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竭大概是在睡,大概是在晕。他脸色很差,身体很凉,以薄皑皑的把脉功夫,也知道他脉息很弱。所以薄皑皑虽然累的想死,知道自己万万不能躺下。他死了也不大要紧,却不能叫另一个人因他而死。那种罪过太大,他胆子小,经受不起。
薄皑皑力气再大,现在也没本事抱着革竭走。既没有人力,也没有畜力,只得用拖尸的法子倒拖着革竭的腿,拽着他走。
可怜革竭重伤之下,脑袋被不平的路面上抱不平的小石子磕醒,竟能笑,还能说话:"薄......皑......"
"你......没死?!"在前面"拖尸"的某人倒抽口气,转过头一句,语气没有半点应有的喜悦。他随便扔下革竭的腿,跑到他跟前蹲下,看了看他,不知哪儿来的气力,揪起衣领把他提到眼前,怒道:"你把我一个人丢下跑了,你还好意思笑?!你害得我被冲到江里,喝了一肚子的臭水。你害我丢了白薯,害我累的要死,害我几天没饭吃......"
"手......怎......了......"被斥责的人并不生气,他似乎还高兴得很,只是因为看到薄皑皑拎他衣领的手眉头才皱了起来。
薄皑皑悻悻换手拎他衣领,不以为然道:"抓石头的时候弄的,也没什么。"薄皑皑说话爱夸张,不仅夸大,还夸小。他手指的伤口之所以连重伤中的革竭也注意到,全因为太过可怖。
他右手的指甲尽碎倒翻开来,血肉模糊。那是在江中用指甲抠石头借力翻出江面时弄的,当时状况紧急,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发生,他全没发现,直到不久前踏上了岸,才觉着疼。
"疼......?"
薄皑皑看到保持笑容,温柔言语的革竭,不禁心中一动,摇摇头,不吭一声。许久,他忽平静的道:"你不能再扔下我。你走了,谁给我......和白薯馒头吃?"
革竭仍是笑着,脸色比刚才更差,嘴唇几乎成了紫色。浑身微微颤抖,似是冷的,似是无法抑制的。薄皑皑不是没有发现;也许是故意没有发现。
他像遭受打击般猛地跌坐回地上,革竭虚弱的缓缓抬起手,拾起他肩头的一绺发,笑说:"从来没见你短发,以后减了吧。唉,你还嫌水不够多么?"说着,拈发的手顺势伸向脸颊阻住无根而出、滑下的水滴。
"不是说今后你给我买馒头吃么?怎么怪我......?"
19
无奈那水滴越滚越多,他的手指已阻挡不住,革竭笑着收回手,不顾伤势的往后倒回地上,得了宝物似的叹道:"傻死了。我啊,傻死了!"
薄皑皑至此没有说半句话,革竭却有史以来的多话。不仅多话,而且一直在笑。突然间,薄皑皑往地上扑去,倒在某人身上,双眼血红,厉声道:"不准说死,不准说......我......我才刚刚......才刚刚......你......你......不准死!......我累的要死来救你,你......不能死......"
远处看去,只是薄皑皑扑到在革竭身上,走近些才看见,不仅仅他们的身体叠在一起,还有......
黑紫色的唇,也因为接近血热而染上了红。只是,一刹那,又回复了冷漠的黑紫。毕竟,天神是公平的。再多么风光的人,也有命尽灯灭的一天。何况,此人不过是和一个异世界来的同性扯上关系,并不值得天神为他破例。
"皑皑,"革竭神清志明,两眸炯炯,细细将扑在他身上的人打量,继而安心的笑起来。"他......远远比不上你,你绝不......"
谁?谁比不上我?
薄皑皑的话梗在喉中,没有倾吐的机会。
"哥哥,你好。"薄皑皑身躯一震,猛地直起身子抬起头,定定的看向某个方向某个人,他身周的气体仿佛都因他的容貌沾染了仙气,若有第四人在场,定会感叹,好漂亮的人!
