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秦陌伸手拉开车的后门：“不用麻烦了谢谢。”

安启南有点着急：“好好谈谈不行吗？”

没想到却换来秦陌一个意味丰富的眼神，陌生又疏离。

女子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身姿摇曳地进了商场。

秦陌动了动嘴唇，没说话。钻进车里那刻就被载着飞驰而去。

哪还有力气开口。整个世界都崩塌得支离破碎。

回想起秦永烨那副心如止水的样子，好像和展岚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是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谁说的“以后就当你爸爸不存在”？谁说的“要诚实”？

明明不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展岚表现出来关于秦永烨的一切情感，似乎除了无视便是怨恨。在秦陌的感知里，那个所谓的父亲就是一个只会让妈妈难过和狂躁的混蛋。

谁能想到呢。秦陌感觉自己好像被真相推向了世界的背面。

……他在说谎么。还是谁在说谎？

会不会，会不会是他们几个人联合起来编了个故事……为了某个目的？那又是什么呢……

还能相信谁。

秦陌突然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欺骗和孤独。心像被什么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独留在空气中寂静地滴血。

CHAPTER 55

秦陌脚步飞快地冲进公寓大楼，一步也不等后面那个追得辛苦的人。

“陌陌……等等。”安启南赶在大门闭合前挤了进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是故意要隐瞒……”

“不是故意？”秦陌猛地转身，仔细审视着安启南的脸，“他们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了吧。”

安启南抿嘴：“……嗯。”

“然后叫你不要告诉我，等……等秦永烨亲自过来？”

“是……”

秦陌瞥了他一眼，按下电梯按钮：“果然是她的风格。”

安启南跟着他进了电梯：“我想他们是有自己考虑。”

“他们？”秦陌冷笑，把电梯里数字9的按钮按得巨响，“听起来你们挺熟？”

“他们希望我能多关照关照你，也许想到你的感受了……”

“这叫想到我的感受了？”秦陌气得音调高了八度，“你能不能别总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理解好吗？”

安启南摊手：“抱歉。”

“又是这样。”秦陌咬着嘴唇嘟囔着，盯着电梯数字往上跳，“道歉就解决问题了吗？在旁边看白戏爽吗？”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安启南深吸口气，“我想他们也是一样。”

“你就别找借口了。他们只是没把我当回事罢了。你不承认也没用。”

电梯门两边打开，秦陌率先迈步走了出去，口袋里的手把钥匙捏得死死的。

“这么想也有点偏激了吧。”安启南皱着眉又跟了出去，“毕竟是这么大事，叫你父亲亲自来告诉你也很正常。”

“很正常？！”秦陌心下断定安启南一定是他们两个派来的间隙，“问题是连你都知道了好吗？你知不知道他是办完了后事才来告诉我的？他要是订不到机票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你冷静下好吗？你不能看什么事都带这么多的主观偏见。”

“主观？偏见？你不就是这样吗？谁不是这样？只是我想的跟你们跟想的不一样所以就是我有偏见了？！”

秦陌高声反驳道，手里的钥匙被晃得哗哗响，半天才把门推开，气呼呼地甩掉两只靴子。

“不是这回事。”安启南也弯下腰把鞋换掉——家里收拾得竟是出奇的干净，“你又站在他们的角度想过吗？”

钥匙串带着愤怒落在门口的瓷盘里。“他们的角度？你有站在我的角度想过吗？你明知道我联系不到她会担心还继续瞒着我？”

“我……”

“她最后为了跟那个人在一起然后把我赶回来，为了跟那个人在一起连我的电话都不接！她根本就……”秦陌震动着双臂大吼，“她根本就不在乎我！这还不够清楚吗？”

安启南语气深沉：“她想弥补过去的这么多年的分离。你要理解。”

“我不理解！”

“她没道理不在乎她的儿子。”

“她要真在乎就应该早点让我知道这些事情而不是等她……走了之后才让个完全陌生的人来给我讲故事！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别来肆意揣度了！”某人自以为是的毛病不是一般的严重。秦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烦躁地叼上根烟，啪啪啪地打了半天火机才点着。

“我没有。”安启南平静得可怕，“她是这样想的。”

“她跟你说的？”

“是的。”

这两个人居然背着自己聊了这么多？！秦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她还说什么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然后都告诉你了的？你要不跟我说那些破事搞不好都跟她入土了。”

