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展岚大概是听到门口的声音，才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大盆水果：“你怎么回来了？”

接着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女声：“啊是陌陌嘛？”

“是他是他。”展岚回头应和道。

秦陌从盆里揪了个葡萄扔进嘴里：“我拿本书——楚姨来了？”

“哎呀耳朵还是这么灵光。”楚鸿端了盘糖醋里脊走了出来，酸甜的香味冲击着饥饿的嗅觉。

“楚姨好。”秦陌点头问好——估计是帮妈妈来准备案子的吧，以前也在她们事务所见过几次，两个人私交甚密的样子。

“好，好。”楚鸿笑弯了眼睛，“快尝尝我的手艺。你妈总说我不如她。你给评评。”

秦陌刚拿起筷子，就听见展岚有些撒娇的语气：“我儿子肯定向着我啦真是的～”

……又在外人面前制造母子关系和谐的假象。

“外焦里嫩，口感一流。”秦陌给出了十分中肯的评价，看到楚鸿期待的眼神，就摆出评审的架势，“二位大师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

“看我说什么来着。”展岚一手撑在餐桌上，回头得意地望了望楚鸿，又看着秦陌笑得格外欣慰，“好了不闹了。你拿完书赶紧回你auntie那吧。钱还够用吗？”

“够。”

“你会考是哪天，要不我送你？”

“23号……不过考场离auntie家挺近的。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行。复习的怎么样？你们班主任打给我说你最近进步很大。”

“嘿嘿。”

“回去好好谢谢你那个姨夫。”

“……”把功劳全推给别人算怎么回事啊。跟她谈话想不受点打击简直是白日做梦。

秦陌稍微仔细观察了一下，才发现妈妈的黑眼圈……不过整体气色已经比一个月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好开心。

到会考前还有个活动，那就是毕业联欢会。毕业班必须到场，其他年级可以收邀请入场。

秦陌的邀请函上写的是大桂的名字。

大桂交给他的时候也很坦白：“肖杰说要是他给你的话你一定不愿意来。也不说为什么。”

好吧。

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肖大公子是个多么心思细腻的人。

高一重新组团的白熊乐队看起来还有点青出于蓝的势头。只是新的队服看起来让人难免伤感。

肖杰说他们还会排练以前留下来的歌。他把爷爷当垃圾扔掉的那本乐谱印了几份送给了他们，也不知道是算鼓励还是期冀。

“咳。我去买瓶水。你们先回吧。”大桂不自在地拉了拉挎包的带子。

“哦。”

“好。”

从刚才坐在两人中间就浑身起钉子，左边地肖杰隔着他拼命向右边的那位眉目传情无果，于是心里暗骂了无数次你就不能爷们点，搞这套唧唧歪歪的有意思么。

更可气的是肖杰邀请的唐心诺没来——打分了班之后这姑娘就交上了男朋友，每天都黏得像一个人似的，成绩竟然还能齐头并进，简直成了早恋有益于身心健康的最佳范本。

于是大桂整整做了三个钟头电灯泡连个外援都没有——还是超亮不节能的那种。

以后并肩迎着夕阳走出校门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了。

秦陌没问肖杰考得怎样，肖杰也没问他妈妈最近有没有好一些。

显而易见和引人不快的问题都无需多言。

就这样一路沉默到校门口。

老远就看到肖杰家那个忍者管家在黑色轿车旁边候着了。要不是想到他爷爷那副尊容，秦陌也许还会送张卡片什么的寄托下想念——浪费感情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了吧。

肖杰长出一口气：“我该走了。”

“嗯。”秦陌莞尔，伸出手以示告别，“一路走好。”

肖杰点点头，用力回握住那只手。

之前总把离别想得太痛苦，时间轴真的行到这一刻……也不过如此。

不远处还真的有女生在哭。

CHAPTER 40

监考老师收走秦陌试卷的时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从刚才就见到这个学生神情恍惚，作文写了不到半页就停了笔——要知道不达标准字数扣得分远远多过内容不好结构混乱这类问题的。

明明其他题都答得不错，怎么一定要在作文上较劲呢。

不过这样执意和应试作文作对的学生也很常见。唉。

秦陌自认最近脑神经撘得有些乱。先是大半夜睡不着在姨夫书柜里找了本英文哲学书看——之前一直持有偏见地觉得思考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活着这类问题的人纯属闲得慌，以为玩弄一下文字游戏就可以以警世人，没想到真看进去了，竟然有些中毒的征兆。

……不得不承认真正经典传世的着作的原文都是句式简单，词汇常见的。比起这，那些所谓可以用来评定人英语水平的阅读完型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然后就不可遏制地打开了新世纪的大门。

