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玉不语,闭起眼睛轻轻坠下。回雪知道降神的过程即将结束;也就是说,水玉的灵魂马上就要离开萧玮的躯壳了。
炎风也察觉到不对劲,一步往前,伸手抓住水玉,大声喝道:「我不准你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炎风的手抓住水玉的瞬间,一股冷气自水玉的身上宣泄而出,立时与炎风散发的酷热气流互相撞击;两相交锋的结果,爆出了一阵强烈的旋风,其劲道是如此强大,让紧邻水玉而立的回雪几乎站不住脚,他後退几步倚墙而立,叫道:「东君,快放手!」
虽讶异於身边怎会起了这种变化,炎风仍紧握住水玉的手,喝道:「我不放!」
旋风的劲道持续增强,现在,连一、二层楼的书籍都被扫过的风缘带的四处飞散,这样下去可不妙!回雪没有自信能与炎风的力量相抗衡。
「再不住手的话,你会毁了云梦书阁的!」他叫道。
他一面对抗劲风的吹袭,一面急著道:「你还不明白吗?东君,当年拥有能使出雪窖冰天法力的水玉,为何却极力避免与你在戦场上对峙?这就是原因哪!」
「什麽?」炎风心念一动,松手放了水玉,旋风也在弹指间立即止息。
在一切风平浪静之後,水玉的身躯缓缓落下,回雪抢前接住;炎风呆立半晌,体内的火焰也在他恢复冷静之後而逐渐消散。
「这就是原因?回雪,说清楚!」
「当年,水玉愿意交出自己,签下契誓,并非只是单纯的不好戦而已......」
回雪边说边查看著萧玮的情形。
「在戦场上,拥有役使冰雪之力的水玉若倾出全力与你交战,未必会败给你......他害怕的是你那火焰的力量若与冰雪之力正面冲突,将会引起自然气候的异变──就像刚才的情形一样,两股相反之力交相抗衡的结果,所产生的旋风会将归墟毁於一旦的!」
炎风呆若木鸡的听著,突然想起了当年也发生过类似的情景。在雷鸟之地上,水玉单独一人前来会见他时,两人因力量交锋而爆发出一场莫名其妙的冰雪,他当时并未细想些什麽,可就在那之後水玉答应了他的要求,难道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
当年只凭一己之勇的他,为了单纯的目的扫掠过归墟,从未考虑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带给其他人何种影响;即使一百年後的现在,他仍只是单纯的恨著水玉,恨他反用契誓的束缚将自己变相的囚禁於此。没想到,如今他才发觉,从一开始水玉就考虑到了许多事,到了最後,还承担了自己任性而为的後果。
「幸好刚才你所碰触的不过是水玉的灵体而已。在两方都未完全使用法力的前提下,并不足以酿出动摇天地的巨大灾变......」
「水玉的灵体?......」炎风沉声道:「回雪,看样子你还瞒了我更多事吧!」
回雪微笑:「东君,我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这两天内发生了一些太过突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连我都混乱了起来......」
他再度检视了一下萧玮,道:「稍後我会向你报告所有的事。现在可否劳你大驾,帮我将小玮送回所休憇的水月香居?」
「小玮?」炎风讶异的看了看回雪怀抱著的人,的确是萧玮没错。但......这到底在搞什麽?刚才他明明看到了飘然於身前的水玉,甚至连回雪都清清楚楚说出了「水玉的灵体」这样的字眼,为何转眼之间,水玉就在他眼前变成了萧玮?
