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梁上拴了根绳子,她就站在那个板凳上……我赶紧上去抱住她的腿,把她劝了下来她跟我说,秋蝶公子……一直对她做那种事儿,还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她自己过不下去了,趁着夜深人静想了结”
阿七看着秋官红肿的眼圈,所有话咽在肚子里,说不出口,他想告诉她,这就是生活,抱怨不得,可她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这些血淋淋的话自己是说不得的依稀记得,去年梅姨把那个陈秋宝买回来时,那人还是一副大义凌然誓死不屈的样子,这才短短一年,他倒是适应得快
“阿七,我想替杏林出口气,可我却什么也办不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坏人哪能永远逍遥啊”
秋官蓦然抬头注视着他,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阿七身上
阿七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神情不自在地移开了,“走吧,去看看杏林”
“嗯”
两人走到了杏林睡的丫鬟房里,大家这会儿都在大厅里凑着热闹,此时的后院寂静无声,连脚踩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杏林!杏林!”
还没到屋子里,秋官隔着门就在喊着,无人回应,推开木门的那一刹那,惊住了——杏林悬在了房梁上,脚下是倒地的木凳……
“啊——”
秋官大叫了一声,阿七赶紧捂住她的眼睛,“走吧,不要看,咱们去把妈妈叫来,别看……”
“放开我,你放开我,哥,你放开我,求求你,哥……”
她叫自己哥,可想而知她此刻的内心正遭遇着多大的伤害疼痛,可是,还是不能让她看
“咱们找人过来”
“我想去看看她,我就看一眼,哥,她死了,她怎么会去死,我明明已经把她劝下来啊,啊——”
人若真存了心想寻短见,又怎么会因为别人的几言几语,就打消了念头
阿七拖着秋官,走到大厅里,美好热闹的光景如一团繁花浮在大厅的每一寸地方,阿七左耳听不见声,这时饶是再吵杂的声音到他耳朵里也会自动削减音量他拉着秋官直接走到梅姨跟前,受了极大刺激的秋官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的疯狂崩溃,情绪缓了不少,此时就像一个受伤的小鹿紧紧挨着阿七,跟着他走到梅姨那儿
二人先前由于挣扎冲撞,两人的头发皆零乱不堪,阿七本就乱糟糟的头发现在更加像一团枯草顶在头上,而秋官,她的发髻早已偏松垂在耳侧安容苍白的手指拿捏起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眼神不经意地瞥向那二人,阿七抓着女人的手,看在他眼里,分外刺眼,眼睛稍稍屈了一下,犀利、冷峻
大厅里的人都沉浸在愉悦的氛围中,无暇顾及狼狈的那两个人,梅姨瞧着这二人丧气的神情,没好气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日子摆着一张死人脸,净惹晦气”
“杏林死了”阿七开口道
梅姨不愧资历深厚,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面色下沉,但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里的锐利精明,随即叫来了几个龟奴,吩咐了一阵,随着阿七他们一同往杏林的住处去
安容长袖下的手不禁颤了颤,眼神轻飘飘地盯着离去的那些人,那人听他的话,滚得远远的,可心里依旧不甘,他的那双手,只许在抵死缠-绵时由他紧紧十指相扣,交叉而握,安容眼眸越来越暗
“伶公子!伶公子!”身旁的人大声喊了两遍,安容方才回过神来,漆黑幽深的眸子全是捉摸不透的凌光
“伶公子,这会儿该你了,舒文公子的上联已经出好了”
“我输了”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只留下两袖挥舞的清风,眨眼人就不见了台上台下的人面对着这滑稽难解的场面,皆是满脸的错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梅姨总是千方百计撮合安容跟阿七,后面会有交代……
神助攻一枚~
第38章 杏林之死(二)
梅姨用手里的梅花团扇遮住口鼻,生怕染上死人的污浊气,匆匆忙忙指挥着几个龟奴把尸体赶紧抬了出去
秋官的情绪大起大落,刚才还一阵萎靡,这会儿倒似发疯一般想伸手摸上杏林冰冷的遗体,想阻止他们移动杏林,阿七在一旁死死拦抱住她,这才制住她
阿七实在不忍心看下去,直接把秋官扛了出去,紧接着杏林的尸体被草席裹着,由三个龟奴抬了出去,估计是找个乱葬岗随意一抛数月一过,就只剩下茕茕白骨,根本辨不出死人的身份……
“妈妈,求你,不要把杏林丢到乱葬岗去!”秋官挡在了梅姨面前,重重地磕着头
“滚开,一个卑贱的丫鬟死了也是一条贱命,难不成还要我给她立个碑不成?”梅姨鼻孔里出着气,显然对于杏林的死,她连半分同情都没有,更甚的是,她觉着杏林给她凭空惹了晦气,好好的诗友会,竟然死了人晦煞人!
