抽痛的地方......是代表什么呢?
接下来一整天的行程让苏瑞意识到,骑马玩耍游历虽然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可是要骑的时间长了,尤其是又在赶路,对下肢和腰部真是一项痛苦的折磨啊!还有就是那冷风......真的不是人能够忍受的,虽然还没有到下雪的天气,但是这风已然冷的刺骨,苏瑞不断的往衣服里缩,等下马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比乘马车时程度更严重的罗圈腿。最后苏瑞终于不得不承认,放弃马车骑马也不是一件明智的举动。
啊!老天啊!你真的真的......就不能给我指一条明路么?要是我就默默无闻的死在和亲的路上,这是多么冤枉的一件事啊,而且我还是被陷害过来的......
苏瑞开始同情自古以来被流放的罪臣......流放一般都是边远荒凉的地区,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活着撑到目的地的............
2.
当苏瑞再次和自己的午饭有了第二次面对面的机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消耗仅有的能量去吃饭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而喝下去的药物也毫无保留的吐了出来,这让他很郁闷,要知道这么苦的东西吃下去再吐出来简直就是经历两遍痛苦,而最痛苦的是,所谓良药苦口,但却对他的病症一点都没有作用--因为都吐出来了。
慕容诚看见苏瑞的状态,几次都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只摇摇头,策马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苏瑞终于在下车时一脚没踩踏实而摔了一跤,然后华丽丽的磕在踏椅上晕了过去。虽然是晕倒,但其实他也就失神了一小会,等转过神来的时候,苏瑞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手被清河紧紧的握着,可怜的老太医跪在床前瑟瑟发抖,慕容诚则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你给他看过说无大碍,怎么现在倒愈发严重了?居然连本宫都敢欺瞒,看来你的项上人头是不打算要了?"清河冷冷的对太医说道,可怜老太医大气也不敢出的,只是抖的愈发厉害了。
"不关太医的事,清河......"苏瑞觉得自己头都疼的快要裂了,但是他还是很努力的支起身来:"那些药我都差不多晕车吐了,几乎没有吃下去的。"
"你醒了!!"清河高兴的转过头来,脸上挂满了笑容:"你终于又叫我的名字了,瑞瑞!"
苏瑞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也没大没小叫我瑞瑞?
不过看着清河久违的不带一丝阴影的微笑,他觉得自己什么责备什么抱怨的话都忘记了......
毕竟那还是个孩子,就是拥有再多的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关爱,于是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想要得到唯一,不管伤害了多少人--甚至伤害到自己,结果却发现自己手里一无所有,就如同苍宏铭一样......
心脏又抽痛了一下,苏瑞揉揉太阳穴,将自己从感伤中拉了出来:"我只是不习惯坐马车而已。"
清河道:"那......该如何是好?"她看看慕容诚,可是对方转过头装作未注意到她视线中的询问。
苏瑞心里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不要再让我陪你和亲,我只要回去天香阁小小修养一段时间,等找到筠筠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可是他知道就是说了这个提议,也根本没有人会理会,只会让自己和清河的关系更加恶化而已。
清河一握苏瑞的手,下了决心:"明日起你和我共乘一辆车。"
苏瑞哑然,慕容诚亦然。但慕容诚毕竟是慕容诚,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请公主三思,若这样怕会引人非议,有失国体。"
清河道:"本宫定下的事情,便就是这样了,就是皇兄在也一样。你做好你的本分就是,至于引人非议......本宫倒要看看谁敢非议?"她眼中杀气一闪而过,慕容诚略一点头,看了苏瑞一眼,什么也没再说就退了下去。
苏瑞暗暗叫苦:完了,现在估计慕容心里的自己形象是跌落到谷底了......本来相处就尴尬莫明,看来现在更是......以后还是不要主动找他说话了。
公主的香鸾果然比之前的马车坐起来舒服不止万倍,震动的幅度几乎小到了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极限,苏瑞虽然没有再吐,但是却觉得自己心灵受到的摧残远远大于之前肉体所承受的。清河依然如过去一般对他撒娇,拉着他的肩膀让他看自己发现的路上的新奇玩意儿,或者是在下人奉上稀奇吃食的时候要求苏瑞喂她。如果是过去,苏瑞大约会觉得这只是清河小女孩任性娇憨的表现,但是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只认为一切一切都是清河的演技--只是为了证明她能再次抢过自己,向苍宏铭示威而已。所以他不得不提心吊胆的配合着对方的行动,由着她的任性,然而这种没有真心的交流让他觉得好累......
