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聊了什么？”

听语气就知道展岚又习惯性地紧张了。而秦陌还没想好怎么汇报。

“……”

“我问你聊了什么！”

“学校的事。乐队啊比赛之类的。问我决赛怎么没去。”

想起上回决赛把孩子眼睛都差点弄瞎，展岚也有点心虚：“你怎么说的。”

“我要说我说了实话……你信么。”

“秦陌。”

“好吧……”听到这警告般的两个字，秦陌也不打算逗闷子了，“我说你突发心脏病老爸出差了我得陪着。”

“哦……”

“我这会编瞎话你就不生气了？”秦陌觉得这逻辑真好笑。

“跟我不许。”居然还理直气壮的。

“其实人家早知道了。”秦陌喝了口水，“说查了我的事，还有你。怕我影响肖杰前途还是什么的。我觉得他们家人挺有病的。”

没想到这回竟然轮到展岚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就蹦了一句“以后别理他”作结。

不过说真的，这下朋友是没得做了。

无论在操场，走廊还是小卖部，秦陌远远地见到肖杰都会马上躲开，要是那位公子哥找到教室就直接当着他的面装睡。你又奈我何。

直到那天被很猥琐地在厕所堵截了。

“陌陌听我解释好吗……”

秦陌看了他一眼表示认可他的存在，然后径直走过去洗手。

“我真没想到他会跟你说这些。还翻了我的东西……”

这个水龙头怎么没水。

“要不你带我去你们家让你妈把我骂一顿得了。”

谁把粉笔灰都拍这池子里了。

“陌陌……对不起……”

对不起。这世界上除了我爱你就这三个字最有意义了。

秦陌顺手抹了把脸——最近天气有点干燥。

“肖杰。不用道歉。”水珠顺着漂亮的下颌滑了下去，“上次比赛怎么说也是我不对在先。而且……你爷爷有句话是对的。”

“……他说什么。”

“我不能再骚扰你了。”

秦陌留下个无比讽刺的笑和手上甩掉的水就走了。

肖杰当时差点哭出来。围追堵截了这么多次，就为了听这个？

之前和秦陌再怎样亲密都觉得有距离，可从未像今天这么远。

“那个孩子才多大，就和男人睡过！阿杰你可不能再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点事闹得人尽皆知，不是心术不正的人根本干不出来！”

爷爷抑扬顿挫的声音又响起，如宣判一般。

那天被教训的很久。天黑的时候才放他回市里。

他更懊悔自己竟然一句反驳都没能说出口。

懦弱又窝囊。平时在学校怎么也算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家长面前一样像个臭虫似的任人踩都不得还手。

想到这点就觉得讨厌自己。

可是不能和长辈顶嘴是铁一样的家规……更何况那是祖辈级别的人。

……在这个问题上还不如秦陌。估计爷爷也是平日被尊敬得理所当然，那天被气得大发雷霆是自己记事来都没见过的。

难道就要带着这么一块心结毕业么。

CHAPTER 38

这雨下得缠绵又腻人，不知道还会下多久。好像好几天都没怎么见过太阳了。

这鱼要怎么做呢。弄干净之后直接丢下去清水煮都是可以的吧。

要不一会问问她？这几天某人好像又开始动身做家务了比如……洗个碗什么的。

秦陌一手拎着鱼一手拿着伞等电梯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跳到了1。低着头看到打开的电梯里两双男人的脚走了出来，然后就往里面进。

“见到叔叔都不打个招呼吗？”

那个油里油气的声音秦陌这辈子都会记得。转过头看去，张凯和另一个没见过的人正笑得邪恶。

秦陌捏了捏手里的伞：“你来干什么。”

“别紧张嘛。”张凯走近了一步，嬉皮笑脸地对上那双寒霜的眼睛，“我等你妈妈的律师信等了大半年了，来问候一下而已。”

“你把她害成那样还嫌不够吗？”

“我也是受人委托有苦衷的……”张凯摇摇头表示很无奈，却没想到下一秒那把长柄伞就招呼了过来，只可惜秦陌段数太低，动作一下就被识破了。张凯捉过他的手腕直接将他反手按在了墙上。

伞啪嗒地掉在地上。

“还这么不乖。”

秦陌胳膊被拧得生疼，从前面的墙上看到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心下又怪自己太冲动不分析情势就动手。

怎么看自己也打不过两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吧。

“你知不知道你嘴硬的时候最让人想狠狠干你，嗯？”张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满意地听到一声闷哼，“哪天再让叔叔们爽一次如何？”

