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推开晃来晃去的亦邦表弟,向门外冲去;隐约听见他在后面,喊着"你还穿着单衣呢","鞋子穿了没有","出门在外,不能不带银子"之类的废话。只是当时的我一心只想向前跑,自然顾不上,听到了也作没听到......
沿着以往和琼表妹偷偷溜出来的路,我顺利出了叶府。天未大亮,街上的人不多,我时时看着高处的树木和围墙,凭着可怜的一点点记忆,开始寻找大师兄乔,上次带我去的那片院落......
无头苍蝇
转来转去,寻了许久,始终找不到。
看来幸运女神不肯眷顾我,也或者佛祖怪罪我,上回旅游去张家界,明明求了一签,却没有去解签,既然不解签,又何必去求签......
不是没想过,找靖王爷帮忙?只是我清楚的知道,我付不起那代价。靖王爷要的是慕容霁的下落,美人师傅或许知道,却没有告诉我;我大师兄乔大概也清楚,但我的原则让我不能出卖他,尽管他骗我在先,妄想利用我在前......
靖王爷虽然狂放不羁,却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绝不草菅人命,绝不牵涉无辜。我若随随便便给他个人名或地址,说不定反而引出他心中的毒蛇(抑郁多年的人,表面无害,更多的是心理疾病),随便寻个因头,将我抓起来,严刑拷打、严刑逼供......
安表弟身陷囵圄的时候,我尤其不能冒这个险,万一两个人都进去了,那才真叫大势已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太阳越来越烈,步子越来越沉,眼睛越来越花,脑袋越来越晕,嗓子越来越渴,肚子越来越饿......
有心买个馒头吧,摸摸口袋,分文未带。
忽然看见一家当铺,想着不妨当点东西,应应急,哪怕先买杯水喝,也是好的;急忙打量自己,别说玉佩、戒指、金项链了,披头散发,身着睡衣,脚下拖鞋,也就是前几天刚刚剪掉后跟的布鞋,没被人当成疯子,已是万幸;还指望其它啥啊!
正午的太阳正烈,路上行人稀少,不知怎的,"午时三刻"这个不祥的词语,突然就窜进脑子里。那可是千篇一律的斩首时间啊,据说此时阳气最盛,被斩首之人没有阴魂,不怕死者的鬼魂前来索命。
要命,这是什么兆头啊?夸张......
我双手抱头,斜倚在墙上,看了一会儿天。最后还是决定,回叶府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要回去弄张拜帖,找风仪公主去......
刚到府门口,就被大舅妈的心腹--零罗姑娘,截住了。
虽然我能体谅她心焦的程度,但被人扯着膀子,疾步如飞时,还真是想骂人;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现在都大中午了,我等于两顿滴水未沾了;全身酸软,手足无力,头晕眼花,昏天黑地,偏偏零罗姑娘毫不体恤,扯得半边身子又痛又麻,不用看也知道,胳膊上肯定是又青又紫,蓝汪汪一片......
许是疼痛的刺激,当我站到大舅妈跟前时,竟然分外的清醒。
大舅妈双目红肿,嘴唇发抖,恶狠狠直接道:"孽障,赶快写封绝情书过来。"
绝情书?长这么大,课本上学的全是"有情书",记忆中,还没见有哪一封绝情书,能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急切之间,你让我到哪里去抄袭?抑或有现成的"休妻书"照抄?
我的心不在焉,成功激怒了大舅妈。只见她气歪了嘴巴,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狐狸精,你这孽畜,你还有脸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啦?你知不知道你害得我儿有多苦,他自小就聪明懂事,竟为你这样的东西,这样的贱种,去坐牢,去送死......"
歇一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你若还有一点良知,就不该再拖累我儿。我儿待你一向不薄,你忍心这样害他?你难道不为你们的将来想一想?只不过先写一封绝情书,待公主过门后三年,一样可以娶你入门,到时我儿再宠你多一点,荣华富贵绝少不了你的......"
转而感情真挚,说唱皆佳:"你是聪明人,我儿若死,你半点好处也休想捞得到!不如此刻成全他们,大度能容,我儿日后也只有更敬重你!大楚不同于其它几个国家,妻妾的地位相差不大,你又何必斤斤计较于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不思长远?况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儿纵然现在专宠你,甚至娶你为正妻,也不可能一辈子不纳妾,不生子?"
再而表情严肃,义正词严:"做人,千万别太高估了自己,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否则一旦失势,没人可怜!你确实有特别之处,但也不是非你不可;人都是喜新厌旧的,不是我动不了你,只是看清楚后,觉得没那个必要。现在老天爷给你机会表现,你可千万别行错踏错,一失足,成千古恨!到底该怎么做,自己好好想想清楚......"
好一个循循善诱!好一个恩威并用!
但是,亲爱的大舅妈,之前你骂得如此声嘶力竭,哭得如此伤心欲绝,零罗姑娘依旧一动不动,镇定从容,既不去安慰你,又不替你擦脸,更不提醒你注意身份,任你泪水四溅,颜面尽失,怎能让我不怀疑,你在唱戏呢?