似乎读出了炎风眼中满含的疑问,回雪道:「是降神之术,东君。我们以这异界少年的身体为饵,终於在百年之後,顺利的召出了水玉的灵魂。」
难怪啊!炎风稍稍理清头绪了:「你是说,曾经试了几百次都失败的降神?为何这异界来的人类能轻易的完成你们努力一百年都做不到的事?」
「东君,请你仔细看看小玮的容貌吧!」
「果然......一模一样的容貌?这与降下水玉的魂魄有什麽关联吗?」
炎风没有如预期的惊讶,回雪有些奇怪的想。他并不知道昨晚炎风已先行跟幻化成水玉的萧玮见过面了。
「我会一并向您说明的。只是,小玮看来相当疲累,因为降神对一个凡人而言是相当困难的,在耗尽精、气、神的状态之下可能会睡上个两、三天──还是请您先带他回去休息,我随後就到。」
「现在......我可以碰触他了吗?」炎风变的小心翼翼了起来。
「在你与水玉未发功的情形下是没有关系的。只是东君,这孩子虽拥有同样的容貌,却绝不是水玉!在对待他们两个人的态度中,一定要有适当的分际在,千万别伤了这孩子的心!」
「我不懂你在担心些什麽!」炎风有些恼怒:「你放心,我对水玉的爱恨情仇绝不会加诸在这少年身上,绝不会!」
他一把横抱起萧玮,拥著水玉的错觉再度袭来,他有些困惑的摇摇头,不再多想;要等到听完回雪所有的说辞之後,再来决定下一步该怎麽走!
第十八章
炎风消失後,四大长老再度自塔顶而下。红衣的巫霞娇笑道:「哎呀!这里的书被东夷的小伙子搞得一团乱......看样子我们得花上好几天来收拾呢!」
回雪道:「刚刚的情形你们都看到了吧!没想到小玮居然毫不费力地进入了出神的状态,实在大出我意料之外......其中似乎有些蹊跷。」
「那孩子并不是个坏人。正如之前所言,他的心地纯净透明,与从前的水玉毫无二致。」
回雪思考了一会,如电光石火般地,在他脑海里闪过了些奇怪的念头。他决定暂且按下不表,又道:「刚才水玉提及的上古事纪,长老们有印象吗?」
「那本书应该是存放在庚之楼的史籍柜中。」四人中看来最博学多闻的巫雾道:「史类书籍并不多,并且枯燥乏味,很少人知道云梦书阁里藏著这本书,没想到水玉竟然会知道,还清楚内中记载的内容......想必他曾在书阁中找到不少宝......」
「这也是水玉年纪轻轻就练成雪窖冰天的原因之一吧!天晓得他还练成过其他的绝技吗?」巫霜摆摆手道。
「其他的上古秘技?」回雪似是被点醒了什麽:「除了雪窖冰天外,在我天仙一族中,尚有许多不为他人所知的秘技存在吧!有相关的纪录吗?」
「突然有兴趣了吗?」巫雾饶有兴味的看著现任的天仙族长:「你似乎思考著什麽......好,我会把能解答你所有疑问的书本找到。失陪了!」
巫雾的身躯向上攀升,似是不想耽搁任何时间,而去寻找能解答疑问的书籍了。
回雪对其馀三人道:「我也必须走了。那位年轻的归墟之主可是既任性又焦躁的人呢!稍後我再过来,一起来了解究竟三千年前发生过什麽反常的事。」
赶到水月香居後,回雪心中也开始浮起一丝小小的、隐隐的讶异。为何当初他会安排这间水月香居给那位异界的少年住下?很少人知道,这间百年来从未有人进驻过的雅致小房,曾是那位天仙前族长最爱停留的地方。
推开糊著薄绢的花雕窗棂,迎风摇曳、香荷满池的缤纷景致尽入眼底;那位美丽的前族长曾对他说:
「回雪,这水月香居的名字取得真好。明知镜花水月俱是虚幻,我却仍不由自主地耽溺著这里的美......这里是唯一能让我放松心灵,忘了自己背著族长重担的地方啊......」
当时水玉轻松如孩子般地表情仍历历在目,他想到了萧玮。那人界少年展露的正是相同的表情,这就是为什麽他在下意识中作了决定,让飞霜开启水月香居尘封已久的门吧!