“妈妈,不要,求求你!”
安容隐在树下的暗处,一直冷眼旁观,直到那人也跪了下去,自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妈妈”从黑暗中现出身来,夜晴明,月光洒在安容身上,竟不像这凡尘里的人,好看得晃人眼
“花伶……你怎么来了”梅姨打量着他,一边私下暗忖着
“今天是个吉日,发个善心,不如就赐她个碑墓吧”
梅姨面下犯难,倒也不是舍不得这点小钱,只是这安葬丫鬟的先河实在开不得,毕竟尊卑摆在那儿可是现下,安容都开了口,自己纵使千般不乐意,也不敢拂了这位当红头牌的面子,更何况他身后的靠山各个都是不可得罪的厉害人物
“好好好,都依你,我明天就派人去订做一口棺材”指挥那三个龟奴,“你们几个,把她抬回屋里吧”
秋官跪着顶着膝盖移到了安容跟前,感激涕淋地给他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唯独阿七还是呆跪在那里,垂着头,整个人傻愣愣的
三个龟奴跟着梅姨,一道走了,秋官起了身,直接奔到屋里,很快就传来了哭天抢地地嚎哭声
一双赭黑色长靴现在阿七眼前,阿七知道是谁,也不说话,膝盖有些发麻,微微挺直了佝偻的背站起身来
“伶公子”
安容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着实来气,又不能发作,看看屋子里那具丫鬟的遗体,淡淡问道,“人怎么突然去了?”
“小的也不太清楚”
安容冷睨着阿七,这人现在恨不得跟自己保持千丈远,他刚才若是告诉自己,再软言细语相求,自己一定会帮他可这人宁可什么也不说,只回他一句不清楚
安容没有再继续理会阿七,也进了屋子,秋官还蹲在尸体旁抽泣,房梁悬挂的白绫,倒地的木凳,还有这个丫鬟脖子上的勒痕……
“她为什么寻死?”
秋官的眼里充溢着冰凉的泪珠,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安容两头碰壁,也不想再管这些闲事,踏出门槛,血红的广袖衣衫,映衬着漆黑的夜空,分外耀眼,行至阿七处,只略微停顿下,留下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
杏林的身后事都是秋官和阿七在忙前忙后,当初梅姨应允了一口棺材,这两人又自己掏钱把遗体运到了城西的乡野间,寻了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了坑把棺材埋了,给杏林立了块碑
“阿七,我现在突然明白了”清风拂过她的面庞,鬓间的碎发随风飘飘,阿七瞅着秋官,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
“明白了什么?”
秋官深吸一口气,清冷地说,“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阿七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苟同,那是因为,胆小如鼠的人,即便活得卑如草芥,也不敢死,比如他毕竟当湖水漫过胸前时,他最终还是被吓了回来
“活着,才有盼头啊”阿七低哼出一句
“什么是盼头啊,这苦日子永远没个头”
阿七很不喜欢这样悲天悯人的秋官,自己必须得把她从悲痛的深渊里拖拽出来
“怎么会没盼头,咱们可以整死陈秋宝”
秋官大笑,“他是主子,我们是下人,怎么整?你告诉我!怎么整!”
