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处热闹的人群,一位身着淡青苗族服饰的少年正微笑着将一束栀子花抱在胸前,又远去了。虽只是一个侧脸,慕容朝晖却着魔般立马向远处的人群跑去,小双燕子及几个侍卫也跟上前。慕容朝晖叫着长生的名字,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之中,而前方却如何也找不到少年的踪迹。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外来人,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你们见了么?刚刚站在这儿的那个孩子像是长生!”
小双和燕子低垂着眉眼,道:“奴婢未曾看清,殿下累了吧,不如让江首领命人在这周围再找找?”
慕容朝晖眼中的热冷却下来,染上了一层落寞。前方一位包头帕的苗族老人正卖着栀子,花朵白而香,香气清新怡人。慕容朝晖上前拿起一束,递给老人一块银子。老人连忙摆手道:“一束花只需一个铜板就好,公子不用给老身这么多银子。再说夜已深了,栀子只剩下这几束,不给钱也要送出去的……”
“老人家您就拿着吧,剩下的栀子我都要了,您早些回家吧。”
老人见慕容朝晖坚持,只好接下银两,将剩下的几束栀子递给他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老人看向周围热闹的人群,道:“踩花山这么热闹,老人家都想多凑阵热闹呢,年轻人就该热热闹闹地过日子,快乐的日子又能有多少?生年不满百,何必常怀千岁忧……”
听着老人感叹,慕容朝晖抱着栀子慢慢往原路回去。刚刚那下,或许真是因为太想念长生而看花了眼吧,又或许是某个苗族少年长得有几分像长生,被他认错了。
长生抱着束栀子小跑至小山坡上,远离了热闹的人群。池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脚边堆着好几个孔明灯。他刚刚见老人摆的小摊上栀子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束,就连忙过去买了一束。老人原说要送给他,怎么都不肯收钱。长生硬是丢下几个铜板,连忙往回跑。池绿在山坡上等他,他们说好要一块放孔明灯。
踩花山是他失忆后度过的最盛大的节日,今日他玩得格外开心。苗人谷附近踩花山的盛会不及辰阳,于是池绿和他又回到辰阳。虽说离家已经很近了,不过他们今日并不打算回家,计划着玩够了就走。池绿说六月的夜晚,通往苗人谷的山路上飞舞着许多萤火虫,而这些他平日里没有注意过。今晚他想看看那些萤火是不是真如池绿说的那般漂亮。
往远处看去,长生见一个汉人打扮的少年捧着一束栀子往远处去了,淡绿的衣衫在夜风中轻轻飘动,衣摆上绣的花纹像是要飞起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和几个侍卫。
这人应该是从别处来的公子哥吧?他想或许是踩花山节日盛大,那人专程从别处赶来看热闹的。少年的身形单薄,虽有人陪着,看上去却很寂寞。长生隐隐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又想着他也喜欢栀子,真是巧了。低头看了手中的栀子,凑近闻了闻,那种清香在鼻尖流连不去。
“小晔,过来点灯了。”池绿朝长生挥手,脸上带着那种令人心安的微笑,长生最喜欢池绿的眼睛和笑容,他没见过笑起来比他更好看的。
长生将手中的栀子交给池绿,将孔明灯拿了起来,池绿用火石将底下的一小截蜡烛点燃,热气充满灯罩后,长生放了手。孔明灯慢慢往上升,与其余人放的花灯汇聚到一块,整个场面壮观而美丽。
放完了花灯他们骑马离去,马蹄声回响在深夜的山间,四周只有虫鸣之声。过了有瘴气的山头,窄窄的山路间果真有许多萤火虫飞舞着,比天上的星星更加明亮。它们就在他的身边飞舞,有些还停在他的肩膀上,一闪一闪的。长生的眼眸被萤火虫的光吸引,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萤火虫的生命是很短暂的,幼虫期虽有十个月,而能发出美丽光芒的成虫期只有二十来天。此时尚多,过一段时日便渐渐少了,难见如此壮观的景象,这也是他坚持要夜路回苗人谷的原因。
