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萧玮从她的话语里嗅出了一丝丝哀伤的气息。她的心中藏有不如意的事吗?即使覆著一层如花般艳丽的笑容,从她的眼角馀韵、从她话语拼命隐藏的情绪,萧玮都能感觉到其中深埋著秘密。
萧玮也伸出手,希望这也是能抚平她秘密忧伤的方式:「我们就此出发吧!随你要带领我到任何地方......」
这就是在天空之中翱翔的感觉吗?萧玮曾看过别人操纵著滑翔翼自高悬的山壁边一跃而下,然後藉著肉眼不可见的气流上行或下降,如飞鸟般地盘旋,行云流水似地渐渐落至地面。
当时年少的他就有股冲动,想要伸张自己的双臂随之跃下;他梦想著凝滞在脚下的风将有如一张罗网般温柔的将他托住,然後,他可以俯视下界峥嵘不测的渊谷、仰望上界寥廓无垠的天空,就像此刻一样!
现在,那位自称天仙祭司的美丽女子,正以纤纤玉手牵住他的,宛如天使之姿的翔於青空之中。左边西方的天际已被夕阳渲染成一片橘红而闪亮的浪漫颜色,而俩人正朝著北方而去。
前天晚上他也作过类似的梦。梦里身负重任的他飘飞著,朝著炎风所在的雷鸟之地而去。
虽然回雪说,这个梦是他在无意识下,撷取了水玉片段的记忆而形成的梦境,但是因为炎风在梦中大胆、鲁莽且直率的告白,让他心中产生了动摇;所有的感觉都如此真实,真实到他根本无法辨识,究竟是水玉、还是自己产生了脸红心跳的悸动?
他怎麽老想起炎风呢?真糟糕,不得不怀疑起自己:到底是同情炎风对於水玉所持的执著,还是忌妒著那位从未谋过面的天仙前族长?事情的走向似乎有点危险......不妙了啊......
「你在想什麽呀,小玮?」沐浴在金光里,女子囘过头对他笑著。
「没什麽。」萧玮慌乱的回话,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正努力的想从同志的圈子里跳出来吧?
「香珀,还要飞多久呢?」
「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会抵达北极之区、一座增冰峨峨的冻云之山。我要采集的东西就在冻云山的中央处,叫做冻云之心。」
「冻云之心?好美的名字。那是你提过要在明晚的仪式中使用的东西吗?」
「冻云山是归墟五大圣山之一。因为经年累月神圣灵气的集结之下,使得圣山中央处的心脏地带盛开出冰肌玉骨般的荷花,称之为冰荷。」
香珀续道:「由於冰荷是冻云山吸收了千万年来山里积聚的冷气而成,属於极阴之物;若能佐以此物,明晚东君在施行无间极焰之时,或可免遭烈火焚身之苦。」
萧玮吓了一跳,骇然道:「炎风会被烈火焚身?为什麽?」
第二十章
「为什麽?小玮,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了吗?」香珀讶异的、在穿过一层白云後,续道:「今天中午,你在降神的状态中指点了回雪他们一条路,要他们去翻查一本记载著上古事纪的书......」
「我......我不知道......」他心虚的道:「中午在云梦书阁发生的事,我...我一点记忆也没有;只记得回雪泡了很香的雪莲茶,又薰了一种叫做建木的香气後,我就睡著了;醒来时人就已经躺在水月香居的床上......」
「......」香珀以某种奇怪的角度审视他,又若有所思的道:「即使是我──多年来专任天仙一族的降神巫者而言,要降下神灵之前,都需做好一连串冗长的准备工作。你却只凭藉著些微的建木香味就唤出了水玉,这的确颇令人值得深思......」
萧玮见她似乎要陷入沉思的状态,忙打了个哈哈,道:「那、那麽,我真的不负回雪所托,完成降神了?我要他们找一本书,找到了吗?书里说些什麽?」
「回雪找到了一本史籍,记载著归墟数千年来各式各样的事件。也按照你的指示,去翻查数千年前,曾在归墟之东发生过的一起气候异变的记述。」
「哦?」萧玮显得很高兴,对於自己真的能帮到回雪的忙而喜不自禁:「气候异变?这与炎风练无间极焰有关系吗?」
