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学过的。你想练练?”说罢丢给长生一把剑。“和我练两招吧。”
长生接过剑,脑子里的武功招式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只凝滞了两下,便能运用自如了。
二人以剑对剑,剑身相碰发出铛铛之声,不一会儿长生就看出池绿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自己这边气喘吁吁他那儿轻松自如,如燕子般轻巧。过了半个时辰,长生体力不支,坐下直喘气。池绿那边和没开始比试时差不多,气定神闲,悠然地走到长生边上坐下。
“二哥,……你真厉害。”长生边喘气边说。
“小晔若是再练上几年,就能跟我差不多了。”
“二哥,我的病早就好了,你带我出去吧,娘说你去了苗人谷,谷里是不是很好玩啊?所以你才常常去。”
“玩?说好玩……倒也有好玩的,想去的话以后带你去就是。”
第三十二章:苗人谷
时间已是近五月,武陵一带多雨,近夏时分总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树木在雨水的滋润下郁郁葱葱,野花开了一拨又一拨。麻雀躲在屋檐下,偶尔叽喳两声,用尖尖的小嘴整理着羽毛。长生撑着油纸伞,拎了个小包袱,跟在池绿身后。他很好奇池绿常去的那个地方,在池绿耳边念叨了半个月。前几回池绿总说着下回再带他去,而这次是真的要带他去苗人谷了。长生很兴奋,昨夜就收拾好了全部行囊,今早在厨房里卷了一堆点心随身带着,那是娘提前给他们做的。
“池绿,你要照顾好小晔。天气虽然热了但晚上凉的很,小心别着凉了。”龙夫人朝二人摆摆手,长生也朝她摆手,和家人一一招手作别。小辉咬着糖葫芦,站在门口呵呵笑着:“三伯,要给小辉带好玩的回来。”
“一定。”长生朝小辉笑了笑,放下帘子。
马车行驶在山间,道路很窄,只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池绿在前面赶车,长生则一路东瞧西瞧,看两边绵延的山脉。池绿说,若是他自己一人去苗人谷,施展轻功几个时辰就到了。因这次要带上他,所以要慢慢走。长生不服气,不过他的轻功确实不好,连跃上屋顶都很困难,跃到树上倒还容易。为了这话,长生苦练了好些天的轻功,父亲也在一旁指导,却还是不及池绿的一半。
马车走了约莫大半天的功夫,离集市已经远了。前方的路越发狭窄,风景也越发秀丽。一条小道前,池绿让马儿停下,将车留在原地,二人骑马进山。前方的路越发狭窄,有的地方甚至只容得一人前行。两边是山体峭壁,长生摸着湿漉漉的石壁,闻到了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越前行山路越湿滑,云雾也越多。到了一个岔口,只见一块巨石耸立,上面写着:“越界者死”四个大字,配着阴雨的天气,格外渗人。
长生疑惑地回头看向池绿,池绿解释道:“这是用来吓唬外来人的。毕竟苗人谷里多悬崖峭壁,又有毒气瘴气豺狼虎豹,若是误入其中很容易丧命。”
长生绕着石头走了半圈,前方依然是细细的羊肠小道,再走约莫两刻钟,道路渐渐宽了,四周多了些野生花卉,又有蝴蝶飞舞其间。前方又出现了一块石头,比方才那块小了些,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苗人谷”。
“二哥,到了么?”长生问道。
池绿点点头:“快了,继续往前走。”
过了那石头,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宽,再往前,是一个山谷。放眼望去四面皆是青山,山谷里满是各色花朵,如仙境一般。方才雨已经停住,花朵上沾着些雨水,头顶上的阳光柔柔地照射下来,两山之间竟悬挂着一道彩虹。
长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过了一会儿方朝池绿说了句:“二哥,你骗人!这哪里有什么毒气瘴气啊,分明是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亏得你不肯带我来。”
“小晔,二哥可没骗你。毒气瘴气在后头呢,待会你得注意着些。”池绿从怀中抽出一把竹笛缓缓吹了一曲,一首很慢的曲子,长生未曾听过。这清亮和缓的曲子似乎入了云里,又从云上倾泻下来。长生听着笛声,跳下马来,细细看着周围开着的花朵,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前方的羊肠小道跳下两个十来岁的小童,恭敬道:“恭迎教主回山。”
“教主?”长生狐疑地看了池绿一眼,“二哥,你又瞒着我。”
“小晔,你忘了你失忆的事情?你从前都知道的,二哥哪会特意瞒着你……”池绿撒谎不眨眼,一句话便将长生唬住。长生想起自己失忆的事情,倒也不疑惑,只好奇地盯着两个小童看。那两个小童生得颇为俊秀,身上穿着异族服饰。长生想起二哥跟他说自己其实是苗人的事情,想着若不是父亲身为朝廷官员,他大概也会如此穿着吧。
池绿下了马,将缰绳交个其中一个小童,道:“白白,帮我牵着马。”那个叫白白的孩子点点头,拉过缰绳,道:“教主客气了。”见池绿下马,长生也跳下马,另一个小童接过缰绳,将马牵住。长生问那孩子:“他叫做白白,你叫什么?”那孩子不好意思说道:“我叫黑黑。”长生想笑,却见那孩子的表情很是委屈,便道:“你长得也不黑啊,为何会叫黑黑?”那孩子努嘴,道:“那得问教主了。”
池绿笑了两声,道:“黑白乃天地中最纯粹的二色,叫黑黑白白有什么不好。”事实上当初捡这两孩子回来的时候怕名字起得太繁琐反而记不住,便随胡诌了两个,后来觉得顺口干脆一直这般叫着。
两个小孩在后边牵着马,池绿拉了长生沿着两山之间的台阶慢慢往上走。长生抬头看去,只见台阶如天梯一般,消失在山间的云里。长生直走得气喘吁吁,回头却见那两个小孩气息稳健,竟是一点没显出疲态。
“小晔,别看黑黑白白年纪还小,这样的路他们走过千百次,自然是不会累的。小晔也多走走,自然就不会觉得累了。”
长生点点头,看向前方,此时他们已入了云里。池绿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递给长生,道:“小晔,拿它捂住口鼻,过了这段路再放开。”长生接过锦帕捂住了口鼻,只觉得锦帕上有淡淡花香和一股草药味,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回头看了黑黑白白两个小孩,他们也掏出一方白帕,将口鼻捂住。而池绿倒没事一样,继续前行,并不担心毒气瘴气。
等过了这一路,长生好奇道:“二哥,怎么你就不怕呢?”
