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之后睡到天刚黑,看时间差不多就收拾下班了,他没有坐圆通御率,不愿意再见到任何醉鬼,选择搭乘了普通电梯。地下通道过了安检,在冷风殷殷的过道边给他妈打电话边走,突然有六七个人前后围上来,脸都很生,不太认识,警惕性最近一直很低的他瞬间被装垃圾的黑塑料袋套了头,有人用一块肥皂堵住了他的嘴,有人快速地摸到了他头发里角的位置,预防他反抗,接着被反剪双手推到了一个不知道位置的旮旯里。
接下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穿的是韦陀宫的皮鞋。然后他骨折了,然后他鳞片淤血遍身起包,然后有人用灭火器砸他的脑袋,经过二十分钟混乱的思考,他才反应过来,他被人打了,还是技术含量非常低的蹲坑。
第六十一天
吉祥社会服务公司附属医院,VIP病房,确切地说,是医院地下阴冷潮湿的防空洞。
沧海皓津玄持亲王老老实实地趴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因为身上涂抹了很多黄泥和一种草皮,所以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可怕的大毛毛虫。对于龙类来说,除了精神心理问题之外,不管任何形态下所遭受的伤害最快最彻底的恢复方法就是保持龙身在水汽高气温较低没有光照的地方休养。
慧曦同情地拿着文件夹,窈窕女子模样站在他豁口发炎的鼻子面前,很冷静地说:“我有两个名单,你想先看哪一个?”
“What?”
慧曦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粉色的小贺卡,轻声说:“这个是对你受伤表示遗憾和关怀的同事们集体送来的祝福,当然,礼物和营养品安置到别的地方了。你要我把发短信和表示希望来看望你的人士的名字都念出来么?”
“嗯,好。”
“我们办公室的全体同事,陈云舒,李远坪,檀其卢。”
“没了?”
“暂时就这些。”
“嗯,不错,消息封锁的很严密嘛。”
“呵呵呵呵,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那么我还有另外一份名单,这是我这几天总结出来有动机有能力没有不在场证据的嫌犯名单,时间不充足这个名单范围比较小,也不科学,只是作为一个参考。”
慧曦手一抖,卷浩秩繁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的一卷足本大悲咒加金刚经规模的名单飞流直下,清了清嗓子念起来:
“安春梅——”
“谁?”
“她是阿閦回旋前厅保洁组的阿姨。”
“为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原因很复杂,你可能真的不知道,但是相信我,她的仇恨动机足够了。”
“Ok, I know I am not a nice person, but, seriously, Why is this company so mean to me!”
“咳,张总,实际上,我觉得节省时间一下说,这个公司里,我唯一觉得完全没有动机来伤害你的人,就是我。其他所有人,都有嫌疑。”
“我也节省一下大家的时间吧,肯定是李文武叫人打我的,而且就是地下区域监控室值班的金刚力士,他们可以修改保安录像操纵摄像头的!要论动机,他们最充足!”
“哦,说到这个,耿鸣明天下午三点来给你做笔录。对了,记者招待会在下个星期二下午,你会说是你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的,这是总监的意思。探访时间要到了,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我想见我女儿。你想办法把她弄来。”
“哦,好的,这又提醒我了,我觉得趁你现在还健康,要不要立一下遗嘱?我可以去给你安排律师和公证人。”
“……你能不能给我点儿好消息听?”
“有,你考试成绩其实我已经知道了,你的高等数学及格了。”
“呀,真的啊,皇天不负苦心人啊。上帝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很多扇窗,哲理,箴言呀!我突然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这个事情肯定不是上帝操作的,但就算是,那么实际上他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关上了所有的窗。”
“你什么意思?”
“你只有高等数学及格了,其他全部科目都挂掉,全都要补考。总监很生气,但是恰好这个时间内你被人打了,所以她似乎觉得有人替她惩罚你了,出气了,所以她只是说原本也没指望你能学出个什么花样,这次算了,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你要好好把握了,时间很短,只有五百年而已。”
晶莹硕大的眼泪从那脸盆大小的眼眶中洒落,张仲文欣慰地说:“慧曦——反正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下次记得把我的书拿来。”
“好的。”慧曦脸上浮现了满意的笑容。
“是我公文包里的书!对了,还有国外快递我禁止你拆阅的那些杂志。”
第六话:防火防盗防师兄!李远坪的真爱预言
第六十二天
上午来了医务人员,把张仲文身上的所谓药物和治疗设备拆洗了。于是在幽凄的灯光下,一条散发着消毒水气味儿贴着巨型胶带的暗蓝色长龙傲娇地斜躺在水泥地上,下面两条龙爪夹得很紧遮住了关键部位,上面两只龙爪娇羞地抱拢,头枕在一组三个叠起来充气游泳圈上,嘴里用一个橡胶管子从一个澡盆里吸着果汁,斜眼眯着坐在折叠椅上问话的耿鸣和李远坪。
“姓名。”李远坪拿着录音笔问。
“Brad Pitt.”