秦陌缓缓舒了口气，冲着张凯勾了勾嘴角：“叔叔们不如等去监狱里捡肥皂的时候再爽吧。”

最近成绩不见长，嘴上噎人的本事倒是连升了几级。

其实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思。一点实际利益都占不到。

拿着钥匙开门。出奇地发现展岚竟然在……整理东西。

“回来了？”

头发还是乱的，脸倒是很干净，衣服也换过了……电视上的尘刚被擦去，茶几旁的纸篓里堆起了一堆药盒碎纸片之类的东西……

柠檬香的空气清新剂好像也是刚喷过不久。

这怎么看都像……回光返照啊。

“嗯。”秦陌换了鞋扔下书包就蹭向厨房，“那个……这个……鱼要怎么烧？”

展岚露出了几个月来最为温柔动人的笑容：“你去写作业，我来吧。”

“……好。”秦陌把鱼放到厨房案板边，怎么想都觉得这突然的改变让人发毛，“哦对了……醋好像快没有了。需要的话我现在下去买。”

这要放以前一定会黑脸发脾气了吧。

“没事。够用。”展岚把沙发整理好就把秦陌晾在客厅里。

……尽管大家都喜欢用这句开玩笑可是秦陌还是想说妈妈你的药不能停。

一晚上过得和谐平静让秦陌觉得受宠若惊。

就像习惯了满是硝烟的战场的人回到文明社会总会有些不适应。

距离会考就一个多月了。班主任每天把备战放在嘴边，再三强调这个考试的重要性。

“说是很简单，合格就可以领到毕业证。你们要求不能跟那些二三流的学校学生一样知道吗？”

是呢。不奇怪那些好学生都拿这当高考了。

有时候也会一时兴起想要好好学习。认真做题背书，不会的问。听到“这个不是上课讲过的吗”“这么简单都不懂”这样的话想完全不被打击是不可能的。

听那些尖子生兴致勃勃地争一个物理题的解法时候简直像去到另一个星期一样。

也没办法，之前欠的债太多，一下要补起来工程还是很艰巨的。

于是就拖拖拉拉地消极怠工至今了。

有点闷。

秦陌从床上爬起来把窗拉开一道缝，新鲜的空气让人清醒了许多。

深夜两点钟安静的夜。

……似乎是安静得过头了。没有吵闹的音乐和高分贝的女人尖叫，也没有夜归路人拉杆箱的轮子的声音，甚至连风吹着树叶的响动都没有。

拉开门走出去，这个家干净得仿佛上个世纪。

妈妈还没有睡。

“就这样吧。”

秦陌听到展岚疲倦得接近绝望的哀叹，然后似乎是药片在塑料瓶里碰撞的声音。

一个星期的药不都按早中晚摆好放在外面了吗。

再说大半夜吃什么药。

心猛地一沉。秦陌看了一眼茶几下那个五颜六色的药盒，想都没想就几步冲了进去。

“妈。”

黄色的床头灯明亮而温暖。桌上一个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手机放在一边。那个人正背对着自己，看不到表情和动作。

没反应。

“……还不睡啊。”

秦陌绕过床，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展岚捧着一把药片的手竟然在抖。

“……你这是要干什么？”秦陌敏感地看了她一眼——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然后拉过她的手，没想到她竟攥得死紧，拼命地想往回抽。

太不正常了。

“你松手！妈！”秦陌动手想拍开那只手也无济于事，却突然提高了音量，“是不是安眠药？！”

又僵持了两秒钟，展岚放弃了抵抗，头低了一会才开口：“我睡不着。”

“睡不着也不用吃这么多。”秦陌急忙把药片都磕到自己手里，大声质问道，“你是不是想死？！”

……

啪嗒，啪嗒。

几粒药片跌落在地，原地转了几个圈就躺平了。

手无力地抽出来。颤抖的双肩似乎已经默认了答案。

果然一回家的预感是对的。

秦陌深重地呼吸了口气，把剩下的药片都摊在桌上，然后缓缓地跪到展岚腿边，仰着头看着他晚来一步就要了结自己的妈妈。

“……是不是还是因为……”秦陌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那个阴影一样的名字，只是心疼地望着她眼角滑出的泪。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妈妈哭。

一直自恃坚强的妈妈怎么会在人前掉泪。

秦陌蹭了蹭发酸的鼻子，眼神从未离开：“你不打算要我了吗……”

展岚摇头：“别问了……”

