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慢着!”
春蕊转过身,脸上还是规矩得体的笑,“公子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会儿有多虚
安容看了眼阿七,冷声对春蕊说,“今日过后,你不必再来我身边侍侯了,我明日就跟妈妈提一下”
“是奴婢做错什么了吗?奴婢可以改啊,公子,奴婢伺候您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是……”
安容打断了她,“你下去吧”
“伶公子,奴婢……”
“下去”安容明显有些微怒,春蕊只得闭口不言,拿着托盘下去了
安容也不提,他想等着阿七自己跟他主动说话,可是半柱香的时辰都已过去,阿七还像方才那样,裹紧被褥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盯着床顶
终于,最后是安容败下了阵,拿这么个木讷的人实在没办法,走过去,坐在床沿边,揉揉阿七的头发,“我把她弄走了”
“我看到了”
“你不开心吗?”
阿七抿抿唇,“开心,我确实不喜欢她”
安容笑了,一笑倾城,大抵就是如此模样吧
打从那日后,春蕊又就被梅姨遣到了厨房去打杂,阿七更是跟安容形影不离,除了夜里回杂役房睡觉,两人几乎天天腻在一块儿,偶尔阿七还会夜宿安容处,久而久之,馆子里难免有些风言风语,不过安容压根不在意安容比从前疼他,阿七不是傻子,看得出来
放宽了心,阿七暂且贪享着这来之不易的幸事
第45章 闺中之乐
十月初时候,赵明朗被他娘逼着,还是去了趟长春院,距离上次已有两月有余不愿踏足之缘由,无非就是瞧不惯安容那副情深意重的样子,他要是换个人情深意浓,他赵明朗绝不会像这般堵心到底,那个叫阿七的,他何德何能能配上安容,连自己这个旁观者都看不过眼
深秋,正是花叶凋零之季,安容偶尔临窗远望,那颗老槐树枝叶枯黄,随时有飘飘欲坠的架势,可断裂的那处地方再也没有长出新枝来,秋风萧瑟,更加显得突兀了
阿七还在睡觉,昨夜完事后太晚了,这人倒头就睡着了,也没忍心喊醒他回杂役房,就让他一直睡在自己的床榻上近些日子,又教习了他许多字,可这人写来写去,还是只会得那四个字握毛笔的姿势都不对,偏偏写起这四字来,一笔一画十分认真
时辰还早,安容关上窗帷,重新回到床榻上,倒也没睡,只是靠在床头,翻了翻书,稍稍低头,就能瞧见阿七的睡颜,岁月静好,安容心里生出点踏实的温馨感,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突然,镂花木门被猛然推开,即便安容看清了来人是谁,可心里还是有些微微不悦,他掖了掖被角,将阿七盖严实了,动作温柔至极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说话的动静很大,阿七惊醒了,迷糊间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赵明朗,阿七有些窘迫,就想着赶紧起来,但被褥下的手却被安容死死按住,自己动弹不得
“明朗兄,你来了”
赵明朗走到床边,冷眼看着阿七,“出去,我跟安容有话说”
被褥下的那双手渐渐松开,阿七也明了了安容的意思,起床拾掇起衣服,窸窸窣窣穿上,走了出去
“你这是上瘾了?也罢,这次不提他梁怀石的事,你怎么打算的?”
安容眼波里全是清冷之色,隐隐约约间,就是个纤尘不染的少年,可他的内心,却背负了如此重的深仇大恨
“杀了他,不然我没机会进梁府他死了,最好是梁如风子代父职”
“怎么杀?”
“过些日子就是他的五十大寿,届时来往的宾客混杂,只要派一人进去便可”
赵明朗微微沉吟,“那派谁去?梁府守卫森严,一般人休想轻易混进去再者,又有谁愿意豁出性命去杀当朝宰相?”
眼波流转,赵明朗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倒是有个很好的人选”
“谁?”
“日后你就知道了”末了赵明朗又加了句,“我也是为你好”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安容也没多想
赵明朗眼神若有似无往外面看了看,“我一会儿去趟七里街,有件事情要办,在你这儿呆不了多久”
赵明朗口中的七里街离平康里并不远,阿七很快就摸索到了,秋意正浓,车马喧嚣的闹市口,人来人往,明明一派热闹之景,阿七却觉着满目苍凉,许是太久没出门了,不太适应很快,阿七看到了赵明朗
赵的眼神直直盯住缓步而至的阿七,他的步子迈得极艰难
“安容说你笨,我倒觉得你挺聪明”
阿七不语,赵明朗眼眸如深墨,一直盯着面前人,恍惚间想起去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时好像是在安容的屋子里,他在门外偷看,后来被发现了闹出了点事那时候这人的眼里尚还存着一丝光芒,不过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人的眼神却越来越混沌了,性子也更加沉闷
赵明朗直接开门见山,“你是想当那个去梁府的人吗?”
