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香珀在他身边,东君您就不必太过担心。我比较忧虑的是香珀会以何种方式来取得冰荷?冻云山的神灵是长久以来,吸取天地间的日月精华所形成的灵气,要通过其所设下保护冰荷的结界并不容易,除非......」
回雪想到了什麽,突然脸色大变。
「遭了,香珀只怕是想以小玮作饵、分散冻云山灵的注意力,趁机进入山的心脏地带采摘冰荷。但这招太过冒险,若稍有不慎,小玮的肉体便会被山灵所攫夺,再也回不来了!」
回雪不安地跺起步来自言自语。
「小玮拥有降神的体质,其肉身最是受那些没有实体的神灵们所喜爱;若是没有其馀修行者在旁加持守护,他的舍身很容易就被夺走......」
「哎!香珀实在太轻率了,居然没有找我商量就擅自带走了小玮!他可是帮助过我天仙一族的大恩人,若是受了伤怎麽办......」
「我去带他回来!以我的驭风之术,很快就可抵达冻云山。我会将他毫发无伤的带回来,并且如同我所承诺过的,要将他平安地送回异世界去!」似乎不耐烦回雪的絮絮叨叨,炎风低声吼著。
回雪欲待再说些什麽,炎风却已转身大步走出云梦书阁。
摇摇头,回雪轻轻道:「总是这麽冲动的行事啊,这个归墟之主!原本以为过了一百年,他会改改脾气的。」
他再度翻开刚才阅览著的书。
「倒是你,水玉,除了雪窖冰天外,你还练成了多少种我所不知道的天仙秘技?或许等到明晚,我就可听你亲口对我说出答案......」
第二十五章
炎风自咸宫往上一跃,捕捉空中对流的风以为羽翼时已是月上中天的时侯了。一轮硕大的冰璧将夜空照映的清冷明亮,让炎风在辨识方向时毫不困难;他矫健且不拖泥带水的身形在空中做了一个轻巧的转折後,就笔直的朝北方而去。
所谓的御风术,跟天仙族那种优雅缓慢的飞法在等级及速度方面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除了敏锐的感知气流的动向加以利用外,羿族人在飞行上更是将役使火的本领发挥的淋漓尽致;他们能在瞬间升高自己的体温,将周围环绕的空气转化成前行的涡漩,在急速的推进下,使得他们飞行的速度唯有风驰电掣四个字能形容!
不到几刻钟的时间,炎风便已望见那气势雄伟的冻云山,正仪态万千的矗立在前方。白雪罩顶的山头就著月光而炫目闪耀。香珀及萧玮会在哪里?
他一方面加快速度靠近本体,一方面注意山的某部分是否有不寻常的情况发生。
很快的,炎风看到北侧陡峭的山壁上似乎有异样的状况发生:一团迷蒙的雾气停留在山壁的某个定点上。炎风敏锐的发现那不是雾,却是一团凝结的冰雪,带著近似神只的力量盘旋。
在这团氤氲的冰气里,隐隐约约倒卧著一个人影,炎风直觉的认为那就是萧玮;在空中一顿,接著他就有如老鹰俯冲猎物般的姿势朝那冰雾里而去。
落地时冲击的力量许是太强烈,已致於地表的雪迸裂的有如飞花般纷纷飘散,暂时阻住了炎风的视线。待雪尘终於寂然,炎风看到了那倒卧在雪地里的萧玮,面容苍白的毫无一丝血色,眼睛也紧紧的闭著,看不出是生是死。
炎风赶忙奔过去将他抱起,感觉到他瘦小的身躯有如冰块般僵硬而冷。
「醒醒!」摇摇萧玮的身体,炎风有些慌乱的叫著
少年的嘴唇几乎冻成了紫色,卷翘浓密的睫毛上都因著寒气的累积而覆载了一层薄冰。打从心底,炎风对他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之情,於是他紧紧地将萧玮拥在怀里,希望此刻他体内炽热高涨的温度能让这位异界少年稍稍回复一点体温。