苏瑞对清河笑着,但是这笑容永远没有到达他的眼底。他始终没有说明自己想的,那就是,自己和苍宏铭大概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所交集了,也不知道清河知道这一点之后,对自己的热情会不会消失了呢?
清河并不是傻瓜,她当然能看出苏瑞对自己的冷漠,苦涩在心里蔓延却始终不敢浮现在脸上,毕竟自己这么久以来唯一感觉到的温暖是自己亲手毁去的,虽然现在尽量想要弥补,也成功的半逼半诱苍宏铭放弃了苏瑞,但是看见目前两人之间这个状态,她对于得到苏瑞的心的自信不由得出现了裂痕。
再这样下去要怎么办才好?如果一直停滞不前的话?
和亲的队伍距离北越国境越来越近,伴随着苏瑞耐心一点点耗尽,清河脸上的笑容也露出了裂痕。
慕容诚依然是一贯的沉默,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呢?某一天,苏瑞看着天边想到。那里的乌云堆积翻滚着,一场大雨看来是不可避免了。
3.
天果然下雨了,倾盆大雨。这个季节还能遇到这样大的雨实在是少见,为了安全起见,慕容决定让整个和亲队伍在就近的一个小镇暂坐停顿。
晚秋的雨水很冷,每逢下雨的之后,苏瑞总会觉得异常空虚,这是一种灵魂深处说不出的感觉,即使在人群中,也会觉得孤独,觉得自己的生命缺少什么而不够完整。
在这个时刻这个地方,这种熟悉而又更甚于以往的寂寞让他觉得腹腔里整个抽痛起来,肠子像是打了结,扭曲着痉挛着疼痛。苏瑞觉得自己大概是肠痉挛了,虽然渴望一杯温暖的水,但是他只是倒在了简陋的被褥上,谁也没有呼唤。
好累......如果就这样消失幻灭了,会不会轻松一点?
一只小手轻轻的抚上他微皱的眉头:"瑞瑞,你不舒服了?"
听出是清河的声音,苏瑞立刻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全身充满戒备之气。
虽然他立刻就放松了,但是清河还是明明感觉到他的紧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让厨房做了些粥,你不舒服就凑合吃一些吧,慕容说若明日天晴了,还要继续赶路......"
苏瑞看出她隐隐忍住的焦虑和怒气,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可能就爆发了,但是以她一贯的性格能够隐忍到现在真的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他还是有了一丝犹豫,或者这个孩子这次真的是有了一些悔意?但是就是她真的对自己付出了感情,自己也什么回应也不能给她,还是只能和她保持距离,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自己的一时感兴趣也会慢慢冷淡下来吧。
"清河,其实我和皇上之间什么也没有......"苏瑞不知道怎么开口和她说起:"我只不过就是因为解了他的药性而为他感激,其实并不是你们想象那样。"
"我们想象怎样?"清河抓住苏瑞的手道:"要是你心里没有皇兄当然最好,可是明明......你明明就是喜欢他的,你当我什么都看不见么?"
苏瑞轻轻的挣开清河的手:"就是这样又如何?公主,我不是一个东西,我当然有感情,而且这种感情不是说收就能收说放就放的开的,也许你们都觉得我的身份是可以任你们随意摆弄,但是,要我没有任何腹诽我估计我还是做不到,抱歉!"
清河摇着头,泪流出来,如梨花带雨一般:"不是,我绝对没有那么想过......瑞瑞,让我补偿你好么?"苏瑞低头苦笑:"清河......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一直只把你当妹妹,再也没有越过这个关系的可能了......"他伸出手轻轻擦掉清河的眼泪:"对不起......"
"没事,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你先把粥吃了吧,要凉了。"清河起身端起放在桌上的粥,苏瑞见她有要一口口喂自己的架势,急忙接了过来:"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