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头的面积在眼中迅速扩大,薄皑皑调用了他所有的反射神经,避过了那拳头直入脸庞的惨景。可那拳头还是打中了他左眼,一刹那的麻木后,一股酸而沉的痛楚在眼角和鼻子里弥漫开来。
眼前不但有金星飞舞,还有七彩色泽点缀其上,看出去的景物很有朦胧美。若非太过痛苦,薄皑皑会觉得那是一副颇精美的景象。
接着,他看到的是全白色调的东西。或者说,刺目的光芒。背脊砰的撞上什么,有点痛。但重要的不是那痛,而是无可抑制的眼前的眩晕。看不见东西的痛苦,和看得见却看不清的痛苦,也许是等同的。
楼梯上站着一人。逆着光,看不清脸孔。但那人的身材,却被光线勾勒得一清二楚。他是......
薄命 13
从昨天开始,薄皑皑的脸色很差。不但因为他被人一记重拳打晕在地,还有那个一直困扰他的梦境。似乎看清了,竟然会是他......?"绝不可能。"薄皑皑坚定的使自己相信。
"年轻人,老婆子没什么好东西,你凑合着吃啊。"昨天多亏了这阿婆把他救了回来,不然他现在可能在街头躺着。
"多谢你,阿婆。"薄皑皑接过那碗,看里面的东西粥不似粥,糊不似糊,黑不溜秋的,若非他已饿极,可能吃不下去。"阿婆,麻烦你弄点东西给我的狗吃。我的包袱昨天给人抢了,本来有干粮的。唉--"
万万想不到仙地还有骗子匪徒,薄皑皑有些失望,但看到蹒跚出去的阿婆又想,可不还有阿婆这样的好人么?
虽然左眼肿得看不见东西,但也不能耽误了拜见丘仙人。喝过粥拜别了阿婆,拖着瞌睡迷兮的白薯出了来。看着人头涌涌的大街,薄皑皑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
忽然,看到一小店打出的牌子,上书:"正宗丘镇仙人丘",旁边一个小牌子列出各种项目,大致与那黑店小二说的相仿。薄皑皑举步要往那儿去,耳闻有人喊:"愁凤山人嫡传仙人丘,问今生前世,测五番来世,断人生运势......"
薄皑皑倏地停步,眼睛在两家上转悠,到底谁才是独一无二的丘仙人?怎么都说自己是真的?抓了个路人,问着哪个是真的丘仙人。那路人笑而不答,指着薄皑皑左面的巷子道:"你从这儿穿过去,那边儿全都是真的丘仙人!"
薄皑皑好不疑惑,浑然不明那路人的意思,却依言从那又长又暗的巷子穿了过去,越走心里越不踏实,恨不能就此停步。但意识驱使他前行,待看到对面路上的情景,薄皑皑几乎瞪掉了眼珠子。
那人说的不错。这里全是真的丘仙人!
放眼望去,各种口号振聋发聩。"神人亲授仙人丘","星星之仙,可以燎原","店不在大,有仙则灵","我仙故我在!","听仙人的,挺好!","仙人在,一切皆有可能!","让仙人成为你的企业旗帜!","我们一直有仙力!","真仙到永远!","仙人恒久远,一位永流传!","没有最仙,只有更仙!","让我们仙得更好!","二十年仙人专家,值得信赖!","仙人以人为本!""沟通从仙开始!","让梦仙接入现实","你的风彩来自我们的仙彩","国仙当自强!""水晶之仙,一生不变!"""......
各种标志,各领风骚。"一仙通","全球仙","小灵仙","动感仙地","希地木安,绿色环保仙力","储值仙力,按月返还"。各种表演,引人入胜。"快乐仙人营","仙运52","开心仙典","百姓仙坛","实话实仙"。各类仙货市场,独具特色。"仙一佳","人人仙","家家仙","沃尔仙","仙乐福","万仙","仙虹"......