「有很大的关系!」香珀吐了一口气,道:「根据书中记述:三千年前的天仙一族与东夷羿族之间早就起过冲突了。当时的羿族族长腾云为抢夺天仙族的领地而大举进犯,天仙族长结绿则在归墟之东布下了阵势迎击。」
「腾云是个役火高手,在当时,整个归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不过,天仙族长结绿为了守护领地,单枪匹马地远赴敌营,就在汤谷之国与腾云对战。当时,俩人释出的力量在冲突之下,引起了足以撼动天地的龙卷风,袭掠了整个归墟,让归墟大地在往後的几十年间变得残破不堪而民不聊生......」
「好可怕!」萧玮吐了吐舌头,这简直就是电影版的"明天过後":「这麽说来,天仙族的人要尽量避免与羿族的人交战罗!」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了水玉在雷鸟之地上与炎风交手的梦境,霎时了解了当时水玉为何怯於与炎风交手的心情了。
「你说的没错!拥有相异力量的两族人,若在激烈交战的情况下互相碰触,会产生未知的变化,影响大地的气流,进而引起难以消弭的灾祸;正如同雷与电是天地间的阴阳两气交合而成,当时的龙卷风也是这样形成的。」
萧玮想像著龙卷风扫过大地、将地面上的房屋与牲畜卷入天空的奇景,慨然了起来。
他又问道:「後来呢?两方的战斗究竟谁赢了?」
「在几乎平手的情况下,结绿为了早日结束战事,将她千辛万苦从冻云山中采下的冰荷化为一阵冰雾,罩住腾云,牵制他的行动;没想到,被困在冰荷雾中、动弹不得的腾云却因此一机缘,练成了他苦修多年仍未竟功的无间极焰、破冰而出!」
「你是说──腾云之所以能练成无间极焰,全是那朵冰荷的缘故?这也是你前往冻云山采撷冰荷的原因?」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香珀眯著眼笑了起来:「这段三千年前的史实被清楚的记载在上古事纪中,但因多年来乏人问津之故,书被淹没在云梦阁上万册的典籍里。」
「说起来,小玮,这都是托你之福呢!若不是你成功的降下了水玉的魂魄,否则,又有谁会知道三千年前曾发生过这麽一件事?」
萧玮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望著西沉的太阳已经陷入一片红金云层中,暗夜即将来临;太阳一下山,蚀入心骨的酷寒便毫不留情的笼罩下来;几近全圆的明月升起,让夜空中飞行的两个人彷佛披上一层银白色透明的纱巾。
「难怪你这麽急著要采到冰荷。我听说在明夜月落之前,若水玉仍未从雪窖冰天中脱困,他的灵与肉会被同化成玉骨冰魂,再也不能复生,是真的吗?」
「是真的......」一抹异样的表情浮上香珀的脸:「就算是早已练成不死之魂的水玉,只要待在雪窖冰天里超过百年,一样会化为冰的结晶,再也不得......囘返......」
说著话的香珀似乎有些哀伤、却又隐含著微喜,使得萧玮无从猜测这女子到底有何种心情。
两人沉默了一会,萧玮突地又开口问道:「之後呢?香珀,你还没告诉我结局呢!」
「什麽结局?」香珀搞不懂萧玮这种跳跃式的问话方式。
「破冰而出的腾云与结绿究竟谁输谁赢呢?上古事纪应该有将後续的情形纪录下来吧!」
香珀恍然大悟的说道:「那个结局呀──说来你可能不相信;腾云在练成无间极焰、破冰而出後,就停止与结绿的对战,返回东夷去了。结绿在完成保护天仙一族领地的任务後,没多久也辞退了族长之职,自此隐退并且完全的消失了踪影。」
「完全像是一段传奇故事!我真的很好奇,结绿最後到哪去了?」
「只有......她本人才知道吧!」香珀微微一笑,手指著前方:「小玮,你瞧,我们的目的地到了。」
天色虽已暗沉,接近盈满的月轮却将夜空照耀的光华明亮。远处,耸峙著连绵尖峭的高峰,银雪覆顶的山头,因反射月光的缘故,闪耀著刺眼的光芒,夜空下看来有如黑暗中燃著白色焰光的火炬。