“小晔,今日可玩得高兴?”黑夜中池绿问道。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明年此时我还要下山去看一回。”
“咱们这儿的节日多着呢,七夕中秋都过的,和今日差不多的热闹。”
“嗯,下次过节二哥定要再带我去玩一回。”
想起灵姑的话,长生道:“听灵姑姑说附近有个池里有莲花,你还没带我去过。”
“是西边小山谷里的那个池塘么?明日带你去吧,现在莲花开得正好,正少了赏花的人。”
提起莲花,长生莫名地觉得寂寞,与此同时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月夜下的红莲池,绿衣的少年,淡淡的莲花香气。梦里的背影和刚刚那个少年有点像呢,不过那少年应该只是来武陵游玩的,不是本地人。而池绿说他很少离开武陵,他们应该不大可能认识吧。
第三十六章:阴谋
中秋佳节将至,慕容朝晖并未收到成帝邀请亲王入宫的帖子,今年就不必回龙城了。也好,长生还没有消息,他若是回了龙城,就不能第一时间了解手下们的进展了。
他叹息一声,拿起桌案上的几封书信,都是从龙城寄来。有两封是孟司空寄的,一封给长生,一封给他。日子慢慢过去,长生没有消息,孟司空的信已经来了三回。前两次只寄了给长生的信,长生不在,自然无人回信。对于长生不见了这种事情,慕容朝晖不忍孟司空知道,便一直未将消息告诉他。但若一直让孟司空蒙在鼓里似乎更不好。慕容朝晖思量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先搁置下来。现在孟司空亲自问他,看来是瞒不过去了。
他的那帮幕僚也不知怎么想的,也许是觉得没了长生怕他寂寞,竟给他送了一个少年过了,说是让此少年暂时替代长生的位置。那少年名唤蓝琦,十五六岁的年龄,柔柔弱弱的,长得分外柔美。送到他跟前的时候徐子渭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这少年的好处,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跳舞也能跳的,性子也好。他只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之后就没去见那个少年了。
那些幕僚或许多想了,他的长生不同,长生不是娈童,虽长得俊美,却并不柔弱。况且,长生跟在他身边已经那么久了,这种长年累月积攒的感情不是说替代就可以替代的。长生若是知道自己被想成那样,估计会生气的吧。
将孟司空的两封信看了,给长生的那封是父亲的思子心切,看得慕容朝晖几欲泪下。他的父亲是成帝,只有母亲在世的时候成帝才在意过他,却也远不及这般情深。如果能选择,慕容朝晖更愿意做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阴谋狡诈,家庭和睦,岂非乐事?再拆开给他的那封信,孟司空小心翼翼地问起长生最近的情况,说是恐长生调皮给他添了麻烦,请他多包涵。
慕容朝晖叹息一声,提笔写信,又几次停下。涂涂改改,也不知该向孟司空说些什么。最后将事情的原委一切全都写上,写了整整四五页。对于孟司空和长生,他是有愧的。如果长生不跟着他,留在在龙城会有更好的前程,将来在朝廷谋一官半职不成问题。
昨夜他又梦到了长生,他紧张地拽住他的手,而长生挣开他,冲着他笑了一笑,转身跳下了船。等他去看时,洞庭湖上烟波浩渺,早已不见长生人影。慕容朝晖沉浸在思绪中,窗外鸟声叽喳,几只调皮的小鸟飞上窗沿,啄着窗子上木质的雕花。
他回过神来,发现桌上还有一封信没有看,信上未署名字,听信差说也是从龙城那边快马送来。龙城那边还有谁会给他写信?看这信封普普通通,也不像是来自皇宫。慕容朝晖将信封拆了,里面掉出几枚干了的小黑果以及几朵白色花朵,再看信封,里面空无一物。
是恶作剧么?