阿七沉虑良久,“我会想办法的”
杏林的死在长春院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这些年来馆子里也没少死人,梅姨甚至都没去追究杏林自杀的缘由,按她的话来说,费力不挣钱的活儿坚决不干
只是秋蝶公子这下没人伺候,梅姨突然就想起杏林死去时,秋官情绪激动悲伤难抑的模样,于是心里很快就有了人选
这件事后来梅姨竟是派春蕊去告知秋官的,两人相见,春蕊免不了一顿口舌上的讥讽
“妈妈让我来知会你一声,从今天起,你搬去杏林之前的屋子”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冒出来的,语气低冷,不怀好意
秋官愣了半会儿,随即说道,“好”
春蕊还想继续宣泄着趾高气昂的欺人傲态,横了她一眼,“哟,我该恭喜你啊,踩着小姐妹的尸体一步登天了”
秋官丝毫未露半分怯色,言辞冰冷,“春蕊姐,要是没什么事儿,您请回,我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春蕊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扭头走了
阿七晚上去找秋官的时候,发现她不在,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板听屋子里其他三个丫鬟说起,这才知道她是顶替了杏林的位置,去侍奉那个杀千刀的陈秋宝一时情急,赶紧跑了过去
秋官正在杏林生前住的丫鬟房里收拾自己携带而来的衣服被褥,脸上死气沉沉,连阿七在门口杵了好一会儿,她都不曾注意
“听他们说,你搬到这里来了”
秋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嗯”
阿七环顾房间四周,简单的床榻,暗红色的小方桌,死寂的压抑感笼罩着阿七,他仿佛隐约可见,那条悬于正中的三尺白绫,还有地上面色青紫的杏林……
他捉摸不透这个丫头脑子里怎么想的,她没哭,也没闹,反而过于安静,甚至对于自己要去服侍陈秋宝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那个陈秋宝,他是什么货色,秋官你可以……告诉……”阿七欲言又止,言语中尚有不确定
谁知秋官竟然笑了,像是自嘲,“告诉妈妈吗?她那种利欲熏心的市侩人怎么会管我们这些低等下贱的人,估计连听都懒得去听,倒不如……”
“倒不如什么!别犯混儿!秋官,我说了,咱们再想办法!”
“再想办法,想什么办法呢?哥,这么多天也过去了,你想出来什么了嘛?”
直觉告诉阿七,这个丫头可能要干傻事,比如杀了陈秋宝,然后自杀;再比如、杀了陈秋宝,然后逃走不管是哪一种办法,对她来说,都是无望的深渊阿七一定要阻止她,可是同为低等无能的下等人,他做不出言辞凿凿的许诺来,急在脸上,却无计可施,只得一遍遍告诉秋官——
“你等等,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的!”
说到最后,殊不知是在宽慰秋官,还是在给自己底气
“哥,不会有办法的……”
秋官脸上的笑意看得阿七心惊胆战,越发觉得这个丫头越走越远,已经拉不回来,阿七不敢再看她,转身跑走了
夜色凉如水,阿七坐在门前的石阶上静默许久,石头缝里是不知名的野草冒了大半个头,根茎死死扎在土里,展示着勃勃的生机抬头望天,头顶满天繁星,皓月不见踪影屋子里传来也大也小的鼾声,阵阵麻麻,刺激着阿七的右耳
没有盼头的人生,无奈的人
也许是幽蓝的天空,今日觉得甚美,也许是青翠的野草冒着勃然的生命,阿七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决定去找安容,那人前几日出言帮助过他们,也许这件事他也能帮到忙,抱着残存的这点信念,阿七想这事儿也许还有转圜的希望
第39章 求助无门
从杂役房到安容的住处,之间所隔,不过一里路的距离,但阿七,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阿七每走一步便会顿足,而后频频回望,望尽来路,那路上站着的分明就是个唯唯诺诺的阿七,头再转向别处,那地儿又站了一个为爱成痴的阿七,就连眼前,还紧紧跟着一个情根斩断的阿七……那自己呢,自己到底是个什么?阿七摇头笑笑,大约是个有求于人的可怜虫吧
到了二楼,阿七刻意放缓放低自己的脚步声,踩踏着二楼的木板走至门前,里头的油灯还闪烁着光亮,看来他还未曾歇下在屋外犹豫了好久,阿七最终还是叩起那扇门扉
不知敲了多少下,屋里才缓缓响起清冷的声音——“谁?”