「那就是冻云之山?我们要攀登其上?」渐趋寒冷的夜风中,萧玮问著香珀。
「得先找到通往冻云之心的入口,之後全程就得步行了。」
香珀持续保持著领先的姿态。她飘飘柔软的发丝随风轻拂著,在月光的包覆下,彷佛缀著千百个闪烁如萤的宝石。
萧玮不禁感叹地说:「香珀,你长的真美!凭你的样貌与才能,若是待在人界,一定是个众所周知的大明星......」
「谢谢你......」香珀的表情有些愕然,完全料想不到萧玮会突然将话题转往这个方向:「但是,小玮,拥有过人的容貌,并不代表所有的愿望皆能心想事成,我......我也有渴求不到的东西哪!」
「你也有想要的东西吗?」她跟炎风一样,萧玮想。他知道这就是两人偶尔会露出落寞神情的原因。
「若是巧取豪夺就能获得我想要的,那麽,即使要背上恶女的罪名我也不在乎!只是......我想要的东西是我拚尽一切努力、费尽所有心思都无法获得的......人心若是如此容易被掌握,我又怎会如此痛苦呢?」
是爱情的烦恼!萧玮靠著直觉猜想,印证著香珀脸上少女怀春般苦恼的表情。
察觉到自己透露出过多的讯息,香珀的脸抹上一层晕红,道:「你问的太多了,看样子我得教会你一些道理:愈美丽的人,手段愈是毒辣──」
还搞不清楚何谓手段毒辣的意思,萧玮与香珀就穿过迷蒙的雾气,缓缓降落在一片平坦、覆罩著厚厚白雪的冻云山的山腰上。
初次见到雪的萧玮一脚踩上松软的雪地时,竟兴奋地叫了起来:「这就是雪!」
若非香珀阻止,萧玮一定当场堆起雪人,打起雪仗来了。女祭司没好气地道:「不过是雪而已,你也兴奋过头了吧!」
萧玮也不好意思起来了:「我生长在亚热带地区,从没见过雪。你别笑我哟!」
香珀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捉狭的、恶作剧似地微笑:「放心,待会有你玩个够呢!这也是我带你来的真正目的!」
「带我来的目的?」萧玮不由自主地环视四周,心跳突然加剧了起来。他感觉到这座冻云山有股不寻常的地方──不,包括香珀,也隐藏著某种奇妙的意图。
微微地一笑,香珀道:「跟我来。」
第二十一章
虽隐隐觉得不妥,萧玮仍旧拔起脚,跟随著香珀。平静的空气里开始不正常的、一点一滴的加深了寒意,他们越过积著厚雪的山腰,在黑暗中找到了一座山洞。山洞口极大,往内望去只见一片深邃幽渺,黑鸦鸦地看不清楚洞内究竟有多深。
「这是唯一能通往冻云之心的路径;我被授命采摘的冰荷,就结晶在这山洞内的某处!」
萧玮跃跃欲试的道:「事不宜迟,我们就进去采冰荷吧!时间不是挺急迫的吗?」
「若能如此轻易就被采摘,我早就一个人采回去了。你以为我只是一时兴起、才带你来冻云山逛逛的吗?错了!我是要你帮我镇住冻云山的圣灵,好争取到一些时间,趁隙取得冰荷、带回咸宫!」
「镇住冻云山的圣灵?似乎是高难度的任务啊!我胜任得来吗?」萧玮不太有把握的道。
香珀侧著头沉思,好像正盘算著什麽。稍久,她道:「我曾经来过冻云山好几次,想要摘取这号称天下至阴的冰荷,却每次功败垂成,就是受到了冻云山圣灵的阻挠......」
萧玮发现身边开始刮起刺骨的寒风,夹杂著几点花瓣般地飞雪。
「长久以来,冻云山承受著天地间阴阳之气的滋养,修得了神圣的灵气。冰荷就是灵气日积月垒的结晶物。为了保护那等同於自身的冰荷,圣灵一但察觉有外力闯入冻云山,就会结出冰阵来阻挡入侵者。」
萧玮想了一下,道:「你要我降下冻云山的圣灵,将之困在我体内,好争取时间带走冰荷?」
「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若回雪说的没错,你的身体会是各种灵魂的最佳容器!虽然承接山气的圣灵是很大的负荷,但我会尽快赶回,在你的身体不堪承受之前,助你释出冻云山的圣灵。」
听起来有很大的危险!但,萧玮知道,冰荷对於明晚即将举行的仪式是绝对必要的存在。他相信炎风为了要在时效前救出水玉,一定愿忍受著焚身之苦来练就无间极焰。有了冰荷,炎风应当可以免掉致命的危险,达成他百年来的愿望吧!