阿七没有答腔,直愣愣地看着脚下的地,似乎要把那块地望穿
“安容吃过很多苦,他跟你提过吗?”赵明朗这话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揭开安容的陈年旧痛,让这人难受,逼着他去梁府
阿七猛然间抬头,然后顿了顿,摇摇头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话都跟你说”
这话十分伤人,至少阿七疼了一下连面前的赵公子都知晓的事儿,安容却从来不对自己说
“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刚才在外头你也听了不少,我们正缺一个人去梁府,杀了梁怀石”
阿七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去,可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阿七怕死,而且还怕死得要命
赵明朗看出了他的犹豫,“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再寻他人便是,总归得有这么一个人不过,愿意为安容豁出性命去达成这件事儿的人,应该并不好找”
阿七的嘴唇在颤抖,他有好多话想说,好多话想问,还有好多话要……交代
“我去了,会死吗?”
赵明朗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人多半是同意了,只是看着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惨样,又觉得自己太过残忍,这人从没招惹过自己,自己却要逼着他去送命,心里的那根同情之弦拨动了几下,赵明朗说道,“你……实在不想去,不必勉强……”
“我会死吗?”
阿七还是重复着自己刚才的问话
“不一定的……”
阿七转身往回走,入眼的浮华他全然看不清,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秋衣,这天气越发凉了
到了馆子,阿七直接去了二楼,推开门的那刹那,安容也抬头望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阿七觉着,好像也值了
“你去哪儿了,我还四处找你呢”
阿七奔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安容,把头埋在他肩上,直到安容肩膀上传来阵阵湿意,他才知觉,这人竟是在哭
“怎么了?”
阿七仍伏在安容肩上,“赵公子说你过得苦,他说你过得苦,我也苦,咱倆都苦……”
安容心下一紧, “他跟你说了什么?”
阿七不答他,自顾说着,“从杂役房走到你这儿,一共得走一千二百来步,就从门口开始算起,一直算到你屋子门外,有时候步子跨大了,一千步也就走到了……每次到了这儿,我只要再抬脚走几步,就能见着你了,可我只敢窝在门外,一直呆到你屋子里再也没有光亮……”
“阿七……”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以前在馆子里面呆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阿七说着说着情绪几乎失常,哭得快断气了安容清楚,这人刚才出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稍稍平复后,阿七像疯了一般,狠狠地扒开安容的衣服,然后把自己的一并脱了,搂抱住安容,二人之间不留一丝空隙,情-欲弥漫,撩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潮
情到深处,阿七迷濛间,小声说了句,“不报仇了好不好,咱们离开这里……”这祈求的卑微语气,几乎耗尽了阿七所有的气力,说完这话后,阿七整个人就像虚了一般,如一汪水瘫倒了
安容却瞬间清醒了,整个人彻底从情-欲里脱离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阿七抿唇不语,他当然知道啊,他也是人,也有私心
安容失了兴致,拂开阿七,阿七却死命不撒手,又重新攀上安容的身子,“你笑起来好看,以后要常笑……”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安容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你今天碰上什么事儿了?是不是赵明朗跟你说了什么”
阿七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其实直到现在,安容也没能想到,赵明朗竟会求着阿七去送死他哪里能料想到,他的挚友逼着自己的枕边人去送死
安容叹口气,捏了捏阿七的脸,“真丑”说完就笑了,凑上去亲了亲阿七,心里却想着,再丑也是自己家的,别人看不得
阿七这些日子越发奇怪,他脸皮薄,怕别人背后议论,晚上的时候一般都会回自己的杂役房可这几日,这人倒像天不怕地不怕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直往安容怀里蹭,蹭着蹭着又把安容点着了火一夜下来,两人几乎都没怎么阖眼
这厢溺的是闺中之乐,安容总是戏说阿七,他要是个女的,保准儿是个祸国殃民的小妖精
阿七却来了一句:祸国殃民是什么意思?
安容来了劲儿,一下子又扑倒了阿七,“就是这个意思”
离那一日愈近,安容的心思也愈加沉重,因为直到现在,他都没能找到替他去刺杀梁怀石的人其一,那人必须忠诚;其二,那人于自己而言,微不足道可是二者合为一,要找出这么个人难上加难没有哪个,愿意平白无故地替另一个人去送死
这些阿七都看在眼里,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稍稍庆幸,还好有自己,愿意帮他达成心愿……只盼着,往后这人常开怀,日子别再过得这么苦了……
第46章 成亲
二楼厢房,赵明朗轻呷一口茶,不急不缓,“刺杀之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说完便将杯中之茶一饮而尽,稍稍有些不自在,也不再看向安容,怕漏了自己的心事
“是谁?”
“这个……你就别问了能成固然好,成不了日后再想办法吧”赵明朗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被屏风上挂着的一件衣服吸引,破旧补丁的灰蓝衫子,明显不是安容的又看向了别处,蛛丝马迹间总能找到那个龟奴的痕迹,赵明朗心如明镜,知道这两人恐怕一直住在一块儿
上次过来撞见阿七在他床上,看来并非偶然
“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那个叫阿七的?”
