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怎么突然上来这么多人。

还一站。秦陌抬头看了看地铁路线图。幸好停了车，不然迟早就会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绕进死胡同里。

一眼就看到上来的那个高大帅气的鬼佬，那一头天然的金发在拥挤的车厢里显得尤为扎眼。紧贴着他的那个黑头发戴着墨镜的瘦弱男人存在感却不输一毫。

秦陌心里在第一时间给这两人关系定了性。

蛮幸福的嘛。秦陌想着。西看看觉得那个墨镜男好像有点眼熟，举止表情好像都在哪见过。

就在某脸盲症脑内搜索引擎全力运转的时候，金发男人似乎留意到秦陌感兴趣的眼神，即刻回应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磁场有时候就这么碰上的。

秦陌没有理会，只是往车门靠，心想着这人牙真白。

游乐场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好几倍。

听到小孩子精力过剩地高喊着爸爸妈妈的声音，秦陌对自己的来意一下迷茫了。

这个周末还能更无聊点吗。

摩天轮孤独而平静地旋转着。上面没有传说中的幸福，只有缺氧的空气和城市逼仄的景观。

大家看起来都很目的明确地在玩在笑在吃，成群结队地享受着休息日。只有自己，像个没有名字的路人角色，从镜头里一晃而过。

找个地方抽根烟吧。秦陌在口袋里玩着打火机，想着就算不小心走火把自己点着了，也不算白来一趟。

真是无聊到家了。哈。

强打起精神又捱过一周。展媛回来之后又找了秦陌一次，看他状态不佳只是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关于那边的情况都只字不提。

她也知道他跟秦永烨的关系是没什么希望好转了。看着秦陌在坏情绪里沦陷下去，觉得心疼又无能为力——这点性格倒是很像他妈，道理别人说得再多都没有用，只有等自己觉醒过来才会有行动。

在经过那个百无聊赖的周末后，秦陌想这周无论如何不能这样过了。就算在家里闷头睡一天觉也好过出去受刺激。

喝光盒里的牛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秦陌发了一会呆，想是不是很久没做家务了。

整理鞋柜，开洗衣机，丢垃圾，晒被子。所有可见的台面都被快速地清理干净。吸尘器聒噪地走过房间每个角落，吵得人耳鸣了半天。

好在房子不算大，收拾完了太阳还没落山。

又没事干了。

秦陌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断电状态。最近就是这样，一旦静下来就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然后用那些莫须有的结论折磨一下自己千疮百孔的心灵。有时候都怀疑这算不算什么妄想症。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自己太闲了。妈妈抑郁症最后都好了。

……

“咚咚咚”。

秦陌伸出僵硬的手拿过手机——刚才应该用温水洗手的。

斑：想你了。

秦陌记得这个人。上次联系大概是……半年前？那时候秦陌还跟安启南住在一起，于是就以没需求为理由拒绝了。说得上的算个有交情的火包友。从没听他说过自己的全名，只是知道他叫斑。这个人塌鼻梁厚嘴唇，并且眼角下垂得厉害，除了笑起来的时候比较能看，大多数表情下都丑得惊心动魄。

这样一个人却总喜欢和秦陌凑在一起，两人走出去分分钟都散发着不和谐的气场，凑在一起的理由也无非就是下半身那点事。

唉。无所谓了。

秦陌懒洋洋地按了一个“嗯”字发了出去。

一觉睡得安稳又悠长，没有离奇的梦境干扰已算是幸事。

即使醒过来四周是了无生趣的黑暗，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很好很好。

斑的笑脸在开门的一瞬暧昧地绽开：“我还以为是浴袍play呢。”

秦陌侧身把他让进来，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别告诉我你就是这么上来的。”

“送你的。”斑顺手把瓶红酒塞到秦陌手里，然后飞快地脱掉鞋子，“啊，你说什么？”

秦陌冷淡地瞟着斑裤裆撑起的帐篷——会不会太夸张了。

“哦你说这个。我走楼梯的。”斑低头看了一眼，又笑开了，眼神里满是露骨的欲望，“是你魅力大嘛。”

CHAPTER 60

今天生意不错。老姜站在吧台后面，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满意看着自己的店里人头攒头的情景。吧台边离自己最近的哥们苦着脸闷头喝了一晚上酒，聊也了不起来，看起来这是要有今天没明天的架势。

一会叫伙计过来假装搭个讪什么的吧。

老姜把眼前的十个扎啤杯倒扣着放好，将把手的角度都调整成一致，又保证它们在一条水平线上。就在他闲得难受的时候，一个魁梧的人影从灯红酒绿里走了过来。

“叫我来干吗？我都准备睡觉了。”