方法似乎奏效了!不一会,炎风发现萧玮的嘴唇动了动,虚弱的声音彷佛枯焦不堪的落叶。
「炎风......?」
炎风将他拥的更紧,在这一刻间,他突然以为自己拥的其实是那位冰封的水玉。
「我......好冷......」萧玮有点口齿不清的道。
他奋力的眨眨眼,张开眼睛,睫上的薄冰映著水晶般透亮的眸子,微弱的声音打破了炎风封闭的思绪。
「他......他在我......身体里......」
「什麽?」炎风搞不懂他的意思:「他是谁?」
「冻云的......神灵......」因著火热的体温而稍稍恢复一点意识的萧玮,蜷在炎风怀里,小口喘著气。
「将他逼......逼出来......我快......撑不住了......」
「要怎样才能逼他出来?」
对於身经百战的炎风而言,应付神灵却是一项棘手的任务;该说他从未与神灵等打过交道,而这原本都是天仙族人最擅长的工作。
「这个叫玄真的灵魂太顽强了!」突然从萧玮口中吐出一句奇怪的话语,迷蒙空洞的语调生硬的与萧玮惯有的口气截然不同
「只差一步我就能占据这具纯洁美丽的肉体──东夷族的小子,别多管閒事!放开这少年的身躯!」
「祢就是冻云的神灵吗?」炎风咬牙切齿的道:「从这异界人的身体出来!若不听命,我就焚尽冻云山!」
「区区羿族之人,口气竟如此狂妄!」藉由萧玮的口,冻云的神灵阴森森地道:
「我看得出来,你的体内流窜著极其有力的火焰,只可惜修行不够,不能随心所欲的加以操纵──对我而言,你不足为惧!」
因为被一针见血的点出他未能练成无间极焰的原因,炎风一时间为之结舌,不能反驳他所说的话;但是,看著眼前的神灵竟利用水玉美丽的脸容说出与他气质毫不相称的话语,一时又气从中来。
他狠狠地、低低地、以冷静而胁迫的声音说:「我是获得东君称号的日神子孙炎风!冻云之灵,祢马上就可以知道,究竟我的力量足不足以为惧......」
蓦然间他吻上萧玮的唇,在後者不自觉微啓嘴唇的同时,炎风趁势将一口热气吹进萧玮的体内。
因这热流的刺激,萧玮稍稍回复了神智,发现到炎风所做的事後,虽然有些羞赧,但他知道炎风吻他的原因,是以闭起眼,一任炎风传来源源不绝的热气舒服的流经他冷而僵的身体。
在体内寒气渐退的同时,萧玮再度听到那位不甘心的神灵在脑中的声音。
「玄真,是你将我自山顶降下并求我依附其身,如今怎可出尔反尔?」
「我只答应暂时成为神灵的容器,祢却想将我的灵魂驱离,行永久霸占之实!」被封住口的萧玮无法说话,只好嚐试在心中与体内尚存的神灵对话。
「我一个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起神灵的长期依附。请祢放弃我,去找其馀更适合的肉体吧!」
「不会再有比你更适合的躯壳了!玄真,你是我等待千年来唯一一个拥有如月神般纯净无瑕、能容纳天地之气的身体,我不会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况且,我不叫玄真,我的名字是萧玮!」
「我能直接解读人类肉体在此世的注记。你的身体清楚铭印的名字就是玄真,没有别的。」
萧玮不想再争辩下去,感觉到炎风的嘴仍紧贴著自己的,被抱在怀中的他也意识到对方的身体愈来愈热,几近至滚烫的地步......