"朗......"薄皑皑一语未完,手被革竭暗暗捏紧。
"我知道......他是你弟......"革竭的气息短而促,脸色奇特的添了些红,"他......杀了小褐......全山的人......"
不远处的漂亮少年仿若看不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革竭,一步步逼近,淡淡笑道:"没想到哥哥你在这儿过的不错呵。多久了,哥哥?"
"皑皑......薄皑皑......"革竭却也似没有看到一身煞气靠近的少年,他只竭力的想说话,似乎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那句话是当真的,是真的!"
--今后我痛你。
--今后我痛你。
--今后我痛你。
--今后我痛你。
......zyzz
继而,薄皑皑眨开蒙上雾水的眼睛,微笑道:"你错了--"革竭没有反对的能力,脸色却变了变--"我们最大的不同哪里是‘心'?你比我还笨,那是我们最大的相同哈......"
他的话也不知革竭听没听见,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脸上的笑容因为时间过快的溜逃而停驻了。他躺在地上,好像是睡着了。薄皑皑没有识人之能,分不清睡和醒,生和死。zybg
"哥哥呵,为什么你还没死?"冷冷的剑合着冷冷的话,衬着冷冷的目光,指在薄皑皑的颈间。
"是你吧?"薄皑皑缓缓起身,脸上一片漠然,好像脚边躺着的人和他全不相干。"朗朗,是你吧?"这是我的亲弟弟--吗?
"和以前一样的没良心呵,朋友死了连颗眼泪也不掉,"漂亮的少年轻淡的描述着事实,眼中掩不住的怨恨。
他是弟弟,薄皑皑的弟弟。其名朗朗,本当是开开朗朗,朗朗而笑的人。就是因为他的哥哥,使他从小没能开怀笑过,而--
"是呵,哥哥,你不知道,当我发现自己竟有开启异界的能力时,我有多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他说起来一脸天真的茫然,真诚的兴奋。
"哥哥,我把你弄走,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就会喜欢我了。哥哥呵,你要是早些死了,我也不必费劲把你弄到这儿来,对吧?"
"不错,7岁时我摔下楼梯没死,真对不住你。"
薄朗朗抵在薄皑皑颈间的剑身因为他抑制不住的兴奋而轻微抖动,锋利的剑尖在薄皑皑的皮肤上勾出一处处血印。薄皑皑木然没有半分应对,他的手死死攥着,似在抵御痛楚。
然而,他攥的是,右手。
"可是呵,哥哥,你怎么可以在这里也能活下去?你比家里的蟑螂还顽固,干干脆脆的死了,不也好了?省了我跑来这儿的工夫,哥哥--"他剑尖一挑,顶起薄皑皑的下颌,一滴接着一滴的血在剑锋上凝出。
"哥哥,我在和你说话呵,还是以前一样没礼貌!为什么不听人说话?因为你呵,我才把那山上的人杀了,一群讨厌的人,特别是那个吵死人的小鬼。我砍下了他的头,哥哥,你死后肯定认不出他的,嘻嘻。"
薄皑皑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眼睛中的水未免太过明显,无论怎样眨眼也不能掩盖。
"......那山上尽是你的味道呵,哥哥,真令人讨厌!哥哥,你在这里过的日子很不错嘛,居然到处都是你开心的味道。哥哥,你怎么能这样。你发疯也好,自杀也好,怎样都好!!就是不准开心!"薄朗朗突然扔掉剑,冲上前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哥哥,你要是开心了,我怎么能开心?"薄朗朗的神情可称得上是悲哀,自怜的悲哀。"所以呵,哥哥,我得杀了他们,杀了他。这样,你就不会笑了?"
"是,我不会笑了。"若是有旁人在边上,应该能听到薄皑皑的语气有多平静,甚至带了点无奈可笑。"绝对不笑了。"
"哥哥,"薄朗朗忽然滑出个大大的笑容,"你死了吧。让我高兴一下,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弟,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陪我玩的?你没遵守诺言,是不是该死?"
薄皑皑恍恍惚惚接过长剑,太阳光下的剑身非常清亮,真是把好剑!"小褐是被这个砍了头?"