我按住隐隐作痛的胃部,无奈道:"我写绝情书是小事,只是你儿子收到后的后果堪虑。你就不怕你儿,受不住打击,忽然觉得了无生趣,一时心灰意冷,一时鬼迷心窍,竟而悬梁自尽?要知道,跟死囚待一起的人,特别脆弱,容易精神异常,万一就想不开......"
大舅妈听了一惊,看向零罗;我也顺势转身,去看大舅妈的"智囊团"......
零罗也很惊讶,死皱着眉头,一脸的尴尬,随即恍然大悟,目光嘉许,神情轻松道:"既然表少爷成竹在胸,想必有更好的主意?"
晕,有人指望,天上掉馅饼呢!
我更无奈了:"姑娘实在太看得起我了。如果我有办法,还会惶惶然在街上乱窜?如果我有办法,还会夜不成寐,又渴又饿,似无头苍蝇,穷着急?"
听完我的话,大舅妈和零罗瞬间灰败着脸,全身哆哆嗦嗦,仿佛站立不住,此时无声胜有声,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看着她们的脸色,我的心忽然揪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揪,越揪越痛。难道事情真的如此严重?难道真的无可挽回,皇上非要"杀鸡儆猴",牺牲安安的一条小命?
其实我去找美人师傅,也只不过是在认真演戏,唯恐天下不乱,一点也没想过安安真的有生命危险!毕竟,真的劫狱,肯定会死伤无数,就算真能救出来,后半辈子也要亡命天涯;古往今来,真正劫狱成功,逃之夭夭,而不血流成河的,大部分都是杜撰的吧!
其实那时候的"心跳惶急",多多少少,还有些兴奋的成分;想我到了古代,终于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从古装生活剧,转变成大型武侠巨片......
抗婚嘛,电视、电影中常有的事,用来表现主人公的多情多义,从没见到会死人的!雷声大,雨点小,有啥好害怕的呢!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这不是在演戏,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唰一下,热血沸腾,我生平第一次有被点燃的感觉,又或者服了某种兴奋剂,精神百倍,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冲犹自"凄凄惨惨戚戚"的俩人,道:"不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放弃!我去找凤仪公主,你们想办法让大舅舅出面......"的确,叶正德居官二十多年,一直风平浪静,既没什么升迁,更从来不降职,这可真不是普通人,就能做到的!
说完,急匆匆,夺门而出。
后来,我才知道,我还是想差了,还是太单纯,一点也不了解当权者的心思,更料想不到大舅妈和零罗的心思......
事情虽然严重,有损皇家威严,但楚王毕竟不是昏君,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就砍杀了自己的得力部下;打入死劳,只是一种手段,有一箭双雕的神奇效果。一方面,可以考验安表弟的决心,屈服了,自然皆大欢喜,不屈服的话,就暗地里成全,顺势降职,派往苦寒之地,打入基层,磨练历练一番,立功后继续重用,自会感恩戴德,忠心不二;另一方面,借此观察其它官员的动静,特别是和叶家相敌对的官员,皇家讲究"制衡",坚决不给任何一方独霸天下的机会......
大舅妈和零罗,官宦出身,虽不清楚其中的猫腻,但也从叶正德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些,知道儿子性命无忧,只是前程难测。然而可悲的是,对大舅妈和零罗来说,辛苦经营多年,最重要的不是安表弟的性命或幸福,而是她们在叶家的地位!"男人以世界为家,女人以家为世界",用在他们俩身上再合适不过了。多年的争斗,习惯成自然,他们的眼中已看不到别的,一旦地位有动摇,他们就疯了......
我的搞笑演出
林管家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狐狸,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他就递过来一本米黄色的小册子,打开一看,正是所谓的拜帖;我抬头,还是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连连指向我身后,回头一看,一顶绿顶的小轿,静悄悄的过来了......
等我再想找林老狐狸时,他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正郁闷呢,有人拉我的衣角,转头一看,竟是春水、春露,一个拿着我的衣服,一个开始给我梳头,一个给我递包子,一个喂我水喝;一个直叹气,一个暗自垂泪。临上轿子前,春水还眨巴着不大不小的眼睛,说:"一何,你有情有义,姑姑不拦你。千万记得,量力而行!"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其它人的面,没有呼我"表少爷"!
晕,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去找风仪公主呢?
坐轿子里,八个包子还没啃完,就到后宫了;自然所谓的对策,连影儿还没有想到呢!不过,我不着急,嘱咐门房的小太监去通报,自己安安稳稳坐轿子里等着。
今日不同昨日,这次,可不是公主召见我,而是我要求见公主!
从古至今,要见大人物,哪有不等上三、五个时辰的,要不怎显得仪式隆重,身份尊贵?身体不适,闭门不见,就更正常了,没看电视、电影中都那样演的!说不定还需要我,一步一叩首,孝感动天,这才破例接见......
抬头看看天,待会要是突然刮风下雨,那肯定是让我长跪不起......