的确,他们俩人相似的可怕!回雪在步入少年沉睡著的房间时,心中这麽觉得。若说冥冥中自有天意,那麽天意安排的巧合也未免太多了,多到让人不得不心起疑窦的程度了。
「东君......」
强悍的归墟之主在回雪进入时稍稍抬眼望了望他。他坐在床边,半似守护半似监视般地直盯盯瞧著未戴眼镜、沉睡少年的素颜。
回雪走近,一眼瞥见炎风手中把玩著一枝半凋的花朵,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朵花......」
「你知道这花?......」炎风的表情很奇怪。
「这是迷榖之木的花朵,生长在南方的招摇山上。不过,一百年前我曾陪著......陪著水玉亲自攀上招摇山,采囘迷榖的树苗,种在咸宫的一角......」
「水玉亲自将它种在宫内西角落的小池边,对吧?」
「东君,你......你怎麽可能会知道?水玉偷偷种下迷榖的事只有我知道而已,你是从何处得知?」回雪睁大双眼、骇然的问。
「昨夜......」炎风疑惑的眼落向床上的少年:「水玉出现在那株迷榖树下,摘下花朵让我嗅闻香味,还说这是能让我见到幻境的花......」
他瞪向回雪:「昨夜的水玉就是这异界人吧!刚刚在云梦书阁看见的降神就是这麽一囘事吗?你究竟在搞什麽我不知道的把戏?」
「昨夜?」回雪不可思议的问道:「难道他左手上的握痕是你......」他轻抬起萧玮的左手,将紫色的痕迹展示在炎风眼前:「这是你造成的吗?」
炎风沉声道:「若是不紧抓住他,他又要逃走了。况且在当时,我根本分不清是梦幻或现实──我怎知你早已教会了这异界人来行降神之法?」
回雪摇头:「不!今早我才带著小玮去请求四长老的首肯。之後他在建木的薰香中自行出神,完成了降神的仪式。但,照你这麽说,他......他昨晚已在梦中召唤出水玉的魂魄......或是读取了水玉的记忆?」
「读取记忆?」
回雪轻叹一声,接著就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炎风。
听完後,炎风以不可置信的语气喃喃道:「百年若至,水玉会化为雪魄冰晶?......不,我不准!」
看了看手中的迷幻花朵,他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说:「那麽,昨晚他说......到下一个满月之时,就是缔结的契约期满之日,要我放他自由......就是这个意思吗?」
「放他自由?这句话有何涵义?」回雪问炎风,也问著自己。
「只有两条路可供选择吗?一是任他成为无知无识无觉的冰中之花,直到天崩地柝、雪窖冰天溶解为止;还是我真的练成了无间极焰,将他自冰中释出,但契誓也因百年期满而不具禁制之力.........不管是哪个结果,他都能从我的束缚中解脱。所谓的自由,就是这麽一囘事吗?」
回雪不语,一任眼前的归墟之主发泄著情绪。
「离满月还剩几天?」
「今晚十四,明天即是望日。」
时间不多了!回雪心中暗暗想著,只希望这归墟之主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做好准备,在明晚满月落下之前,冲破无间极焰的最後关卡,一举将雪窖冰天瓦解。至於他与水玉的恩恩怨怨,总能有解决的办法,回雪自己可不用操那份心。
「只剩两天了......」炎风道:「我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回雪,带我去见长老!若真有任何能助我完成无间极焰的法门,我都要试试看!」
他再看一眼萧玮无邪地、不带牵挂的睡脸:「即使需付出生命以为代价,我也......」
说著这些话的炎风有著无法动摇的毅力。回雪知道炎风虽偶而会表露出对水玉的恨意,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日日夜夜伫立在冰牢前的执著,其实是对水玉的无以名状的痴傻,傻到让旁观的人都不忍再苛责这位归墟之主百年前任性鲁莽的行为。
「也许......时候真的到了。这几天我渐渐有种拨云见日、柳暗花明的感受,种种情事或许都只是为了满月之日所显现的徵候......东君,我以天仙族长的身分请托你,并给予承诺:若您真能助我等释出前族长水玉,事後,我绝不过问、也不干涉你与水玉的事!」
「就这麽说定了!」炎风脸上虽然露出了豁然的自信,但是在他的眼眸深处,仍有一抹黯淡的云雾飘过。
第十九章
有个人正观察著自己!萧玮即使不睁眼,也有著全身上下被严格审视的感觉;那眼神不若回雪的温暖,也不似炎风的时而淡漠、时而激越。那是个陌生的、带一点轻轻的敌意及不解,更隐藏著些许的哀伤。
坐起身,偌大的水月香居内并没有其他人。萧玮有些失望的叹口气;他仍存有昏迷前最後的记忆。
破门而入的炎风,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冲向尚未脱离出神之姿的自己,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声喝道:「我不准你走!」那种充满占有欲及控制性的言语力量,此刻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颤栗,彷佛再晚一分钟失去知觉的话,他一定会随著那言语而摇摆......可是他只想回家去.........