以上只走了一半,那边还有什么"I仙9000认证","仙人资格认证","仙人考核资料大全",等等许多摆出来的仙料。
角落里尚有"仙章制作","仙证办理","仙人服装出租","仙人护照身份证照"。这里时不时有人从你身边经过,不经意似的念叨着:"仙票仙票。仙碟仙碟。"
"小少爷,来一只仙淇淋吧?很好吃的哦!"
薄皑皑推开那卖"仙淇淋"的小女孩儿,只觉胸口一股闷气难耐,将要冲出喉中。忙加速脚步,跌跌撞撞的冲出那条街。是那扑面而来的"仙"让人窒息,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扶着土墙,薄皑皑几乎是在笑。可笑,当真可笑!竟以为世上会有仙人!吓!
吓!
踉踉跄跄走着,一交被绊倒在地,他下意识的捂着受伤的左眼,却没感觉到膝盖手掌上擦伤的疼。他一身的狼狈样再加上苍白的脸色,着实会让人误认成疯子。
疯子就疯子吧。反正这里的人都疯了。
薄皑皑手撑地想起身,一连撑三次都起不来。干脆跌坐地上,竟仰天大笑起来。真是笨啊,我。费尽力气来到这里,就为了看这一场闹剧么?有趣,很有趣!
仙人仙人,我何不自立个仙人,号为薄仙人还是皑仙人呢?也藏到个穷山恶水之外,不论哪儿,只要叫人觉得神秘就行。骗骗我这样的笨蛋,是戳戳有余啦。待把我这种笨蛋骗来,就让他失望让他发疯,只要让他活着就行。凑个人气就行了。
笨,真笨!薄皑皑恨的握紧拳头拼命砸自己的头,为什么那么笨?仅凭路边人的对话就跑了来,竟妄想由此回家?!笨,真笨!是父母生就我这么笨,还是我后天得罪了神明?蠢人如我,也许不该活着呢。
呵呵。
嘿嘿。
哈哈。
干脆痛快的笑一场,可是嘴角扯的发痛,口里尝到腥味,想是刚才摔了一交,磕破嘴唇了。如果妈妈在,会骂我笨吧?一边却递我一张纸巾。如果是爸爸,会叫我快点起来,像个男子汉。如果是弟弟......
没有......了。
忽地,忍不住鼻子酸了酸,揉了很久也不管用。旋即脸上又痒又凉,一抹是水,再一尝,是泪。怎么会是泪呢?没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啊。
再问自己一句:真的没有难过的事?肯定的一摇头,没有啊。可是摇头的瞬间,脸上的液体更堆积得多了。绝对不是泪,因为他没有需要难过流泪的事情。没有!
想起身,却总是起不来。难怪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再挣几次,还是没起得来,若是平日他早就恼火起来,现下,却已经没了生气的力气。
既然起不来,就这么坐下去吧。说真的,难道你以为还会有人为你担心么?
"别哭啦,你的狗都被你吓傻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一个破旧的篮子挡在眼前,一股动人的香味扑入鼻,一个眼熟的身影出现。
"死......神?"
*
作者可以跟大家打包票,那人绝对不是死神。鉴于小薄同学当时神志不清,精神恍忽,还请大家原谅他的误认。那人不但不是死神,可以说还是薄皑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薄皑皑现在实无精力应付无聊笑话。对于这种显然是骗子的家伙,薄皑皑心中寒浸浸的,不禁冷笑道:"你要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满大街的仙人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了。"
"拿出点勇气吧,你以为世上就是你痛苦吗?"那人的语气竟俨然严肃了几分。
薄皑皑这才上了心,他抬起头,将那人左右上下仔细打量。人倒不丑,算得中上;身上衣服也颇为合衬,使他看来很是精神。可是,这并没有给与他嚣张的用教训人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的权利啊!