“别这么说话。”

“比如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你然后架空了我？”

“秦陌。”

“然后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然后可以过来教训我了？你现在心里很得意是不是？她死的时候是不是都跟你打好招呼了？！”

啪！

越来越不中听的争吵声音最终以那一记耳光做了结尾。

指尖烧尽的烟灰纷纷散落。

秦陌定定地望着安启南，眼眶里有什么在闪闪发亮。

“陌陌……”安启南也有些懊悔——只是刚才怎么警告都拦不住那些话所以才情不得已。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安启南心疼地看着他脸上浮出的手指的红印，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没想到秦陌突然笑了，眼泪就顺势跌了出来。然他颤抖地吸了口气，把半截香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低着头死咬着嘴唇，眼泪却越积越多。

这世界上还没出现第二个人舍得下手打自己的人呢。哈。

一下子想起无数个展岚犯病拿自己发泄的时刻，无一不是带着强烈的怨恨和怒气。

自己只是个承载那些的撒气桶。只是那时刚巧在她身边。只是刚好可以让她心安理得去伤害的人。

……不就是这样吗。

最后换一个“她想弥补这么多你的分离”，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你们都在想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听她的话？！凭什么？！明明自己才是陪伴她最久的那个。明明自己才是最应该陪她走到生命终结的那个！

为什么你们都……好像看不到我一样。

秦陌惨笑着抬起头：“肖杰说的对。你暴力倾向是挺严重的。”

“我……”两件事一连起来就觉得更说不清了。安启南叹气。从口袋里掏出封信——就是秦永烨带来的那封，然后放到台面上，“你看看这个吧。”

“不用了。”秦陌甩手走开了。拿起手机按了个号码就拨了出去，身后是安启南担忧的表情。

“我是秦陌。”

这是打给谁？

“我把话说清楚吧。”秦陌清了清嗓子，“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我不想欠你的。既然是她的授意那就请你做吧，遗产我没兴趣，你给我我也不要……我当然认真的。”

……好像走向不太对。

“……没必要。反正我们从来也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什么父子之情，你也别费心了。我不需要。我也不会——你干什么！”

安启南敏捷地把电话夺了过来按了挂断。秦陌登时暴跳如雷：“还给我我话还没说完！”

“这些话不能乱说。”

“你能不管我吗！”秦陌厌恶得无以复加，可是手机被拿得远远的，“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

CHAPTER 56

“啊！”

被划开的皮肉很快充了血。两个人对着安启南手背上那两道爪印面面相觑。

秦陌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指尖那有一截短短的裂缝。呃什么时候劈开了。

真是暴力的一晚。

秦陌指指自己刚才被大巴掌问候过的左脸：“我们就算扯平了？”

安启南默认。把手机老老实实还给他，心想着这人刚才是得多恨自己才下得去这狠手。

看他难过成这样，想也是因为自己过界太远了吧。那些自己没能参与的事情，即使是出于关心和爱护，也未必就代表拥有了评论它们的权利。

“要我陪你……”

“你回去吧。”秦陌吸吸鼻子，“我就……我就不留你了。”

“好。”安启南点头，上前去想抱抱他，想着手背还发疼还是作罢，“好好照顾自己。”

“嗯。”

“要是想不通或者想找人聊聊……我随时奉陪。”

一下又这么忠犬是什么意思。秦陌一脸困惑：“你很闲么。”

安启南很坦然：“那是。”

好像把关系弄得更恶劣了。安启南想。打了肖杰也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这下是真的给人留下个头脑简单冲动狂躁的印象了。

一把年纪了啊。怎么还跟小年轻一样连情绪都控制不好呢。

晚节不保。安启南莫名想到这个词。又从头到尾地审视了一番今晚的所作所为，再次感到深深地无力。

从恢复独居开始，这样无所适从的状况似乎越来越多了。

难怪某些老人都喜欢和年轻人混在一起，就算隔了一条严重的代沟，至少在形式上不输气势。

“喂。Auntie？”

“嗯。你还好吗？这事……”

“我有点东西你帮我转交给他好吗？”

“呃……是什么。”

“储蓄卡。”

“储蓄卡？”

“是……高中毕业那年我妈给我的钱是他的。我想还给他。”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况且……现在还有那么多？”