阿七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地说,“是我,阿七”
又是等了好久,本以为里面的人不允许他进来,阿七都有离开的打算了,安容方才说了句,“进来”
安容手里拿捏着一支毛笔,笔端沾了少许墨水,桌案上是摊开的宣纸,上面着字大片,黑黑压压,阿七不认得写的什么,只了了扫了一眼,很快低下头
夏日晚夜清凉,阿七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麻布衣,领口微敞,安容突觉心烦意乱,别开眼不去看他,搁下手里的笔,走到木架前,用铜盆里的凉水洗了洗手,清水软滑凉爽,躁动的身子,稍稍平复下
“什么事?”
“小的……有事想麻烦伶公子”阿七吞吞吐吐,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又是小的,又是伶公子,安容心里顿生冷意,倒也不急不躁,转过身淡淡说,“你且说说看”
阿七有些胆怯,瞄了几眼眼前的人,小心翼翼地说道,“秋官被鸨母调去伺候秋蝶公子,小的担心她受苦,怕她步了杏林的后尘,所以……”微微顿下,“小的恳请伶公子,去求求妈妈,也许这事儿也就……也就罢了”
安容眼神里的骇人气越发浓重,只是阿七低着头,丝毫未察觉,“你跟那个丫鬟倒是好得很”
阿七笨,别人话里之意,他大概只能知会一二,所以此刻的他也未曾听明白安容话中的意思,自顾接了句,“我们是……是很亲的朋友”
空气蓦然冷凝,半晌,安容才幽幽开口,“我帮不了你,出去”
阿七不死心,傻站着一动不动,他这会儿能求的也只有安容了
“我叫你出去”安容又重复了一遍
阿七还是没有答他,低着头,怯着步子走到桌案旁,研磨起了砚台里的墨,墨香浓郁,阿七的手握着砚石,丝毫未敢懈怠,一直在旋转碾磨……
安容知道他的小心思,这人向来都是如此,每次有什么事儿要求到自己,也不做言,都先乖乖地帮自己干点事儿,比如捶腿、铺床、研磨……再有就是脱下裤子,趴在床上了时间久了,安容早已摸清他的一贯套路,心情好的时候兴许还会问他几句;心情不好就也懒得问了
这会儿,就是故技重施,安容心里又好笑又生气,狠声道,“你把这砚磨穿了,我也不会帮你”
阿七没理他,手里的动作依然没停下,瞧着他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安容气急,走上前,遏住他的手腕,“别磨了,出去!”
阿七拧着一股气,挣脱开安容的手,惨兮兮地望着他,“求你,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肯定滚的远远的,绝不出现在你面前”末了,阿七垂下头,无力地嘀咕一声,“她才十六岁……”
安容言辞愈加冷淡,“出去”
阿七猛然抬头,最后一点希望生生被掐灭,眼里只剩下绝望,颤巍巍地说,“是因为小的……之前得罪过伶公子吗?小的日后给公子做牛做马只是现在恳请伶公子帮帮那丫头,她去了陈秋宝那里,她会死的……”
安容冷笑,“你还记得你先前得罪过我啊,我记得,你说过要赔我一条命命都赔给我了,接下来你拿什么给我做牛做马?”
阿七静默许久,挣扎痛苦状,印在粗糙的脸上,“小的,愿意赔伶公子……睡觉”
这人脸上一分一毫的神情都映入安容的眼帘,许是他的痛苦模样深深刺痛了自己,安容铆足气,冲着阿七吼了句,“滚!”
你现在为了那个女人,竟愿意不情不愿地委身于我,呵呵,我现在连个下等的粗使丫鬟都比不上了吗?
看着那人离去的黯淡模样,安容没有丝毫的解气,这气反而愈发苦闷,足足在心底凝结成黯然神伤的怨念
《阿七》完本[古代架空]—— by:千载之下
作者:千载之下 录入:0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