正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的时候,炎风突然分开胶著的双唇,微微一笑道:「抓住了!」
怎麽了?萧玮一脸茫然地望著炎风,惊讶地看见从他的嘴里冒出了丝丝白气。
「就算我无法随心所欲的使用火焰,也可以将祢困在身体里,用连我都无法控制的热度来耗损祢的灵气!」他得意地,对著自己的身体说话。
萧玮目瞪口呆地看著,不能理解地猜想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只见炎风静默半晌,似乎正专心聆听著什麽。
「......若要我释放祢也可以,只是我要祢承诺不再侵犯这异界人的身体,让我们平安地离开冻云山。」
炎风说完又安静下来,然後他仰头向天、张开口,一丝丝地寒气如烟般自他口中冉冉上升,不一会便聚集成了一大团氤氲的山岚,弥漫住整个半山腰。萧玮凭著感觉确定那就是刚才意欲侵占住他身体的山灵。
岚气渐渐地散开,遂有云淡风轻之感。
萧玮舒了口气,对著仍搂著自己的炎风轻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谢......谢谢你!」
炎风并未回话,只是将头埋在萧玮的肩膀,在他耳边细细地说著:
「封住并驱赶冻云的神灵......耗掉我太多力量了......让我休息一下吧!水玉.........」
萧玮的身体不自然地僵直了;听到炎风又将自己误认为水玉,他竟无来由地感到伤怀。看著沉沉睡去的炎风如小孩般地紧偎著自己,忍不住微微苦笑。
「为什麽这里的人,老爱叫错我的名字呢?不管是冻云的神灵,还是你......」
他抬起头,越过炎风的肩头,看见几步外站著一个仙姿阿娜的身影,那是捧著光灿水晶般冰荷的香珀。她静静伫立,眼神有掩饰不住的妒忌、愤恨、与不安的无奈。
「原来......」面对著以那种眼神注视著自己的香珀,萧玮恍然大悟地想:「她真正恋慕的对象是......炎风......」
第二十六章
再度回到咸宫已是第二日的正午时分,囘复体力的炎风再次以御风术抱著萧玮离开冻云山。
一整夜饱受山灵侵扰的萧玮,在炎风怀里很快地睡去了,直到炎风将他轻轻地放在水月香居里的卧褟上,都未曾醒过来,彷佛正享受著好梦一场。
香珀也到了,手捧著有冻云之心称号的冰荷。那是朵层层结晶而透明如玻璃、盛开如花卉的美丽水晶,大小约两手合握,在光线透射下闪耀出郁蓝色的光芒。
回雪在香珀一落地时便拉著她到一旁责问。
「你太鲁莽了!居然在未徴询我的意见为前提之下,直接将小玮带到冻云山去;你难道不清楚这对一个凡人来说有多危险吗?」
「既然能使用降神大法,就不算是凡人了!」香珀回避著回雪责难的眼光:「我认为他能拖延住冻云的神灵,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采得冰荷──事实上,即使东君不来,我也会以自身为诱因,将小玮体内的神灵招引出来!」
「算了,冰荷既已顺利采囘,我也不多说什麽了。如今离满月升起已剩不多时间,我与长老们得先去灵台布阵;你稍事歇息,以便养足精力担任三千年前结绿族长的角色──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他严厉地说。
「我会尽我所能!」香珀放下一句话,心中不知想些什麽的默默离开了。
炎风默默走到异界少年的卧褟旁,看了一眼萧玮沉睡的脸庞,发现除了头发的长短外,他实在比较不出少年与水玉有哪点不同,以至於在冻云山上时,当他看见几乎奄奄一息的萧玮时,他简直要气疯了!
要不是顾念著今晚需要用到极大的力量,他可能在一气之下,夷平整座冻云山。
唉!回雪明明曾警告过他,不要将两人混为一谈。水玉是水玉,萧玮是萧玮;虽然拥有相同的样貌,却绝非同一人。若只是贪恋一时的美貌,将萧玮当成水玉的代替品,那麽自己在这一百年里的等待与坚持究竟是什麽?
他想起月祭上的水玉,曼妙轻盈且圣洁光华;雷鸟之地的水玉则冷静自持,即使因著敌人奇怪的要求而略显慌乱,却仍如同一朵冰心玉洁的水莲,不以阿谀之姿来媚人;而最让他魂牵梦萦的,是灵台内透彻玲珑、流盼倾城且不做作的自然媚态.........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那一晚的记忆仍鲜明的如同昨夜才发生的一样,炎风猛然惊觉,若是随便找个替代品就能填补百年来的空虚寂寞,他又何苦日以继夜的守在那墓碑般的冰柱前,久久不忍离去?
发现回雪正以了解而哀悯的眼神穿透著自己的内心世界,炎风狼狈地将心思收回,欲言又止些什麽,最後终究不发一语的走出水月香居。
回雪的确知道炎风心中转著什麽心事。他太聪明,周遭的人却都太过单纯,不晓得如何去掩埋自己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炎风如此,连香珀也是如此。
他早知道香珀对炎风的倾慕;他从未看漏过这位能干而美丽的女巫觋──对那魁梧英俊的归墟之主──所投注的热切又痛苦的眼光。
他同情她的无奈,知道自己心仪的男子日日夜夜的,对著另一个几乎死去的幻影思念不已,的确令人心痛!但这次,她的行为是太过火了些。不同於以往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从不轻易表露感情的香珀,竟带著少年直奔冻云山与那危险的神灵交涉;稍一不慎,那位异界少年美丽高洁的肉体,只怕就会被饥渴的山灵所攫住了。
而且,一旦得识了如此纯净如晶玉肉体的感觉後,再请求他归还是万万不可能的!