“开始用得比较快吧……现在也赚回来了。其实大部分都一直放在那里没怎么动。没想到还真用上了。”秦陌顿了顿，“我妈还总说我没有理财观念。”

电话那头展媛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开口：“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这个我帮不了你。”

“我跟他合不来。”

“你得试试。毕竟……他是你爸爸。”

又来这句。秦陌重重地叹气：“爸爸。很重要么这人。”

“秦陌。他现在是跟你最亲的人。跟他搞好关系好吗？就当给auntie个面子。”

也对。讨厌秦永烨是一码事，可是没道理让展媛难堪。秦陌投降：“好吧。我自己去找他。”

“乖。”那头的展媛似乎又笑意满面，“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得向前看。对吧？”

手指僵硬地弯了弯。又是降温的阴冷的天气。

一上午就写了两行钢琴的华彩段落，到最后还划掉了两个小节。

心烦意乱。秦陌搓搓手，拿起被冷落在一旁的手机。

两个秦永烨的未接电话，一条短信，还有林菀颐的一个未接电话。

又有一个人要告诉自己她其实也早知道了么。太有病了。

“我在你楼下的咖啡店。你忙完就下来吃午饭吧。”

正好。秦陌留意了一下短信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

依然梳着惹眼的马尾，紫色的机车夹克更是加重了性别混乱的程度。

秦陌有些故意把自己弄成这样。因为潜意识里他更希望秦永烨能讨厌他，看不上他，最好就此放弃，皆大欢喜。

总是没有耐心去经营一段全新的感情——也许更多是没有勇气。从跟安启南那时候就知道了。一直在等什么，又不知道在等什么。所以到最后只得又回到原地继续打转，始终没能迈出一步。

打打闹闹地过了十几年就已经耗尽了全数的精力。只是因为那一个人。秦陌无数次想过，就算没有亲密的朋友没有合拍的伙伴没有长久的伴侣，至少还有那个人。除了她，他还在乎过谁。还需要在乎谁呢。

“你是我全部的世界”。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夸张。

可是事实完全不对等。

于是那个人的全部世界就坐在那个靠窗位置了。秦陌感到自己连一粒沙都算不上。

“冷不冷？吃点什么？”秦永烨郑重地站起身，完全不在意长幼的礼数。

服务生抱着两大本菜单跟了上来。秦陌插着口袋站在一边没有要看的意思。秦永烨接过来，翻开饮品那本扫了一眼就对服务生说：“两杯意式经典。”

“好的请稍等。”服务生礼貌地点头然后收起菜单离开了。

“我来还钱的。”秦陌想尽可能表现得心平气和一些。他不想引起争吵，只想快点把债还清。楼下这家店他也是经常来，菜单上的东西几乎都吃过了，实在谈不上吸引力，何况现在又不是特别饿。

秦永烨表情有些颓然：“咳咳……坐下慢慢说。”

“10万块，我还加了点利息。”秦陌的语气里不无得意，把一张蓝色的卡片推到秦永烨面前：“感谢你当时的支持。”

秦永烨看着卡片发愣：“这样做会让你好过点吗？”

“当然。”秦陌笑着落座，“现在觉得轻松多了。”

“不会影响你生活吗？”

“不会。”

这么自信。秦永烨心里小小欣慰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就顺着他吧。

“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

破旧的牛皮纸信封看上去和周围摩登的环境极不相称，磨损的边角露出了里面褐色的底片和花边的相片边框，好像在暗示着物件的年代感。

“你那天不是说，我们没见过面么。其实不是的。”秦永烨打开信封，拿出一张彩色照片。

“我见过这张。”秦陌侧着头看了看。好像是很小时候参加钢琴比赛的照片，展岚拉着年幼的自己，表情有些矜持，而自己怀里抱着奖杯正怯生生地望着镜头。当时的具体情况都记不清了，就留下了奖杯和这张照片。秦陌看到那双腿上还套着可笑的长筒袜。

“嗯。这个是我拍的。”秦永烨把相片翻过来。相纸的右下角是秦永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他的名字和日期。

“所以……我们是见过面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那一瞬间，秦陌好像看到一丝天真在秦永烨脸上闪过。

CHAPTER 57

“这个。”秦永烨换了一张送到秦陌面前。一样的背景下，展岚抱着秦陌无限柔情地亲着他的脸颊。两张脸上满是幸福的光彩。

这张倒是第一次见。而且……比刚才那张的表情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