慕容朝晖拿起那几枚果子和白花仔细瞧了,觉得疑惑。如果是恶作剧,从龙城快马加鞭送来要耗费不少银钱。谁会有心开这种玩笑?
慕容朝晖将果子重新装入信封,推门出去。“小双,去叫冯大夫过来一趟。”
冯大夫背着药箱到了慕容朝晖的居室,不料慕容朝晖此次并非让他看病,而是让他看干了的黑果和一种喇叭状的白色小花。他摸摸山羊胡子,盯着手里的几样东西,闻了闻,半响后放下。
“回楚王的话,这黑色的果子是颠茄之果,具有毒性,会麻痹人的脑子,令人产生幻觉。而这白色的花是曼陀罗花,少量服用有镇静作用,可以抵消颠茄带来的毒性,然而会令人感觉疲倦,变得健忘……这两样若是去了毒性,倒是治病救命的好药,但若没有去掉毒性,即能取人性命……”
“若是二者用在一人身上呢?”慕容朝晖听着冯大夫的话,突然想起了什么,不觉间已然冷汗涔涔。
“若是先用颠茄,又用曼陀罗,人不会马上死去,却变得精神错乱,健忘,产生幻觉……”冯大夫详细地将两种药物的用途和效果一一道来,而慕容朝晖却是越听脸色越白。“知道了,你下去吧。”慕容朝晖摆手。冯大夫向慕容朝晖拱手,背着药箱退出门。小双见慕容朝晖的脸上难看,道:“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你也出去吧。”小双担心地看了慕容朝晖,还是行了个礼,推门出去。
窗外的阳光很好,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叫唤,慕容朝晖颓然坐下,看着桌上没有署名的信封微微出神。那人送来这两样东西,是想告诉他什么?而给他送来这东西的又是谁?
这是龙城宫中的秘密,普通人定是不知的,就是宫里的人恐怕也没几个知道。那人告诉他这些,是想让他做什么?
夏天就要结束了,红莲花开到极致,妖冶美丽,美到令人窒息。慕容朝晖坐在池边,看着一池红莲,一只蓝色的蜻蜓停在其中一朵莲花上,微微扇动半透明的翅膀。长生为他种下一池红莲,为的是让他有回忆的念想。然而这种念想,或许会将他推向深渊。
“殿下,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江陵来到慕容朝晖身后,“长生公子的事……”
“这次不是为了长生。”慕容朝晖转过头来,目光中带了坚决。“本王想回龙城,想回到皇宫中去。”
江陵一怔,道:“今年圣上并未邀请各亲王回宫。”
“江陵,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说,以现在的情势,我回到龙城的几率有多大?”
江陵低头,不去看慕容朝晖的灼灼目光:“属下……属下不知。”
“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可我想试试,即使鱼死网破我也不在乎。”慕容朝晖心里清楚,若是贸然行动,说不定并非鱼死网破而是飞蛾扑火。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想知道,当年皇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而那人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他和母亲。
“我知道你是父皇的人,不过你现在是本王的属下,一个背叛主子的属下该有怎样的下场不用我教吧?”
江陵苦笑,看来这个少年不觉间已然褪下温柔无害的外表,露出他血液里最疯狂的因子。这就是慕容家的人。慕容家的人血统高贵,却个个都是疯子,平日里与常人无异,一旦触动他们心里的某根弦就会陷入疯狂,连看似柔弱可欺的慕容朝晖也不例外。
江陵跪下,看向少年:“成帝将我赐予您的那天我的命就是楚王的,江陵愿一直伴您左右,绝不背叛。”
慕容朝晖点头:“很好。先下去吧,记住事情要保密,楚王宫里的暗卫也要增加了。”
江陵应了声将要退下,慕容朝晖却又将他叫住。
“还有……长生先不找了……”
江陵诧异。“不找了么?”江陵觉得长生在慕容朝晖心中应该很重要才对,什么原因让他突然放弃?