香珀也许是下意识的觉知了些什麽,才会特地将萧玮带去冻云山;或者这也只是她所能表现出的一丝丝反抗。在她心中,根本不希望水玉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吧!
一旦水玉真如预期般地化为雪魄冰晶,与天地同存,炎风也许会真的死心;香珀是不是在等著终有一日,炎风也会将眼光停驻在自己身上?
「可是,一切似乎都早被安排妥当了......」
回雪走到萧玮床前,伸手轻触他那柔软如丝缎般、闪著莹莹光芒的头发,任著发丝自手指间的空隙轻滑而下。
「即使改了姓名、藏了记忆......即使是短发,你以为我都猜不到吗?」
他再将手指往下顺过,抚弄那如玉脂般白皙的脸颊,无限的怜惜。
「今晚,可以将一切结束掉吗?结束掉这场戏,并且,实践你的承诺,再度回到我的......身边......」
第二十七章
又再度置身梦里了!萧玮如此想著,看著并不陌生的环境,似乎在不久前他就曾在梦中拜访过。时间是夜晚,空旷冷清的大厅上,除了自己外别无一人。
嵌在墙上的火凤珠放射出柔和温暖的光芒,将夜里原本应有的寂寥空虚一扫而空;他站在该处,一动也不想动,只是直盯盯地朝前看去。朱红色的檀香雕花大门敞开著,他所熟识的天仙族人们安静且沉默的在外严阵以待。盈满月光的室外,他几乎可看清每一个人的脸,甚至不假思索的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所有人的名字,然後微笑了起来。
那些人中,虽然有许多已在天仙族中名列高位,或是在各个国家中位於大祭司之属,但是大部分都还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包括回雪在内,彼此都拥有极深的情谊──他们知道从今夜起,就再也看不到自己了吗?
是了,这里是灵台!当他一瞬间认清自己所在何地之後,思绪突然变得清明无比;对於灵台内曾有的记忆也如潮水般一一涌现,彷佛从出生起他便从未丢弃过这些记忆般。
自从担任族长之职後,他在灵台内进出的次数已多到数不清;除了水月香居外,这里几乎是他第二个家了。他曾在大殿内主持过大大小小的祭神仪式,伴随著各样的鼓乐及焚香,这空旷凄清的大殿会依所祭之神的不同,有时庄严肃穆、有时热闹喧嚣。
绕到殿後,有个开著天井的幽静小室,是他一向用来闭关修鍊及休憩的场所。总在月光穿越天井而铺满小室的夜晚,他会独自一人在室内静坐,一方面吸收月光内特有的阴柔之气,另一方面潜心思考古书内修鍊秘技的方法。
除了不死之术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偷偷鍊了某些天仙族视为禁忌的秘术。身为天仙族的族长,之所以违反祖先的禁令,原因竟只是单纯的想测试自己的法力究竟能强到何种地步。他认为前人既然能创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法术,没什麽道理他会练不成啊?
就这样,在瞒著最好朋友的情况下,他翻遍整间云梦书阁,终於发现了记载著各式秘术的书籍,故意忽略掉书上谆谆告诫的警语,好强又认真的练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禁法。
今夜,其中的几个就派得上用场了。
收回自己翻飞的思绪,他又专心的注视著殿外,倾听著夜空里突然出现的噪音,是鸟群拍翅惊飞的鼓噪声。
来了!他心想,深吸一口气,强自振起精神迎接今晚预定会见的宾客,是一位凭一己之力便夺得大半个归墟的年轻战士。
衣衫窸窣的声音自灵台下方传来,殿外等候已久的天仙族人表情更见紧张;没有人说一句话,只静默如同化石般站著,若不是夜风吹拂著他们飘飘然的衣袖,产生了一丝动感,否则那群一跃而上的羿族战士们,会误以为站在殿门口的那些衣饰清雅、长相秀美难言的天人都只是一些雕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