“请你严肃点儿,说中文。姓名。”李远坪严正地说。
“好吧,安吉莉娜·朱莉。”西伯利亚海水龙有过滤盐分的修长睫毛,暗光下闪烁着微微的金光,他眨了一只眼睛,雍容华贵地说。
“你放老实点儿,问你话呢,十月十四号下午六点零四分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耿鸣习惯性地嚎叫起来。
“唉——老耿,他是受害人,这次……”李远坪用胳膊肘捶了一下耿鸣。
耿鸣噎了一下,扭头啐了一口。
“我在总公司楼下面西北通勤16号隧道里,被几个和你们俩一样粗野凶残目无王法的民工流氓残酷地殴打,肉体和精神上都遭受到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我觉得,我已经丧失了生活的勇气,我的心早已经一片黑暗,再没有什么是可以点燃。”
“小文你正经点儿,我们在工作,你这么胡搅蛮缠下去,这案子没法破了。”李远坪已经失去耐性了,他根本不care谁打了张仲文,甚至他听说自己的师弟被痛殴心里都有一种欢畅吐气的感觉,他只是想快点儿例行公事地做完调查写个报告对付一下。
“看清楚对方几个人了么?”耿鸣没好气地问。
“大于五个,少于一百个。”
“那你能描述一下这些人有什么特征么?我们带了绘图器。”
“They are all ugly?”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使用汉语普通话。”
“嗯,他们看起来都很没文化。我真的记不住他们有什么特征,反正都是男的,或者看起来像男性人类的生物,如果一个男人长得很丑的话,我是记不住他长得什么样或者有什么特征的,打比方来说,我进韦陀宫的话一般只能区别我英俊的师兄,其他的东西么,whatsoever,who cares?”
张仲文唉声叹气地说。
“请你仔细想一想,身高啊,脸型啊,口音啊;请你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了,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耿鸣在地面上蹭着脚,他已经对这个荒谬的问话接近忍无可忍了。
“是啊,小文你好好想想,回答哥哥的问题,哥哥一会给你买棒棒……棉花糖!”
暗蓝色的巨龙浑身的鳞片潮水一样推动,发出唰唰的响声,张仲文盯着面前俩人看了一会儿,懊恼地说:“特征是吧?Fine! They are like everyone else—— picked me up on the street,stretched me to the corner, tore out my clothes, bent me over, fucked me to yell, broke my heart, disappeared and never called!”
李远坪无奈地摇着头,他的师兄弟们都有很强烈诡异的性格和扭曲荒诞的人生,这不是他的选择,他能说什么呢?
耿鸣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眉毛胡子乱扭,思考了半天反驳道:“你在说那些人对你实施QJ么?这不成立,当天晚上对你的体检报告里,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痕迹。你没有肛门损伤,身体上及案发现场都没有经验残留,你的内衣裤都是完好的,请你不要夸大事实。”
防空洞里很寂静,很寂静。
李远坪很想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沧海皓津玄持亲王眼珠子淡定地翻转着,突然吹起自己不长的两缕白须子,慢条斯理地说:“我不想讨论医检处的技术水平,我也不想讨论你们韦陀宫办案人员的听力理解能力。我根本没有把这个事情当成一个什么案子,嘻嘻,你们回去对孙主任和你们单位里所有长耳朵的人说,我是一个有涵养有素质的龙王,我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人,这点儿小事不劳各位金刚明王们劳神的。不过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意见,就是希望没有买人身意外险的同志们趁早买,人生无常,真的。”
“小文——你不要说胡话,你吃饱喝足又来能耐了你?你别瞎胡闹啊,你一不要脸二不要命没关系,但是你要想想你可爱的女儿!”李远坪额头上浸出了冷汗,他太了解自己的两个恐怖的师弟了,一个是慢性发作无药可救型,一个是辐射爆炸鸡犬不留型,且他们目前的战绩都很辉煌壮观。
“哦,说到女儿,我今天上午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成语: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人。师兄啊……趁现在还没有发生什么不可理解的辛酸浪漫的惨事之前,我希望你和耿队长能回去大声聊天传播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谁做了亏心事,自己到我面前来磕三个响头,什么都不需要说。本龙王就当这个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依然和气一团,相亲相爱。呵呵,要是有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三长两短秋风起,七上八下煞星高。你们都不想有一天早上起来,发现韦陀天王像下头颅遍地明王步道血流成河吧。我给你们一个星期的的期限,嗯,不行,周五出差——十五天的时间,看着办吧!”