“什么叫别问了！”眼睛还是不争气的湿了，“你打算以后留下的名声就是……养……男人然后……被踹开……最后自己……自己了断了吗？”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尽管努力地避开所有不好听的词可是听起来……

大概是理智在半夜都停转了，展岚理解出了另一个意思：“你也嫌弃我么？”

“我嫌弃你做什么啊……”秦陌对上那双呆滞的眼睛就更觉得着急，可是又忍不住深情了起来：“你是我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展岚哀伤地看了看他，语气里听不出感情。

什么意思呢。

想起和长辈吵架似乎在肖杰家是个戒律吧，可自己几乎和亲妈年初吵到年尾。

……难道又是在说张凯和自己的事情？

秦陌咽了咽口水：“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我有责任的。后来看着你生病……我也很难受……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只能盼你能快点好起来。”

展岚只是定定地盯住他，看着这个有些长大的儿子上下起伏着的喉结。

“之前你怎么打我骂我……我都不恨你。真的。我知道你也控制不了对不对？”秦陌又跪近了一些，“你从来也不跟我说你的事情，都是叫auntie告诉我……我可能也体会不到你的感受……可是……可是妈，一直以来你都是一往无前……那么厉害，好多人羡慕你嫉妒你，怎么能就在这里倒下……”

展岚惨笑：“你懂什么。话谁都会说，真能做得到的有几个。”

“……是，是我知道。”秦陌点点头，望向桌上那至少是存了十几次剂量的药，“所以你不打算振作起来了，就要……选择这条路了是吗？”

CHAPTER 39

“早餐我吃过了。谢谢你好意。”秦陌直直把纸袋递回给肖杰。

“呃……好吧。”肖杰讪讪地接了过来，欲言又止。

自从上次秦陌摊牌，两个人关系就开始急剧降温。有时候面对他那张满是冰霜的面孔，肖杰总有种无法直视的错觉。

快毕业了……也就意味着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知道他会不会意识到这点，也从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占了多少空间。

够矫情吧。哈。

秦陌倒开始真的专心学习了。大概是跟展岚掏心掏肺了一下，自己也有所触动吧。

临睡前还一时冲动地亲了她的脸。

……这种事后想到就能把自己窘死的举动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只是展岚“死”过后不到一个星期，就把秦陌送到展媛家去住了。说是要集中精神准备打官司，就顾不上他了。

……虽然是好事也挺让人振奋的，可这里，难道没有嫌自己碍事的意思？

还是又像以前那样在避开自己，不坦白的本质一点都没变啊。

想到这点实在……好失落。

最让秦陌适应不了的，是他那个口重的姨夫，烧什么菜都放大把的盐。有时候真想不通盐和菜哪个才是调料。

不过这也没什么，夏天么，就当督促自己喝水促进新陈代谢了。

“秦陌。你这张试卷老师算错分了吧。”

“是么。”秦陌凑过去，原来是展媛拿着今天发下来的物理月考试卷——差两分就及格还让他庆幸了好久。

“少了十五分呢。”展媛翻到后面指给他看，“大题都对了怎么可能不及格呢。”

秦陌翻来覆去地算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嘟囔：“还真是……”

不过成绩都登记上了应该改不了了吧。

“小糊涂。十几分都不要了。”展媛嗔笑道，“功课有不会的尽管问你姨夫，家里就数他最闲。文科的他可能差点，数理化都是棒棒的，这你是知道的。”

“嗯。”秦陌懂事地点点头，一下就觉得心里有底了。

这个姨夫是个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从本科一直坚守到博士，留校后边做研究边当老师日子也过得简单富足，只是一直对评职称之类的事情不上心，为此展媛还和他吵过几架，差点闹离婚。没多久，好脾气的展媛也想通了，人各有志，两个人在一起要都要求太高实在太累，放一个稍微清闲一点的老公在家做做饭炒炒股什么的也挺安乐。

一定是受到展媛家里平和气氛的感染，秦陌觉得这段时光是长这么大以来最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至少拿着题目去问的时候某博士不会像展岚那样给个解答再附赠十倍的嫌弃。

很快，早上就会有人探头过来找他要作业“参考”了。

隔两天会打电话问候一下展岚，尽管很少得到和颜悦色的回应。

不过知道她在忙，也好过之前每天看着她一蹶不振。

那天想起一个买了许久也没动过的参考书，放了学就直奔家去拿。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打印出来的文件照片、书本笔记什么的分门别类地摊满了客厅，两部笔记本电脑在茶几上呈现待机状态，荧光笔铅笔什么的散在一边。

……不是说从来不在家工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