"是呵,哥哥,很利的。放在脖子上一拉,一下就能划开,绝对不痛。"
"这样啊,难怪......他也死在你的手里。"薄皑皑淡淡的看一眼脚下渐渐凉去的身体。"我只是想不明白......朗朗,为什么我必须死?"
薄朗朗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讶道:"哥哥,你不死不行呵。哥哥,你占尽了世上所有的便宜,你占去了应该属于我的一切,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你的身上,一边还要骗我和你玩,骗我......难受。你说,你该不该死?"
这回薄皑皑没有点头,他仍是不明白,而且震惊。"你疯了么?小时候不是很好--"
"你骗我的!全部都是谎话!你骗我的信任,骗我的心难过,骗我心里恨你,讨厌你,没办法集中精神做别的事。你可耻!你在家的时候占去爸妈的所有注意,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肯把爸妈分给我一点!他们只喜欢你,我什么都没有!凭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发过誓,今后是你的东西,我都要弄死弄坏!"说到后来,语气间竟有几分得意。
"你真疯了......!"绝对不是他的弟弟,这人是疯子。薄皑皑腿脚不争气的发着软,差点跪倒在地,青紫的脸色像遭人重击过。
"你快点死!快点死呵!为什么要我难过!你就一点事情都不肯为我做吗?"
"好......我死。"薄皑皑提起了剑,架在颈间。剑是好剑,所以份量不轻,他伤残的右手拿着剑不断发抖。
"爸妈......还好吧?"
薄朗朗闻言,沉默片晌,扬起眉,泛起个诡异至极的笑容。
"他们呵......死了呵......我杀的!"
20
薄皑皑抚着晶莹的剑身,感叹着剑制的精美,感叹着杀人利器的无情。这柄剑沾了小褐的血,山贼婆婆山贼公公山贼小弟弟小妹妹许多人的血。还有--革竭的血。舔一下,会不会有熟悉的味道?
下一个,它要喝谁的血了?
薄皑皑手腕轻抖,剑身随之晃动。真是好剑!喝足了人血,竟具灵性了!
"朗朗--!!"长声尖啸着薄皑皑拼尽全力持剑向弟弟冲杀过去。
愚笨的人怎配拿起灵动的剑?那一刺自然是落空了。
"哥哥,真笨呵。"薄朗朗的身体完全违反天理的轻盈,不论薄皑皑如何狠命挥剑,总是不能刺到他的身体。"还没看出来?这里是我的世界呵!我--是这儿的神!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掌配。呵呵!哥哥,我真有点后悔没早点过来探望你了,早知道这么好,我一定会早些过来,不让哥哥你一个人过三年的孤单日子。"
薄朗朗只是探手过来,什么大动作都没有,一转眼,那剑已回到他的手中。剑柄快乐的在主人手中翻动,薄朗朗看着惊骇无比的兄长,现出了怜悯的神色。"哥哥,你如果不是我的哥哥,多好呵!"他抱剑在胸,细致的凝视剑身,"我就不用杀你了。"
薄皑皑倒向地上的动作简直称不上"反射",剑扎扎实实的刺入肉体,拔出时带了一蓬血。他不及呼痛,下一剑又来了。
"刚才那话是骗你的,哥哥呵,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才能活这么久。"
他要杀我!
直到此时,薄皑皑才察觉这个远久的事实。
"哥哥,你兴趣真恶劣呢,痛痛快快让我一剑刺死不好么?非要到处乱窜,把血弄得满地都是,你以为这样我会心软?"
薄朗朗凉凉而笑,咬着细牙字字吐得清楚:"你们都该死,你们怕我所以恨我不理我,怎样都可以!可是哥哥,你最坏啦,"他每说一句,边刺出一剑,他不在意剑的准头,只是循着血流的轨迹跟去。
薄皑皑在地上困难的狼狈的攀爬,身上有如他刚才见到的革竭一般,满身染血。
他大概也是这样被朗朗一剑一剑的杀死的吧?他那时痛不痛?其实自己不觉得很痛呢。薄皑皑眼前黑了黑,并未影响他的视力,他要看的东西已经看明白,他要去的地方也早已注定。
"......你骗我和你玩,然后......然后--哥哥呵,你早就忘记了吧?"薄朗朗停下了剑的残虐,语气竟有些悲凉。他手抚上左颊,失神的喃喃:"现在还疼呢,哥哥,你打的......"