“我身为教主,自然不同一些。等你的功夫到了一定程度,你也不会怕了。”
上了山,又下山,道路很窄,仅容两人并排走过。到了山下,视野又开阔起来,山间一挂着条大瀑布,响声如雷。方才那个山谷无水,原来水声是从这里发出的。水边筑有几座小竹楼,池绿说是守夜人住的地方。
“黑黑白白,把马儿放在这儿,你俩去玩吧。”
两小孩听见这话,把马儿放下,一溜烟跑了没影。
“他俩去了哪里?”长生诧异道,他原本以为那两个小孩会跟他们一块走的。
“大概到山上采果子去了,我们还得继续走呢。”
又翻过一个山头,长生已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刚想问池绿他们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山腰上出现了一座很大的木质建筑,颇为华美,除了这一面,其余三面都是陡峭的山峰。大殿建在这个位置,又处于群山之中,外面的人恐怕一辈子也没机会看到。
“哇,到了吗?”
“正是。”
见池绿到来,门外候着的几人见了皆上前行礼,道:“恭迎教主回山。”
长生好奇地看着众人,众人也好奇地看着他。走到建筑近前,长生只见匾额上写了几个大字,他却认不得。他扯了扯池绿的袖子,道:“二哥,那上面写的什么?我怎么认不得。”
“那是我们本族的文字,爹没教过你,你自然认不得。上面写的两字是‘天蚕’。”
“天蚕教?”长生隐隐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不过……这教名,倒像是邪教,便脱口问道:“邪教吗?”
几人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池绿倒是笑了两声,毫无顾忌道:“没错,就是邪教!”长生听了,眼睛一亮:“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其实正教邪教原就没多大差别,天蚕教被人称为邪教不过是因为练的功夫太过诡谲罢了。”池绿面向诸人,指了指长生道:“他是我小弟小晔,自从生病之后,有好些年年都未上山,大家恐怕都不认识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小晔早些年就已夭折的事情,虽不知教主意欲何为,却也配合着与长生认识。池绿领着长生进了大殿,又穿过大殿到了内殿。内殿里丝绢飘飘,倒像是女孩子家的闺房。内殿中央坐着个女人,很漂亮的女人。头上戴着苗家女常戴的银饰,细碎的银流苏随着山风微微摆动。她闭着眼睛,远山般的翠黛,秀丽的鼻子,红润的嘴唇。虽说她闭着眼,长生已经能想象出她睁开眼时的样貌。
“姑姑,我带小晔来了。”
女子睁开眼的那一瞬,长生的心猛跳了一下。女子的眼神很冷,如月光一般,有种令人窒息的美。她站起身,缓缓走到他们面前,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响声。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放在长生头顶,摸了两下,道:“小晔的状况还不错,不比你差。”见长生疑惑,池绿解释道:“姑姑的意思是,你有很好的学武天分,如果努力习武,一定不会比我差的。”
长生听了高兴地点点头,问道:“姑姑……是父亲的妹妹吗?”