说起来这类思辨的东西容易令人钻牛角尖，想破脑袋也没个答案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与其盯着天花板想到胡子都冒出来，还不如多做几道题背几个单词实际吧。

比较悲剧的事情就是秦陌犯傻到把思考的结果应用到现实了。

因为实在想不通做完旧题想新题的意义在哪。连理科都是按照展岚的指示选的。以后又要做什么呢。

毕不毕业又如何。

……又不像某些人有家族企业可以继承。展岚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要他入某一行，不过像搞音乐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不靠谱行当显然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

混乱的思路让作文越写越烦躁。于是没多犹豫地就放弃了。

一连几门考试都是这样，似乎是深陷到某个黑洞里无法自拔。尽管秦陌确信自己是清醒而坚定地交上半张白卷的。

……其实他更希望自己可以洒脱到根本不出现在考场里。反正会考成绩不会出那么快，到时候想怎样解释都可以。

别人眼中，这应该是……挺不负责人的做法吧。都能想象出那些人痛心疾首的表情了。

那边又听说展岚进展得不太顺利。说是当年的证人难找，舆论偏向性又很大什么的。听起来像是个无比艰难的战役。

可是秦陌知道她不会输。

因为看到她又盘着一丝不乱的发髻穿着最合身的套装踩着高跟鞋风姿绰约地出现在期末考的家长会上，一如原来的美丽自信。

是的，那个一往无前可以漠视一切的强势女人又回来了。

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倒她了。

无视掉会考刻意的“失利”，期末考试的排名自然是让展岚脸上相当有光。秦陌也成了班主任眼中黑马一样的存在。只是叮嘱了句“成绩不稳定是优势也是劣势，心态保持得好最后会有好结果的”。

秦陌印象里，那个官司似乎打了一整个暑假……当然是把补课时间也算在内。

眼一眨就变成了整个校园里最年长的一级。可惜没有那么一两个学弟让自己操心和挂念。

教室也不曾换过。以前肖杰他们班自然是给高一用了。去上一些选修的大课路过时，还会恍惚地以为那个总是笑得阳光帅气的人会和什么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原以为歌词里唱的寂寞空虚不过是为了凑韵脚时的无病呻吟，等这种感觉如此真切地在心里泛滥成灾，才觉得……

那些歌词写得真好。

也许那天可以像兄弟那样给个拥抱就好了。

噗……说不定被他们家管家看到，回去汇报自己又勾引他们金贵的少爷也不一定。

大家族的世界果然好难懂。

黄叶开始落地的季节，展岚终于在法庭上把张凯不留任何余地地钉死，拿到了巨额赔偿之余，赖以为生的清白名誉也得以重见天日。

那样斩钉截铁的语调，和多方给出人证物证一样令人为之折服。无需声泪俱下地控诉，亦能得到公正地裁决。

一年来的痛苦与折磨，终于可以彻底锁在箱子里尘封在历史里。

楚鸿说展岚真是个不会手软的狠角色。

展岚笑着把这句当赞美收下了。

会考的成绩一排的C，其中夹了一两个B也改不了最后会拿不到毕业证的事实。

展岚的反应竟然是出奇的平静：

“你故意的？”

一语中的。会考跟期末考之间两个星期的时间都没有，这点时间从不及格到全班前十，就算是超人也办不到。

“当时……没发挥好。”秦陌不敢看她——以前被审问的感觉又回来了，知道躲不过还不如早点交代争取宽大处理，“脑子犯糊涂了……其实是我不知道拿个毕业证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展岚顿觉不可思议，“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这么说吧……”秦陌把双手交叉放好，“我知道这是个大家都在争取的东西，它代表着某种……资历和……认可。”

“高中的文凭根本谈不上资历。”展岚冷冷插了句。

“嗯我知道。”秦陌点头附和，“我想不通的是，只是因为大家都在做，所以我才必须做吗。当然如果这个问题不去想也没什么……”

“你想要跟别人不一样？”展岚自然懂了他的意思，“你以为你凭你那两下子可以在那个圈里立足，在社会上站得住脚？”

顺着展岚的手势，秦陌回头看到了那架从小陪伴自己的钢琴，上面盖着的绒布倒是洗过几次。

“我之前跟你谈过这个问题你可能不记得了。”展岚重新拿起那张好像工资条的成绩单，“你太天真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你永远都会觉得矮人一截，就因为少张文凭。你了解过那些技校里的学生么，花那么多钱学那么点东西为的是什么？”

秦陌咬了咬嘴唇——不是没想过，只要跟着大流走，总是不会错的。只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凭什么。

展岚想着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我明天去你学校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CHAPTER 41