"你是我们救回来的。你的伤是我治的,是我弟弟照料的。你一路吃的......"
"啊!你......你是小褐的哥哥!?"薄皑皑跳起来惊叫打断,想起那个小正太,一时少了些抑郁。"我求见你几次,为什么不见我?!"说起这个,他就来气。
"我从来不见外人。"他说来平平常常,倒像理所当然。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薄皑皑怀疑的斜眼瞥他。
那人倒是颇有耐心,对这种明显在和他对着干的低级问题也细心解答。"小褐拜托我送你到家。你家到底在哪儿?为什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薄皑皑飞快的看了他一眼,沉着头若有所思,好半晌,答非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单名竭。我父叫革。所以大家叫我革竭。"
他听的糊涂,不明白名字怎么能这样取,只好答:"哦,那么小褐就叫革褐咯?"
革竭摇头答道:"不是。一家之中只有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名,所以小褐只有单名褐。"
薄皑皑只有张大了口"哦"的份儿。两人虽同行一路,实际相处却只有适才那一会儿,说完了应酬的话,话题便又归于零点。
"为什么给我黑馒头?"薄皑皑沉默着,突然冒出来一句。
革竭讶然道:"你不是喜欢吃馒头嘛。所以我才特地买来的黑馒头啊!"
薄皑皑闻言苦笑,道:"那是因为我怕钱不够,才只吃最便宜的黑馒头呀!"早知道一路有人买单,他就拣最贵的吃,也不会一路上吃那么多黑馒头,以至于如今见馒头就反胃了。
"你不喜欢黑馒头,可我看你也吃得挺开心的......"革竭再度疑惑。
薄皑皑忍不住要笑,没察觉自己的心情正渐渐变好。"我不开心也不成,谁叫你每回送馒头来的时候,我都快饿死了呢?"
"别老是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你才多大?"
"我二十啦!"革竭没料到他会回答他的话,愣了愣,轻轻说了句什么,心中发虚,垂头不看他。
薄皑皑没听到他的话,不发一言仰头看着天许久,忽地转头笑道:"我没家可回呢。跟你回去做山贼吧。"
总第14节
请别怀疑薄皑皑的动机,他虽然数次起心要做了白薯,这次却是真心诚意的要去当山贼。其目的基本和出家当和尚无异,只因薄皑皑找不到这儿的寺院,才想着去做山贼,起码混口饭吃。
革竭能够遵守对他弟弟的承诺,一路两个多月照顾薄皑皑到丘镇,可见他不是个坏人(也很有可能是个大恶人)。做山贼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被人欺负时,可以请出背后的山贼大群体做靠山。何况,山贼老爷爷老妈妈都是大大的好人,山贼小弟弟小妹妹更是可爱至极--还有那永远精力十足的小褐。
忽然,薄皑皑发觉自己对小褐最深的印象竟是他大喊着"哥哥--"冲出茅屋的情景。他的哥哥就是眼前这个不多话的家伙啊。真是奇怪的感觉,仿佛故事书里的人物突然走到现实来了一般让人措手不及。
他一直在想小褐的哥哥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那么没礼貌,那么傲慢,想来应该是很酷的。全没想到他是个不爱说话不爱笑,办事认真的人。
薄皑皑这辈子至今,所接触的人里面,还没有像革竭这样的。说他木讷,薄皑皑却觉得他比自己聪明。说他老实,薄皑皑暗暗觉得他绝不简单。说他性格不好,其实不然,他也会笑,只是笑得少些。
有人天生不爱笑,但并不代表他不能笑。薄皑皑在心中为革竭解释着。这没有什么不好,他想。就像自己,笑那么多,不过被人当做傻子罢了。
"你找丘仙人要问什么呢?"革竭听说薄皑皑往丘镇来的目的后,难得的追问了一句。
"不问什么。我可不是要问前世今生未来,我......只是想打听个人,那人......可能知道怎样让我回家。"
不,其实他并不一定知道。但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心中最底层突然窜出的话,着实把薄皑皑吓了一跳。继而,他笑了笑,原来,回家的希望那么渺茫;而且自己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他果然是个笨蛋!自欺欺人这种把戏是小孩子也不屑于做的事呢。
"回家?你家在哪儿?"