“不找了,把人都叫回来。”慕容朝晖看着一池红莲,停在红莲上的蓝色蜻蜓已经飞走。“若是他还活着……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吧……”
后来龙城那边断断续续来信,还是空白的信封,没署名字,没有交代寄颠茄果和曼陀罗花的原因。信里只有一些关于宫里的消息,比如成帝的身体状况,仁德皇后的动向,朝廷中两派的斗争,一切有价值的消息都在此。写信的人笔迹娟秀,他却不熟悉。究竟是谁给他写信,他始终猜不出。他想或许那人是想对付整个燕国也说不定,想把燕国的一切搞乱。他猜过或许是北方二国的奸细捣乱,不过他并不在乎。他不在乎天下,他这辈子就只在乎过几个人,而现在他们都不在他身边了。
红莲池里的花朵开了又败,最后完全枯萎,被冰雪覆盖。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小双眼里的担心也越来越重。长生走后,慕容朝晖消沉了一阵,但那时还是好的,只是爱陷入回忆而已。那天他收到信后整个人就慢慢变了,变得和莲夫人刚去的那两年一样,眼神越来越冷,看人也带着怀疑,很抗拒和人接近。原本长生的到来慢慢改变了这点,没想到现在又变了回去。
一开始她以为是长生的缘故,后来无意中听江陵提起,才知道慕容朝晖从中秋之后就没有再派人去找长生。这些日子她也发现了,慕容朝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招收幕僚的事情上,他似乎酝酿着什么计划,她只知道应该跟皇宫有关,在心中暗暗担心慕容朝晖的命运,却不好说什么。她知道慕容朝晖的性子,一旦认定,怎么都不会变了。
第三十七章:七夕夜
今日是七夕,辰阳街头十分热闹,不到傍晚长生就笑嘻嘻拖着池绿出了苗人谷。
在苗人谷两年多,长生的功夫大有长进,身子也长高了不少,现在已经和大哥一般高了,不过比起池绿依然矮了半寸。他施展轻功,跳上跳下,原本长长的山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尽头。现在他和池绿从龙府往返苗人谷,几个时辰就到,不用花太多时间。苗人谷里如仙境,偶尔出去看看红尘间的热闹,人生潇洒不过如此。
武陵的七夕节过的颇为隆重,长生可以说,武陵的百姓们真的很喜欢过节,无论是什么节日都过得热热闹闹。他想这也许是因为武陵多山的缘故,武陵一带的人们一般住的较分散,有许多住在大山深处,出来一趟并不容易,所以到了节日的时候大家纷纷出门凑个热闹,参加活动的人也就多了。
他们到辰阳的时候天色正好暗了下来,不过更加热闹的盛会现在才要开始。
长生喜欢灯,无论是放在水里飘的花灯还是放到天上去的孔明灯,亦或是那种挂在绳子上让人猜谜的灯……,他喜欢一切漂亮繁华的东西。长生把愿望写在灯罩上,池绿点火。热气充满了灯罩,孔明灯升上夜空,和其他人放的灯融入到一块。他们身后的小树林,一对年轻男女打得火热,情人间的絮语呢喃之声传入长生的耳朵。长生的脸倏地红了,池绿见了在一旁打趣道:“小晔,你年纪也不小了,去篝火那边牵一个漂亮的女孩,跟她聊聊天,谈谈心吧。”
“二哥,你比我大好几岁呢,你都不急,我急什么?”长生反唇相讥。
池绿不在乎地将双手背在背后,道:“大哥已经有小辉了,我不着急。人生在世又能潇洒多少年呢?娶妻生子虽能享受天伦之乐,但将来必定被无数事情所牵绊,想要施展拳脚,却是不能了。还不如一个人来得自在。”
长生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池绿笑着将长生的头发揉皱:“你这小鬼,什么都学我,你能不学我吗?成家立业可是人生大事,你要是跟着我学坏了,将来会恨死我的。”长生甩开池绿,整了整头发,道:“我哪里学你了,不要这么自恋好不好!成家立业那么好你还嫌弃?灵姑姑不是也没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