女子道:“我是爹娘最小的孩子。龙家历来由长子管理武陵政事,女儿或是小儿子管理天蚕教事务。现在我已将教主的位置让给池绿,若是小晔高兴,教里还有个左使的位置缺着。”长生连忙摇头:“这恐怕不好吧,我刚来这儿,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甚熟悉。贸然让我当了左使,教里的其他人恐怕会有意见。”池绿道:“这有什么,你在山中多待一段时间,等大家都熟识了,也就不会有意见。”
时至傍晚,与大家一块用了饭,池绿带着长生四处走走。从他口中,长生了解了不少关于天蚕教的事情。天蚕教人并不多,驻守在山中的大约一百五十人左右,在外的六七十人。据池绿的说法,天蚕教可以算是自娱自乐的教派,潜心研究各种武功秘诀民间秘术,很少主动惹事。天蚕教是为保护武陵一带普通百姓而保留的,若是遇上战争,苗人谷是个绝佳的位置,隐在群山之中不容易被发现,即使被发现也易守难攻,可保一方百姓平安。
第三十三章:武陵行
春天过了,桃花早已落尽。窗前麻雀叽喳,啄得木质窗子叮叮作响。慕容朝晖回过神来,惊觉眼下已是六月初。而长生……消失快三个月了。
那日长生说要去甲板上吹风,原以为不过出去一阵,谁知从此便断了联系。夜深不见他回来,几人在船上找他,而长生人间蒸发了一般,影子也找不着。他与船主刘奎及武林盟会的封掌门交涉过,二人也爽快答应帮他寻找,可直至花船靠岸,船上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不见长生身影。
有人说长生或许是掉到水里,他便叫了一帮侍卫划着船在洞庭湖上四处搜寻,在白水镇找了近一个月,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荆州那边急件催促,他才不得不返回。回到荆州后又出动许多人马,无奈直至今日仍是杳无音信。
墙壁上挂的赤霄剑是他打算送给长生的十六岁生辰之礼,仿名宝剑赤霄而造,请了楚地最好的制剑人,做工极其精良。三月十六是长生的生辰,去洞庭时他将这把宝剑随身带着,为的是生日那天将剑交给他。而现在赤霄剑孤零零的在此,少了一个爱剑之人。
慕容朝晖最近常常梦见那孩子死了,惊醒之后才发觉不过是一场梦幻,可越想越觉得心凉。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长生……你到底去了哪里?
信步至后园,慕容朝晖惊讶地发现池塘里有几朵红莲立于水面,半开半闭,别有风情。不过他分明记得刚来楚王宫时池里种的并不是红莲,只是普通的荷,那种江南最常见的品种。他叫来王宫管事崔皖,一问之下才知道刚搬来楚王宫之时长生就与他商量将荷塘里的荷花换成红莲,换的时候特意没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想起去年中秋夜里,长生对他说要为他种上一池红莲,令他在楚地也有在红莲池边的感觉。没想到竟真的种上了……
“殿下,已经晌午,该用膳了。”小双在慕容朝晖身后适时提醒。自从长生公子消失之后,殿下一直闷闷不乐,也没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法子。小双想让慕容朝晖开朗一些,却是有心无力。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慕容朝晖看着莲叶上一只蓝色的蜻蜓,心中想着长生幼时的模样。十三岁生日那晚红莲池边,长生问了他的名字,而他并不回答,只给长生指了回夜宴会场的路,没想到选皇子伴读时竟又让他遇上了他。他是司空孟浑的儿子,父亲官位算高,却只是掌管水利营建之事的官员,在朝堂上并无多大发言的权利。他想选父亲官位更高一些的孩子,不过那几位定会被其余皇子所选走。他没有继承大统的希望,即使选了父亲官阶高的孩子,对他也没有太大作用,反而连累了别人的仕途。
那日他被人恶意传错了时辰,来晚了片刻。为了避免其他皇子的不满,他特意等到所有人选完了再选。看到长生并未被其他人选走,心里想着也许是缘分也说不定。他想开口要人,看了慕容德馨一眼,却又住了口。慕容德馨那人仿佛生来就是跟他作对的,平日里对他百般欺辱刁难,他若是出言要了长生,恐怕是得不到了。没想到的是,那人竟将长生推到他的手里。
长生这小子真不是读书的料,顽皮好动,往往学一会儿就走了神。平日里还爱爬树掏鸟窝,好几次把御花园里珍稀的花儿给偷摘了,让小双和燕子做甜点吃。这些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看不见了。他不习惯和人亲近,就是长生也一样。长生与他也非亲非故,世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人好的?不过……这些都在岁月里被打破了。
长生是个单纯的孩子,善恶分明,嫉恶如仇,对人好便毫无理由的好。从去年离宫前开始,他才发觉长生早在他心中已经有了重要的位置。母亲之后,长生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已习惯了让长生待在自己身边,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上天又玩笑般将他夺走。
慕容朝晖细细想着从前的事情,看着一池将要盛开的红莲微微发着呆。江陵站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殿下。”
慕容朝晖回过神,连忙问道:“这次有消息了吗?”
“属下无能,暂时并无长生公子的消息。”
“附近都寻遍了么?”
“白水镇和周边的地方都寻遍了。”
慕容朝晖凝视一池将开的红莲,道:“去更远些的地方找找,多派些人手。”
“是。”
“慢着!”慕容朝晖看着一池碧水,缓缓道:“池绿……池绿……那几日在船上我未得见他,而他分明是得了上船资格的,为何不上船?亦或是……他上船了,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楚王在怀疑他?”
慕容朝晖点点头,问道:“武陵郡府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