“睡觉？”老姜把手表靠到眼前看了看时间，“老爷爷开始养生了嘛。”

安启南笑而不语，坐上吧凳，看着眼前一排齐整的杯子就想笑——据说这叫强迫症。

“喝点什么？”

“就这个好了。”安启南豪放地从中间抽了个杯子递给他。

“你故意的是不是。”老姜哭笑不得，把毛巾一甩，无奈地接过杯子，不一会就盛满了黄色液体推了回去。

“谢了。”安启南低头喝了一口，凛冽的口感激得人一颤，“老爷爷今晚的眼影画得有点重。”

“亏你看得出。”老姜媚眼一抛，簇起了眼角一道道皱纹。安启南记得这家伙是个什么混血来着，天生的卷毛深眼窝，眼珠都是罕见的灰色。刚出道时候跟他组过一个组合，还想靠着这人的外形能吸引点人气，谁知道发了一张片组合就宣告解散。想来想去估计是因为定位不怎么清晰，音乐风格又太概念前卫。

幸好当时反响平平，到现在几乎没人能记得。不然这黑历史算是揭不掉了。后来老姜就出国深造，拿了个管理学博士风光地回来了，直接进驻了个跨国名企，卖力干了将近二十年后自觉地申请退休，然后开个铺子准备安享晚年了。

就是这么多年喜欢往脸上倒化妆品的习性一直没改过。碍着大伙的惯性思维，老姜也懒得去想自己是不是直男，久而久之，路子就越走越“弯”了。

半杯酒下肚，谈话还处在拉家常阶段。安启南放下杯子：“你要是没正经事我就回去了。”

“哪有正经事。这不好久没见你了么。”老姜的语气肉麻兮兮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话说最近你都在家逗猫呢？谁叫你都不出来。”

“是呢。不过猫跑了。”安启南挑眉，敷衍了句。差点就忘了之前琪琪是寄养在他家这回事了。

“猫嘛，没什么忠诚度的物种，肯陪你呆着就算不错了。”

“你倒真会安慰人。”安启南揶揄道。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老姜兴奋地昂首张望：“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安启南一头雾水地回过头看，一群人围着一个被扒得只剩条内裤的裸男高声起哄，八成又是什么输了脱衣服的黄暴游戏。

“新节目啊。别这么看我，这有技术含量的。”老姜不以为然，等人群散开，才指着后面的镖盘解释道，“最近总是这家伙赢。”

安启南定睛一看，一个眼角下垂的丑鬼怀里搂着的……那是秦陌？

“你就叫我来看这个？”

“我说长头发的那个。”

“我知道。”安启南不动声色，“他怎么了？”

“扔飞镖厉害啊。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啊……到底年轻人啊，床上那个劲你是没看到。”老姜说的时候一脸回味，“浪劲就不说了，真是……啧啧。”

“是么。”安启南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尽管内心确信这挺像秦陌能干出来的事的。

“老板怎么样？连赢五晚了哦。”

老姜喜笑颜开：“今晚你的酒我请了！”

“客气。”秦陌倚着吧台按摩着手腕，一转眼才看到安启南表情丰富的脸。想到最近这人来的电话都没回过，心里还是有些罪恶感的。

“嗨。”

“嗨。”

“特调朗姆可乐，奖给你的。”老姜端上杯酒，一眼撞上俩人尴尬的对视，顿觉不妙，“你们认识？”

安启南看老姜的表情好像在说“废话”。

秦陌也很困惑：“你们认识？”

“咳。这个……”老姜想着看俩人这别扭的意思就有故事，刚才还口无遮拦地说了什么什么，正好撞枪口上了。

“那正好。”秦陌咧嘴笑，轻佻的眼神像带着钩子似的粘着老姜，“有机会一起玩咯。”

“好……好。”老姜狗腿地点头，然后目送秦陌又靠回那个丑鬼怀里离开。

于是只剩下安启南愤恨的眼神。这两个人当着自己面电光石火是几个意思啊。

老姜看到他那副不爽的表情，火速收敛了刚才期待的笑：“那什么……你说你养的猫不会是他吧。”

“就是他。”安启南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从口袋里掏钱出来，“我回去了。”

“别，别……”老姜赶紧按住他的手，“没你想的那样。我刚才那是胡说的。哪能呢是吧……我要是知道他跟过你我哪还敢碰。”

安启南抽出张纸币拍在台面，倒显得心平气和：“没事，他就那样。”

“……”就那样？老姜突然感觉这几个字信息量好大。

安启南坐了一会，转念一想：“以后帮我盯着点他？就当扯平了。”

老姜一口应下：“那绝对没问题。”

“成。我走了。”

“哦对了。阿忠家那只金毛抱窝了，你要不要来一只？”