我赶紧撕了轿子两边的帘子,一边膝盖上绑了一个,灵感来源于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毕竟对21世纪的人来说,下跪可是个莫大的屈辱,没什么特别+特殊的原因,我想我做不到!但为了救安安,自然另当别论,所以提前准备准备了。
拿起最后一个包子,刚咬了一口,小太监就回来了,尖尖的嗓音道:"凤仪公主有令,书生叶一何锦绣宫偏殿觐见。"
咦,这么容易就见着啦!一个国家真正的公主耶,又不是泰国的那些人妖,怎么能说见就见?我算糊涂了,这个世界都乱了,"跪得容易"算是白准备了!
等到了空荡荡的锦绣宫偏殿,这才明白,人家是不想你在大门口等着,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万一你等久了,散播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对公主的声誉多不好;所以让你在偏殿等着,既灭灭你的气势,让你越等越慌,让你心急气燥,最后容易收拾,也不会有什么闲言闲语......
而我想的那些"卧冰求鲤"、"三顾茅庐",都太煽情,都太戏剧!
不知为何,上次公主居然没拿这一招来对付我!
一入侯门,深似海,我也算亲身体验了一回!
偏殿,宏伟壮观,大得很,东西摆的又不多,连屋顶也是高高的,严重的资源浪费。身处其中,一会就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全身泛起一种无力的疲惫感;公主随时可能会来,自然不能乱走乱动,乱摸乱碰,又不知道公主会不会答应自己恳求的事情,惶恐不安,时间长了,无形中也是一种压力;加上侍女侍卫全没留下,四周围很静,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能不让人紧张焦虑嘛!My God,实在是太压抑了......
虽不致使人精神崩溃,但绝对能让没经历过的一般人,在接下来的见面中,一直处于下风,始终缓解不下来。所以说,能在这种环境里生存的,都不是普通人。
我的心理素质不强,更没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好在幻想力比一般人强了一点点......
先是左右轻轻摇晃,频繁更换着身体的重心,想象自己正在竞走;接着背诵孟夫子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对勾践的卧薪尝胆,表示理解和支持;然后,我催眠自己,我是一个木头人,我没有知觉;最后,我找了个相对比较隐蔽的所在,即一个深色窗帘的后面,斜靠着闭目养神......
幸运的是,安安一直固执的在我脑子里徘徊,让我从始至终都没有睡着。所以当门前玉佩叮当,钗环清脆相碰时,我已经飞快回到了指定位置。
再见公主,依旧是一张梯形脸,依旧是大红灯笼裙......
我仿照楚国的一般书生,长揖为礼。公主淡淡颌首,吩咐赐坐。立刻有人搬了张矮凳过来,侍女很多,只是不见上次心直口快的青青。
公主淡淡发话:"公子急着见本宫,不知所谓何事?"
不知道,你还会见我?我认真严肃的直接回道:"为救叶亦安叶侍郎而来。"
公主:"嗯?"
一何:"公主乃尊贵之人,叶亦安抗旨不遵,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没有福气,不配与公主并肩携手,举案齐眉,公主若理会这种粗鄙之人,反倒是抬举了他......"
公主:"噢......"
一何:"小人心下以为,在此关键时刻,公主应充分展示自己的高风亮节,菩萨心肠,不但没有怨恨,还向皇上进言,赦免叶亦安的罪......"
公主:"啊?"
一何:"目前皇上赐婚不成,自然对公主心中有愧,不论公主所求何事,俱会给三分薄面。如若公主不求其它,反为叶亦安求情,不但显得心地纯良,让人敬佩,而且知书达理,识大体、顾大局,让人敬重。如此一来,皇上肯定越发觉得愧对公主。日后公主所说的话,一定也更有分量......"
公主:"哦......"
一何:"此事一目了然,全是叶亦安一人之错,舆论一致倾向于公主,公主更应该把握时机,谋定而后动,贤惠仁善之名,博爱宽厚之德,传遍天下。反之,万一叶亦安真的被判有罪,难免一些愚昧之人,就会窃窃私语,就会以为公主寡情,高不可攀......"
公主:"哈哈,有趣。不过,此事机密,愚昧之人又怎么会知道?"
一何:"所以,公主才更应该向皇上进言,把事情闹大......"
公主:"咦?如何闹大呀?"
一何:"小生不才,建议公主呈上血书一封!"
......
忽然衣袂带风,有人径直扑到公主脚下,速度太快,刹不住脚,已经整个人埋在灯笼裙里,只给我一个宽宽的背影;随即低低的男音,一字一字,异常坚决道:"万万不可!"
哇,态度如此之暧昧,不要告诉我,只是干哥哥、干弟弟......
凤仪公主对此毫不理会,似已习惯,神色一点也没变。
我大叫不妙,本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无畏精神,继续游说:"所谓的血书,听来惊心动魄,极具震撼力!也只是个形式而已,当然不敢劳动公主的金枝玉叶,就取小人身上的血好了......"真是,又不是没干过,全当第二次的义务献血了!
公主终于有些动容了,双目微眯,道:"你对叶亦安不错啊!"
机会又来了,公主虽然精明能干,但也是个女孩子啊,只要是女孩子,就不会不喜欢琼瑶阿姨,只要是女孩子,就不能不中爱情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