他蓦地蹲下身,拽着早已因失血而半昏半醒的薄皑皑的头发,把他上半身拉得抬起,另一手捧起他的脸,几近深情的凝望哥哥黑的可怕的眼眸,接着,难以致信的以唇压住了兄长渐趋无色的双唇。
他笨拙的探入,渴求的吸吮,强硬的交融,胆怯的面对--他闭上了眼。吻的味道不怎么样,但哥哥的味道是他怀念已久的,点点血腥气也是哥哥的血,别人的是恶心,哥哥的是甜的。像小时的夏天,他为摔交的哥哥舔伤口的味道。真好,幸福的......味道......
哥哥的味道只可以留给他一个人,怎么能留在其他人的地方?
哥哥......我的哥哥......
心中的温柔不自禁的流露,假如时间就此停止,世界就此灭亡,也没什么,哥哥和他一起呢。哥哥不再讨厌他了呢。
哗啦啦!
梦中的镜子被左颊上突如其来的痛感击碎。其实那远称不上痛,痛乃心生。
"哥哥......?!"薄朗朗瘫坐在地,不可思议的看着适才还顺从与他交唇的人。他的拳太没有力气,连薄朗朗的皮也没擦破一丁点。他冷笑,勉力提气低哑的道:"再碰我......就杀了你。"他眼中没了焦距,看的不是薄朗朗,可这有什么区别?听者有心,听到或没听到,不是言者之过。
薄朗朗手指狠狠揉捏自己的下唇,好半晌不言一语,心中只在想着一件事:哥哥还是讨厌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薄朗朗状如疯癫,大叫:"哥哥,为什么讨厌我?小时候也是,现在也是,为什么讨厌我?你说过要陪我保护我的,你明明说过的。哥哥......"语音低下,末尾居然带了些哽咽。
可惜,没人在听。
薄皑皑的身体已不能动弹,眼睛看不见东西,耳中嗡嗡鸣叫,也听不请弟弟的大喊大叫。反正要死了,还理会那么多?
家不必回了,没有了爸爸妈妈,也没有了弟弟......
山贼不用做了,没有了小褐,没有了山贼婆婆公公......没有了革竭。
差点有些哀怜自己了,怎么越混越惨了?连个狗窝也保不住,是了,连只狗也保不住。好没用,难道父母生我下来是来当米虫的?
他还没彻底忏悔完人生的得与失,忽觉耳边生风,呼呼作响,他心想,耳鸣越来越严重了。
"放下--!"朗朗?声音为什么听来这么遥远?
21
耳边的风响了很久,薄皑皑差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可是他还能感到疼,还能听到声音。比如风声,叱骂声,狗吠声。
颧骨上清清凉凉,挺舒服的,缓解了不少痛楚。胸口渐渐的暖合,那种感觉像钻在家里的被窝里。眼前的黑暗在消失,虽然仍看不很清楚,却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身前站着一人......和一狗。
"呜呜......"
白薯。
白薯道歉似的舔着他受伤的右手,薄皑皑心想,这条小公子的狗真是他命中厄星,遇到它都没太多好事。要不是现在动弹不得,真恨不能给它两拳就好。
"你不要欺负它,还是想想怎么逃过你的变态弟弟的好。"薄皑皑"听"清楚了一旁所站之人的身份。
"丘......丘......"想叫她姑娘,又想起她不是姓丘,是名为丘。身具异能的小姑娘,丘。薄皑皑灵光闪过,傻笑了起来,丘好奇的戳他,"你还有力气笑?"
"......唉唉唉,你是丘仙人吧?"
丘脸现厌恶,哼了声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