「冒著生命危险帮你拿冰荷,我有甚麽好处?」萧玮眯著眼说。以为我是这麽予取予求的吗?
「回人界前,我会送你几瓶我亲自调配一等一的媚药,让你在情场上攻无不克、克无不胜!」年轻小夥子,以为我还不了解你?
「成交!」萧玮眼一亮。
周遭呼啸的冷风愈吹愈强,原本压抑的沉郁吼声也一变而为撕裂般地狂号;加剧的冰雪打在身上,两人很快就被笼罩在遮天蔽地的浓密雪花里。
萧玮裸露在外的肌肤因雪点的侵犯而感到针刺般疼痛;除此之外,另一种莫名难言的沉重压力也从四面八方渐渐逼近,以两人中心点,挟著透彻心骨的冷意,浓密如窝漩般地云雪就在片刻间封锁住了两人。
「来了!」香珀小心翼翼、神色凝重地说:「冻云的神灵已查觉到我们的目的、锁定住我们两个人了......看样子我得加速行动了!」
萧玮强力忍住刺骨的寒冷,道:「接下来我要怎麽做?要怎样才能降下冻云的神灵?」
「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要听!」
随著漫天飞舞的雪花逼迫而来的压力,香珀的表情也更为紧张
「要虚怀若谷,从心底深处呼叫著冻云的神灵。你有吸引灵气的体质,只要获得同意,任何神灵都愿意进驻你的身体,不管是善意的、或是恶意的灵......」
「我尽力而为──」为了我後半生的幸福著想啊啊啊啊啊啊!
香珀手一挥,掌中出现了一朵燃著明焰的灯花。她低低对萧玮道:「我得进去采冰荷了。再慢一步,连我的身体都会被冻云的神灵所攫夺!」
她又看了萧玮一眼,交杂著各式难以言喻的心情;轻吁一口气,她转身走入那黝黑沉寂的洞穴,手上的灯花在她行进时,以摇摇晃晃、忽明忽灭的灯影指示了前行的道路。
只剩萧玮一人了。呆立在山洞前,他拼命想著该如何才能虚怀若谷。在一阵冷颤过後,抬头仰望著天空,四周纷飞的风雪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开始後悔自己怎不多穿些衣服过来,这样下去的话,在叫出冻云的圣灵前,他已先被冻死在这山里了。
下意识的,他闭起眼睛,体会到袭卷而来的冰雪其实是某种灵气的逼近。那是种带著拒却之意的灵,将萧玮小小的身躯视为不怀好意的恶客、欲除之而後快。
萧玮吐出一口几乎冻结、冒著白烟的气息,以颤抖、却含著某种不可抗拒力量的言语道:
「冻云山上栖驻的神灵,我乃月神的直系子孙玄真,谨愿献出此身,以为冻云之神暂栖之所......」
咦,说话的人是谁?几欲冻僵的萧玮在意识几乎不清、模模糊糊的的情况下,查觉出由自己的口中吐出了一段奇怪的话语。
他为何自称为玄真?他明明是萧玮呀!就在思考直到脑中混乱之际,嘴巴在非意识控制的情况下又开口了。
「降下己身吧!冻云的皇灵,以我身躯举兮云中、俯览大地、横充四海!我以诚心召唤,来!来兮!」
话语刚落,在某种灵气的猛然撞击下,萧玮的身体被迅速的掏空;趁虚而入的却是比周遭的暴风更为凛冽、更为严酷的神魂。这种五脏六腑皆被冻结的错觉,他居然并不陌生!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有过类似的体验了。
萧冷的寒气持续不断地充灌他的身体,萧玮头一次在意识仍维持清醒的情况下降神。这次召唤的并非单一个人的灵魂,而是此山经年累月集结成的山气。即使以他对降神贫乏的知识而言,也深感事态不妙──
他似乎是对香珀承诺了一个远超过他所能胜任的行动。
迷蒙中,体内满盈的神灵开始在他脑海里说话了。
「月神的子孙玄真,此刻的你仍无法接纳全部的我!再多敞开封闭许久的心胸,你的躯体将成为极大神圣的容器、而充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