薄皑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若说他从那边的世界掉到这儿来,革竭会信么?虽然担心再度被人"另眼相看",革竭却有种奇怪的魅力。他一语不发的坐在你身边,你并不会因此感到不自在或气氛尴尬。
他的存在像是空气中的氢,虽然并非绝对的组成部分,却不会让你讨厌。你甚至会不自觉的将他吸入肺......不自觉的吐出心中的话。
薄皑皑跟他说起自己的事,不觉得他会由此对他改变看法。他下意识的相信,一个肯为了一句承诺而随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远行两月的人,值得信赖!
*
"别傻了!"薄皑皑一愣,不明革竭何出此言。"你有手有脚年轻力强的,不过是一次失败,犯得着那么沮丧,露出那种表情麽? "
哪种表情?薄皑皑不解。
"别让我看不起你,薄皑皑。一路上那么艰苦你都过来了。"革竭的语气向来很淡,薄皑皑和他相处了这几天,已了解他的性格,但刚才那番话却充满了克制的......火气?
革竭竟是因为自己而生气么?这可真是不胜荣幸啊,笑容浮上薄皑皑的脸颊。再度惹来革竭的恼羞的怒瞪。薄皑皑大笑不止,革竭气得牙痒痒,恨不能上去揍人。
"多谢......"笑过,薄皑皑的语气的平静让革竭觉得他和前日判若两人。"......你的馒头。以后你的馒头,由我买单吧。"
薄皑皑以为革竭会因为他的话而感激涕零,没想到革竭皱着眉说了句:"我也不喜欢吃馒头啊。"
两人一怔,相视而笑,薄皑皑盯着革竭看了半天,没头没尾的说:"你的样子虽然不凶,不过笑起来要好看多了。唉......"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话说多了,闷头走了开,只留革竭杵在当地,半日没回过神来。
*
薄皑皑实在厌烦走回原路,总是不死心的问革竭是否有其他的路可以回山。到第二十一次时,革竭总算忍受不了,嗔骂道:"说了多少遍,没有!"薄皑皑见逗得革竭生气,得意不已,哈哈大笑着兴奋的带着白薯跑开。
革竭脾气很不错,薄皑皑承认。不像他,又笨又没耐心,典型的成不了大事业的小人物。革竭如果不做山贼头头儿,倒是可以考虑去做官。
那天,两人并排躺在愁凤山中清爽的草上,让温凉的风随意扫过面颊,薄皑皑把这个提案和革竭说了。
"官府是狼,我怎能与狼共事?!"薄皑皑心想触到地雷了?难道革竭曾遭官府欺压?他想问又不敢问,革竭似乎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那天两人间的气压便低沉许多。
第二天的相似时分,尚未走出愁凤山的两人,仍旧躺在山中草上。
薄皑皑懒得说话,以免再触地雷。他想,要是他们从此一路不言不语的,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忽地,革竭开口了。"山上都是被官府害得家破人亡的人,我们沦为山贼只是为了活命。遭官府迫害还能躲入山中,不问世事。他们却又打起仗来,哼。没法儿活了。"他的语气难得的愤慨。
薄皑皑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索时间很长。
革竭也似乎没有期待他的回答,他闭着眼大字躺在草上,呼吸轻而长,仿佛睡着了。
"你能把小褐照顾得那么好,一定很辛苦吧?"薄皑皑没来由冒出这样一句。
"不,你错了呵。"革竭睁开眼,目光莹润,浑不似犯困的人。"是他在照顾我。"唇边微微勾起,目光温柔,看的却不是天空,而是他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