“不用了。回见。”

老姜想这回是惹到他了。之前还奇怪安启南养了那么多年的狗突然说不要了，一下又说改爱猫了，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回事呢。而且……不管怎么看，那个男孩都不适合他啊。首先年龄就不过关，现在玩玩还好，要是老了可怎么办。就不消说那个男孩整天眯着双摄人魂魄的猫眼四处勾搭，看上去就不是会安心过日子的料。

老姜真想不到还有什么是值得安启南执着的。除了那张脸——尽管那种长相在他们看来也不怎么吃香。

浅薄的男人们。

CHAPTER 61

强冷空气即将来袭请大家注意保暖防寒……明天又要下雨了就别出门疯玩了乖啊宝贝……你保证过你不会再乱来的这又算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她又怎么了一把年纪了就不能老实呆着别惹事吗……我花光了心血在你身上你就这么对我……等我等我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要一生一世……滚出去有本事你离开这个家门就别再回来……

……是谁，在说什么？啊？出了什么事……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她会好起来的……大家都这么说的……哎你怎么哭了……

没有怪兽追你那都是你的想象亲爱的……可是不是最后所有人都变成了怪兽……我好怕……别走好不好……别留我一个人……

妈妈别走。

“……陌陌？醒醒。”

脑袋里开裂般的剧痛一下劈醒了秦陌——这不是第一次直接趴在吧台上睡着了。只是……根本不想趁着清醒的时候回去。

那个小房间根本放不下一心的寂寞。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老姜擦完跟前的杯子，把毛巾折好放到一边。

秦陌伸出双手擦了把脸，一阵倦意笼罩了全身。这两天老板对自己好得有点不像话，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某人的光。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秦陌强撑着站起来，差点被那下头痛晃晕过去。

老姜厚厚的粉底盖住了担忧的神情：“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么……不记得了。”秦陌奉上一个脆弱的笑，“是你的酒太好了。”

老姜显然很受用：“我还是叫人送你一下吧。”

“没事的。”秦陌故作潇洒地挥挥手，踩着一道曲线消失在一片迷幻的光里。

原来外面这么冷啊。

秦陌瑟缩地裹紧外套，沿着路边小心翼翼地走着。夜正深的时刻，到处充斥着疲倦和欢愉交替的幻觉。

迎面走来几个穿着考究的男人，其中一个人小指上的戒指离着老远就在闪闪发亮。

这气息好像不是属于这里的。

秦陌警觉地绕开了一段路，却听到那群人里冒出一个调笑的声音：“哎呀看看我们碰到了谁呢。”

“陪哥哥们喝一杯怎么样？”另一个人直接出现在秦陌面前，一边摘着手上的手套。

“你们别闹了……亲妈才过世人家哪有那个心情。”戴戒指的那个翘着兰花指抚了抚袖口的灰尘，也迎了上来。

秦陌想起这些人是谁了，之前在展岚的事务所里见过几次，每次跟他们对视都有种被侵犯的感觉。说起来也是个体面的职业，怎么出了这么几个败类。晚上泡吧搞一夜情，白天西装革履地满口法律公正。鬼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信得过。

秦陌觉得又冷又累，心想着就当他们喝多了算了。

“没心情就不会在这了。是吧乖儿子？”领头的人一语戳穿，晃着手套就要拍秦陌的头，却被秦陌一脸厌恶地躲开了。

“陈啊，你不是一直对老板有意思吗，现在机会来了，你要不要上个翻版的试下？”

这他妈也是你们能想的？秦陌暗暗搓了搓冻僵的手指。

“算了算了我还怕戴绿帽子呢……到时候我可吃不消——啊！”

“你想多了。”秦陌冷冰冰地直视着刚在那人脸上添的三道血印——刚才几乎是用了全力，差点把胳膊甩出去。

“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挠人吧。”拿手套的人上前一步，笑里藏刀。

秦陌才意识到敌我力量悬殊的境况，眼看着其他几个人围上来反而激发了战斗欲望。

“你说得对。”秦陌浅笑着抬头，几乎要碰上那人的脸，“我应该直接出拳的。”

就在秦陌捏紧的拳头要砸向那人鼻梁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阻止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你怎么先走了？找你了好久。”

一群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不远处那个金发的愣头小子，仿佛在责怪他扫了群架的兴。

这不是那天地铁上碰见的那个帅气的外国佬么……怎么在这。

“这是你的朋友吗？”那人跑过来一把把秦陌拉到身边，浅色的眼睛里满是深情的关切，“太晚了我们不能再玩了。”

“哦……这个……是啊。”秦陌含糊其辞。身边多了个魁梧的人，一下风都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