而且,那句话是对水玉说的。他知道炎风的眼神即使再热切、言语再激烈,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对著那暂居於自己身上水玉的灵魂而投射;他的眼里,其实并不存在著萧玮这个人。想到这里,他没来由的叹了口气。
「为什麽叹气呀?」
甜腻却又陌生的声音,带点狭玩的意味。萧玮反射性的向声音来源处望去;在那扇面向荷花池塘、敞开的雕花大木窗外,笑盈盈地探进一颗年轻女子的头来,兴趣盎然的望著想著奇妙心事的萧玮。
「你一直在这里吗?」萧玮将自己从心事中迅速抽离,看著眼前这位年轻女子,好奇的猜测是否她就是刚才趁自己仍在半睡梦中观察的人。
「每个人都说来自异世界的客人年轻又有趣,但是,我得再加上一句......」
女子眼中闪著莫测的解析意味:「你的的相貌的确特别,就像是久远前被冰封的那一个......」她的话语中掺杂著某种难以辨识的陌生情绪。
「我并不特别美!」萧玮有些气嘟嘟地:「我已经听够我有多像某人了,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吗?我叫萧玮。」
「那我也叫你小玮吧!」她好像可以理解萧玮近似发飙的情绪:「我是香珀,天仙一族的祭司,刚结束一段长途的旅程归来;只是没想到我的脚才刚踏上咸宫的土地,就听到所有人都在谈论某个异界少年,以及发生在他身上的种种事迹......」
「我只是个普通人。」萧玮不好意思地辩解:「倒是你──祭司香珀?你就是那个唯一能开启时空黑洞、将我送回人界的人罢!」
露出深长意味的一笑,香珀道:「你现在就想回去吗?」
萧玮摇头,讶然道:「我当然很想回去,但不是现在。我答应过回雪要尽一切努力将水玉释放出来;在事情完结之前,我是不会走的!」
怎麽可以现在就走?走了就什麽好处都拿不到了。
「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香珀道:「在云梦书阁里,你已经成功的降下水玉的魂魄,还指引了回雪如何帮助东君练成无间极焰的绝技──而明晚的月圆之夜,就是了结一切的时刻......」
「原来,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形下,已经完成了这麽多事了......」他有些安心、有些失望的说:「我还有存在於此地的价值吗?」
「既然如此,想不想跟我出去?我被紧急赋予一项任务,要到北极之地采取明晚仪式上使用的东西。若有你同行的话,我在一路之上都不致太无聊了。」
「咦,我可以吗?」萧玮眼睛一亮,如果在回到人界之前能多逛逛咸宫之外的地方,那就太高兴啦!
「话先说在前头,我只会用脚走路,不会飞的!若你要飞天的话,我就恕难奉陪了。」
香珀颇感惊异的道:「你不会?那当初东君在危野之地发现你後,是怎样领你回来的?若是光用脚走,少说也要半个月的路程呢!」
萧玮的脸倏地红的像个番茄似的。
「炎风的确是嫌我走的太慢,於是我跟他共乘一匹马,一路飙回郢都......」
「骑马横过大半个归墟?」香珀语气中那难以辨识的感情又出现了:「我还以为轻松就能完成出神之技的你,飞天也应该不是什麽困难的事才对。」
她顿了顿,续道:「要带著一个异界人飞上天并非难事;你跟我来吧!只要别放开手,我会让你体会到一个凡人原本绝不可能领略到的遨游乐趣!」
「你是说,你能够带著我飞上天?」
萧玮兴奋地起身,略整了整仪容,就冲出门外;却见西边的天空已被一片金黄灿烂的霞光所遮占:「天快黑了,这样也能出发吗?」
「现在正是出发的最佳时机!」嫣然笑著的香珀站在窗边的回廊上,向萧玮伸出手:「在炽烈如火的日光逐渐冷却时飞行、於夕日照映下俯视沧海桑田的景致、然後在月夜的幽光里抵达目的地──这将是最美丽的一次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