安容垂下的眼睑忽又抬起,眼神如墨,透着几许思量,“怎么提到他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好几次来我都瞧见他在你这儿,今天没见着,倒不习惯了”
安容没有再答他,脑海里想着的全是阿七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身旁人睁着眼,直直盯着床顶出神,问他何时醒的,也不理人后来,那人穿上衣服就出了屋子,到现在都没回来
赵明朗瞧着安容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当他在思虑明日的刺杀之事,就想给他下个定心丸,让他宽宽心,“别想了,明天一过,这事儿就结束了,你就等着……等着好消息吧”
杀了梁怀石……于他而言,应该算得上是好消息吧但另一方面,赵明朗内心十分不安,他不能想象安容若是知道这事,会作何反应?赌一把,赌血海深仇重于露水姻缘?
晚上,外头早已冷月如霜,阿七才回来,手上提了好些东西他出了趟馆子,买来了一对红蜡烛,还有些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就是钱不多,不然他还想去成衣铺买两身崭崭新的红衣裳,一件是自己的,一件是安容的
“好端端的,买这些做什么?”
阿七傻愣愣地看了眼安容,嘴里的那些话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忸怩紧张之态全部现在了脸上,“我想……我买着玩的”
安容笑了,他其实已经看出这人的小心思了,佯装不懂,只是想逗逗他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左看看,右瞅瞅,最后盯着阿七,“真是买着玩的?那这些瓜子花生我可全吃了”
“不是买着玩的,别吃……”
安容再也忍不住,捏了捏阿七的脸,眼前人别扭木楞的傻样,深深映在了自己的眸子里,安容的嘴唇凑到阿七的右耳边,“是不是想嫁人了?”
阿七这才恍悟,这人一直都在打趣自己,似怒似喜,回了他一句,“那你娶不娶啊?”
“那我可得考虑考虑”
两人互相打趣了几番,说的全是闺中情话,旁人若听去只会脸羞耳红,安容像是在一天天开心起来,阿七的那颗心却时悦时沉喜的是,这人也有恣意玩笑的时候,比之以前的他,安容对自己越来越好了;忧的则是,自己跟他的快乐时光只能止在今夜了,细想来,自己这辈子,还是苦了些,到头来好像什么也没剩下……
“阿七”安容唤了声眼前出神的人
“难受……”
“怎么呢?哪里不舒服吗?”说完安容还摸了摸阿七的额头,好在并无发烧之症
阿七攥了攥衣角,“钱不够,没买到大红喜服……”说完,竟痛哭出来,安容也是没料到,这人会因为这事儿哭成这样,又无奈又好笑
“我当什么事儿了,明天再买不就行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阿七更是几近奔溃
想来,一个如此怕死的人,不是生老,也不是病死,却是要为了一个人,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黄泉路,这得多大的爱啊,才会自甘如此
安容好生抚慰了一阵阿七,这人情绪才稍微平复些时辰还早,安容在一旁翻看着书卷阿七却自顾忙了起来,去后院提了一桶水,把屋子的边边角角都好好擦试了一遍,有些地方够不着,阿七踩着木凳,仔仔细细,一块地方都没放过,全部擦了干净
安容看书之时,偶尔抬头,不解阿七今日的反常,问一句,“这么晚了,怎么干起活儿了早点上床,我一会儿也睡了”
阿七不理他,一人忙得热火朝天,忙完之后,点上了白天买的那一对龙凤烛,顿时屋子里明晃晃的一片光,安容抬眼间,就看到阿七在摸那对红烛
安容终于搁下手里的书卷,走了过去,搂住阿七,“没见过像你这么猴急的,相公还没开口,你倒自己把蜡烛点上了”
安容说了,相公二字阿七突觉胸口一窒,那种既惊且喜的潮水翻涌而来,涌上阿七的眼里,泪水迷蒙,阿七痴痴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相公”这话深情无比,安容的面容都被衬得又增了几分熠熠光彩
阿七的泪水还在眼里打转,脸上却羞红了,嘴角还噙了一抹傻笑,这副模样着实不好看
“你笑起来,真丑”
阿七却笑得更用力了,良久,阿七止住笑意,“相公,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你娘子叫什么?”
“阿七”
一连问了三遍,阿七却似怎么也问不够安容却不耐烦了,把他直接撂倒在床上,可是——
两人被床上的枣儿花生硌得难受,才刚躺下又弹了起身,安容越发觉着阿七傻乎乎的,净干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儿,“你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龙凤烛的烛光烧得火红,阿七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竟比平时稍微顺眼了几分,只见他低着头,小声解释,“这是风俗,成亲的时候都要买这些的……”
安容突然搂抱住他,附在阿七耳边,“枣、生、桂、子……那你是想给我生个小安容了?”
阿七大囧,他真是头一次听说,原来这些东西是这个意思若早早知道它的意思,阿七才不会多此一举买回来这些
“来吧,咱们来生一个
《阿七》完本[古代架空]—— by:千载之下
作者:千载之下 录入:07-02