今天林菀颐很不爽。

自从她的展老板告假出国看病之后，她就被老板的多年密友楚鸿接手了过去。先前被展岚那种雷厉风行的办事作风压迫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到这个好说话又充满人性关怀的新上司手里，每天上班都感觉置身天堂一般。

……果然经过苦难的磨砺是会得到神的恩赐的。

咳咳。

不爽理由来得也莫名其妙。刚刚了结一个大案子，楚鸿带的小团队本说好一起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大概是中间传话过程出现了某些误差，最后就剩下楚鸿和林菀颐在约定的这天有空。

还是去的游乐场。

林菀颐很想知道这对律政闺蜜对着那个常年接待中外游客且一到旺季就人满为患的游乐场有着怎样的情结。

幸好这几天刮大风降温了。

楚鸿爱抚着新烫一头棕色小卷准时在大门口出现了。怕冷的林菀颐顺手抓了条黑白格子的围巾配着自己那件古旧的绿色大衣牛仔裤和球鞋就出门了。

球鞋上还镶了一道引人注目的桃红色的亮片。

楚鸿见到她就是一句感慨：“年轻真好。”

林菀颐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默不作声，只是跟在她后面走着，时不时向那些大冷天还光大腿的姑娘连同牵着姑娘的男孩行一下注目礼。

我要是有个男朋友我也好好打扮，谁不会啊。

林菀颐满含幽怨地想——等等，哪里不太对。

快走近摩天轮的时候，就听到楚鸿欢乐的声音：“哎你看那边那是不是秦陌？”

对——我要是有个“能用的”男朋友我也好好打扮。林菀颐心里默默更正道。

“大概……吧。”

“走，去打个招呼。”

“别啊你看旁边那是谁……”

林菀颐眯着两百多度的近视眼才算看清那张漂亮脸蛋旁边的人——男人，一点也不出奇，长得一副大众偶像的帅样，个子挺高，就是有点黑。

……这家伙最近又换口味了还是什么的。

大概是一年多前吧，当街被他车里的男人好似示威一样按了喇叭，就算见识到秦陌勾搭人的本事了。后来又时常能听到所里八卦的男女传又在哪哪哪看到秦陌又和什么什么什么样的男人混在一起，场景描述得香艳得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有几位口无遮拦的单身基佬表示一定要尝一尝他们老板宝贝儿子的味道。

呵呵。

那天秦陌来展岚办公室清理旧东西你们怎么就没声了呢。

而那天还有一件令自己介怀的事情就是……身为一个雄性动物，这个人的手实在好看得不像话，比起自己三个月没有打理过的指甲，那人的手根本是为了气死她才长出来的吧。

言归正传。所以很久之前林菀颐就了解到秦陌是个只要性不要爱的寂寞家伙，唯一的底线就是绝对不会碰女人。

而这一点似乎是天生的。林菀颐也深有体会，稍微有点熟悉的那阵偶尔会靠近他表示一下亲昵，而换来的是一双眼刀和一个十分局促的表情。

真想知道他被他妈抱的时候会不会这样。

记得有一次和楚鸿吃饭时候聊到展岚和秦陌，楚鸿开玩笑说秦陌不喜欢女人可能是恋母。

虽然不知道这推理依据是从何而来，不过仔细想想，好像还有那么点道理。

接着楚鸿就对展岚撮合林菀颐和秦陌这事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她也真有想象力，叫你们两个在一起做什么呢，搞les嘛。”

……

搞les也不和这么好看的搞，况且这人还比自己小两岁。又不是妹控。

总之，林菀颐在认清秦陌本质之后就越发自暴自弃了。除了上班时间鲜少好好打扮自己，工作忙到灰头土脸也满不在乎，反正也没有约会没人追。有时候还不如那几个死基佬精致光鲜。

呵。

林菀颐从心底没觉得自己会是个荤素不忌的人，也根本接受不了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种关系。

一个闹得满城风雨的哥哥已经够受的了。挑战世俗的目光终究不会是像去超市买东西付钱走人那么简单的事情。

可是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还算有学识有修养的硕士毕业生，就算心里再怎么排斥和厌恶，表面上也是会尊重的。

……这话说起来实在有些道貌岸然。可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

身边的伴似乎去买什么东西了吧，然后就看见那个人插着口袋向这边走了过来。

“楚姨？”

“哎呀我就说我没看错。”楚鸿笑得阳光灿烂，“周末也来玩嘛。好巧。”

“是啊。”秦陌微笑着点头，“我妈妈这些天还问起你，很想和你聊聊。”

“是嘛那可太难得了。回去也替我问个好。”

“嗯。一定会的。”

秦陌这才把视线投给了一直像只小土猫缩在楚鸿身后的林菀颐，微微低了下头：“那就不耽误你们了。玩得开心点。”

“你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