对张仲文来说,妖言惑众恐吓威胁什么的最有爱了,他特别沉醉于这种轻描淡写得意洋洋充满文言成语和条件句型的放狠话了,尤其这个时候还可以配合使用自己独有的冷艳的眼神万方的仪态决绝的语气,让心里的那个灵魂小人可以爽得挥舞着纱巾在海滩上奔跑——他这一辈子就指望这点高朝快感活着呢。
“你这是在威胁我们么?”耿鸣脑血栓造成面瘫一样的脸歪着,翻白眼望着他问。
“You tell me!”龙嘴咋了一下,吸着果汁哼道。
“好的,我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请问残害汗巾全吃大人,您那天为什么不反抗,您不是很骁勇善战威力强劲的么?”耿鸣耐心地问。
“嘿嘿,很简单,那个步道周围全是金属设备,地面上很多隔离层,又靠近通勤车轨道,磁场非常强大,何况那里原本是公司屏蔽设备机房中心轴的位置,别说他了,英持龙女在那里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老婆。看来仇家是知道他的弱点的,蹲坑的地点选得非常好。唉,其实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他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受虐倾向很严重,你和他讲道理说好话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你越给他好脸色他就越猖狂,如果你先发制人一巴掌把他打傻震住,接下来他就是一个唯命是从任人揉捏的填房小妾了。简单说,他欠操。”
李远坪摊开手,略带愤怒地吐槽之。
“哦,师兄你真犀利。不过与其你担心我的综合症,不如想点办法解决一下你的俄狄浦斯情结。有句话我也早就想说了,李阿姨虽然永远年轻漂亮,但是无论你长多大她都是你的妈妈,你在这个世界所有的言行实质都是被这个你永远无法亵渎的女人控制的,你是一个不愿意变成青蛙的小蝌蚪,生活在你那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温水池里。不过你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真的到了考虑断奶的时候了,尝试一下吧,不难的,你侄女只用了五天。”
玄持龙王目光狡诈地反吐,且一吐就击中了李远坪的死穴。
李远坪把录音笔朝地上一丢,抬起脚来猛踩一下,撸起袖子指着面前的肥龙说:“你个兔崽子,别给脸不要脸,我已经受够你了!好吧,我不管是谁之前打的你,现在我要揽债上身,我要代表我们韦陀宫伽蓝院这么多年来被你坑害的弟兄和同事们,新仇旧账一块儿算!我他妈的今天不把你身上的牛皮癣一块块剥下来,我就把这个椅子吃下去!”说吧他抄起折叠椅奋力一挥,对着龙头就砸了过去。
恶龙张开大嘴,一口咬住了折叠椅,三下两下咀烂嚼碎,朝天上吐出一块铁球,嘻嘻说道:“呸!我叫你这种二货几十年师兄,早就想吐了。自古美貌与智慧难以两全,今天我就代表那些被你糟蹋玩弄的广大妇女们,讨回公道,我今天不把你身上的鸟毛一根根拔下来,我就把你身边那摊稀屎吃下去!”
耿鸣试图拉住李远坪的胳膊,控制一下事态,但是只觉得眼前一阵刺痛,灼热的红光中飞起一大一小两只烈焰金羽的孔雀。同时地上的青鳞巨龙在一片冰花中折转飞上了屋顶。
“你们都冷静一下,有话好好说嘛!”耿鸣郁闷地喊叫道。
“你丫闭嘴!我要收拾师门败类,与外人无关!”
“哼,明明是我要清理门户,闲杂人等滚开!”
耿鸣见状不妙,三步两步跑上了楼梯,钻出了防空洞,然后坚决果断地把铁皮拉门堵死。他坐在走廊里,竖起耳朵,听见里面传来轰隆咣当的阵阵巨响,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觉得下面是一个闹耗子的鸡窝。
第六十三天
愤怒的护士们把两个床踢进了普通外科病房中最远离厕所最晦暗最脏乱最有闹鬼传说的那一间。
浑身被挠得血痕淋淋满脸烟熏火燎的张仲文头发被烫出了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王菲呢;医院再没有能收容龙类的空间了,爱死不死他还是夹起尾巴当人吧。李远坪肤色淤青口吐白沫手脚起疮脸肿成了猪头,像是一条在坛子里泡了多年的梅干菜一样蜷缩在床单上。
纪检部门的头目檀其卢是第一个赶来的,进门原本打算疯狂叫嚣一番,但是看见这俩人的模样,一言未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跑了。傍晚的时候,李青和英持龙女同时出现在病房里,对着吊盐水的两个人冷冷地看了一分钟。
“如果你们俩觉得可以用什么师兄弟打闹开玩笑失手来搪塞,那就大错特错了。防空洞虽然没有彻底的崩塌损坏,但是医院的电机房瘫痪了十五分钟。你们俩加起来绝对年龄七千四百五十九岁了,知不知道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李青冷漠地说。
“都是他——”张仲文和李远坪互指。
“我对这个事情的起因不感兴趣,李远坪,今天开始你的所有车都被我安置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了,你的信用卡我已经通知银行锁定无法使用了。我已经通知孙世昌,除了他指派你的工作活动之外,你不可以离开韦陀宫。没错,你被软禁了。如果你尝试任何逃跑或者反抗,我就按照情节轻重卖掉你的一辆车。”李青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告诉李远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